正文 第71章 第 71 章

作品:《皇后她不干了

    第71章

    阔别许久,  分明还是旧日模样,云乔却险些不敢认。

    她知道裴承思早就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可如今,  他也不似从前那般盛气凌人,  通身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雨水打湿了他衣衫,  鬓发,  却并没显得多狼狈,  更多是阴鸷。

    裴承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岂能随随便便离京

    裴承思又怎会知道她在此处

    她自问已经足够谨慎,  辗转许久,  竟还是没能躲得过是哪里出了错

    思绪乱作一团。反应过来之后,云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手中的油纸伞没拿稳,向一侧倒去。

    裴承思抬手握住了伞柄,替她扶正,  又问道“你是不是在想,  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云乔咬着唇,  沉默不语。

    “阿乔,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裴承思笑了声,  “毕竟,你当初不就是借秋猎逃脱的吗”

    虽贵为九五之尊,  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能离京。

    裴承思自打知道云乔可能还活着,  又不能随意离开,只觉度日如年。真切地意识到,这地位给他权利的同时,  也将他变成了关在笼中的兽。

    先帝曾趁着秋猎,将朝臣撇下,陪贵妃出游。

    裴承思从来看不上先帝,这回却只能学他,趁着秋猎离京,日夜兼程来寻自己逃脱在外的皇后。

    云乔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想要逼着自己冷静,但对着裴承思这张脸,一时半会儿很难做到。

    在辗转逃脱的途中,她枕着船板沉沉睡去,曾在噩梦中见过重逢的情形。她梦见裴承思大发雷霆,骂她欺瞒、背叛,面目狰狞,恨得几乎要杀了她

    可实际上,裴承思看起来很平静。

    看不出半点动怒的迹象,忽略那幽深的眼眸,只听话音,两人倒像是分别许久的好友,稀疏平常地聊天叙旧。

    云乔的心情并没因他这态度而缓和,她心知肚明,不管面上看起来如何,裴承思特地赶过来,绝不是为了她叙旧。

    “雨下紧了,”裴承思瞥了眼云乔被雨水溅湿的裙摆,将伞向她那边倾斜些,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进去再聊吧。”

    乍一听,仿佛他才是这宅院的主人。

    云乔木然回过头,隔着雨幕,与廊下站着的小禾对视。

    小禾像是被云乔的视线灼到,立时垂下头。

    她再没平素里的拘谨,对于裴承思这个骤然到来的男人也并不意外,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她知道裴承思的身份。

    难怪裴承思会寻到这里来。

    云乔已经隐约有所猜测,但真到亲眼见着小禾行礼,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揪心。

    她信了小禾涕泪俱下哭诉的身世,在收到傅余提醒的书信后,又因着那句“你不要我了吗”而心软,将人带在身边。

    云乔费了好大的功夫辗转各地,一路上,始终留着同船的人,以免被人盯梢,却始终未曾怀疑过身边的小禾。

    哪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小姑娘,在背后狠狠地捅了她一刀。

    云乔定定看着她“你就是那传闻中的影卫”

    “云”小禾下意识地想要如往常那般称呼她,话到嘴边后,又硬生生改了口,“奴婢奉命行事,望皇后娘娘恕罪。”

    “别这么叫我。”云乔的声音冷了下来。

    云乔一早就听裴承思提过,知道帝王手中影卫的存在。

    但她以为,那应当都是些人高马大的男人,从未想过,其中还会有小禾这样的人。

    的确是“以貌取人”了。

    裴承思很清楚她的性情,对男子格外总是多几分警惕,但对于那些看起来弱势的女子,却会天然多几分怜爱。

    可小禾并不是甘愿护着她而死的栗姑,也不是开朗直爽的岳荫,而是为裴承思寸步不离盯着她的探子。

    裴承思抬了抬手,示意小禾退下,感慨道“阿乔,你只学会了不信我,却总是会信旁人。”

    “今后不会了。”云乔心中存着无处发泄的火气,冷冷地嘲讽回去,“你还是从前那般有本事,能轻而易举地,将我珍视的东西摔得四分五裂。”

    也正因此,她才不愿再与裴承思相处下去。

    裴承思听出云乔话中的意思,却并没恼怒,将油纸伞收起立在廊下,同她道“今日天色已晚,好好歇息吧,明日再启程回京。”

    “若我说,不想回去呢”云乔看着檐下的落雨,低声道,“你我之间早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你比谁都清楚,何必非要勉强”

    裴承思早就料到她的态度,笑了声“这怕是由不得你。阿乔,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了。”

    “这回,可没人能帮得了你。”

    裴承思虽独自露面,可想也知道,不会孤身一人前来。她是个不通武艺的寻常女子,又岂能逃脱

    硬碰硬自然不行,而佯装服软的手段,从前也用过了。云乔压根不用再试,就知道决计行不通。

    他不会再那般上钩了。

    裴承思半倚在廊柱旁,看着云乔的冷脸,秋雨带来的冷气叫他低低地咳了阵。等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同云乔聊起旧事“阿乔,你当初走得可真是决绝。”

    “你行将坠马时,我护着你,以致重伤昏迷不醒,命都险些给了你。你那时满脑子想的,却全是趁机离开”

    裴承思曾为云乔的“死”五内俱焚,恨自己对虞家的宽纵害了她,也因着猎场的重伤落下沉疴。

    在确准云乔尚在人世时,他先是庆幸,随后又不可避免地生出怨恨。

    那些曾叫他生出希望、欣喜若狂的言行,不过是云乔有意给他的甜头。吊着他,为着就是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抛下他。

    这一认知,几乎叫他发疯。

    裴承思失控地砸了清和宫的书房,若彼时云乔在侧,他真说不准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会恨得杀了她也说不定。

    但云乔并不在。

    他自顾自地发泄许久,最后躺倒在满室狼藉之中,精疲力尽。

    地上破碎的瓷片划破他无力垂下的手臂,鲜血蔓延开来,浸透了撕得七零八落的画纸。那是云乔昔年练笔的画作,他特地叫人装裱起来,当做念想。

    再后来,裴承思又亲自收拾了那书房。

    摔碎的花瓶瓷器叫人另烧了一模一样的回来,花缸、笔架等摆设复位,至于撕掉的画,他亲自动笔依着云乔的笔触画了相仿的

    想方设法地维系着云乔在时的模样。

    因怨恨过后,他还是放不下云乔。

    既做不到狠心令人杀了她,更做不到放她在外逍遥自在。

    他如今高高在上,恭维的、想要攀附的人繁不胜数,可他却没昔年心境,没办法像从前喜欢云乔那样看中旁人。

    纵然“冠盖满京华”,总是心有不甘。

    他想,不管过去多少年,自己怕是都忘不了当年云乔眉眼弯弯同他说,“想要个夫君”、“像你这样的就很好”的模样。带着些羞怯,和显而易见的浓重爱意。

    被他舍弃的那段时光,藏着此生再也得不到的珍宝。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将云乔留在身边,哪怕恨他也好。两人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总该白头到老,生同衾死同穴。

    裴承思自顾自地讲着旧事,云乔从中听出他的恨,也听出了他的执念。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而该说话她也早就讲得明明白白,实在没必要多费口舌。

    “我从前,总想强求你像当年那般爱我,”裴承思又咳嗽起来,自嘲似的摇头笑了声,“如今再想,纵然不爱也没什么,只要还在我身边,能见着就够了。”

    云乔沉默了会儿,一言不发地回了房中。

    裴承思看着她的背影,笑意褪去后,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檐下断珠似的滚落的雨水溅在他肩头,不知不觉中已经洇湿一片。空气中除了尘土气,还有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裴承思从衣袖中取出一小枝桂花,看这细碎的小花,眸色竟温柔许多。

    这是他从渡口过来时,从那株百年老树折下的。明明很清楚云乔不会收,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做了无用功。

    当初两人决裂时,云乔曾依偎在他怀中,气若游丝地说,自己想要回桂花镇。他那时并没明白其中的深意,还当云乔只想着负气离开,后来才渐渐懂了。

    只可惜光阴如流水,逝者如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