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时光荏苒。

    三十年后，新皇上任, 修建官道, 减轻赋役，整顿吏治, 种种措施之下, 人民的生活渐渐好转, 萧条的市井变得繁华起来。

    柯盈山下的小村庄变作镇子，那座无名小山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镇上, 每到初一十五便有许多热闹的活动。

    这一日六月十五，刚入夜色，酒楼前的红色灯笼亮起, 因为距离酒楼不远处有舞龙会，酒楼之中，也并不冷清。

    小二刚送完一桌客人，正准备休息一会, 忽然看到门口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他身材高挑, 穿着一身黑色的披风, 披风带着兜帽，将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下巴和长长的黑色长发。

    这人好生奇怪。

    小二心中腹诽着, 但仍旧扬起笑脸, 应了上去，“客官，您看您吃点什么”

    “一碗面。”客人的声音淡淡的, 带着点沙哑，语气和发音都和普通人不一样，很好听。

    小二听着这个声音便仿佛能想象这位客人兜帽之下，一定有一张玉树临风的脸庞。

    小二心中心思微转，脸上并不显露丝毫，他笑眯眯道了一声，“好勒。”将客人引到桌子前，擦了擦本就干净的桌面，上了壶茶水，便吩咐了后厨。

    简单的吩咐后，小二暂时没有了活计，大概觉得这位客人太奇怪了，他忍不住又朝那位客人的望去。

    那位客人依旧没有摘下兜帽，很是沉默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仿佛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而刚才男人的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他面前，他没有发现，现在距离远了，他又坐下来，小二这才发现这个神秘的客人竟然有点瘦，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腕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来，脆弱仿佛稍稍用力就会被折断。

    为什么呢

    是身体不好的秀才老爷

    不，秀才老爷也没有这个男人这般的气度，难道是落魄的世家子弟

    小二正猜测着这个男人的身份，身后大厨吆喝了一声，面好了。

    小二回过神，麻利地去后厨接了面，放到了黑衣男人面前。

    “客官，您的面好了。”小二道，凑近瞄了男人一眼，好像肤色更白了，这种肤色绝对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养出来的。

    不过怎么沦落到到酒楼只吃面的下场啦。

    小二心中泛着嘀咕，见黑衣男人没有搭理他，便知趣地离开了。

    他扭头到门口，准备看看还有没有再来的客人，刚刚站定，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干呕声。

    小二忙回头，只见刚才还十分淡定的黑衣男人站了起来，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住嘴，仿佛吃了什么难以接受东西，恶心地仿佛想将胆汁要都吐出来。

    “客人……你……你怎么了”小二惊呆了，忙走到了黑衣男人面前。

    他刚刚靠近男人，那双被他认为脆弱的双手便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兜帽下，安静男人露出痛苦之色，一双眼眸凶狠地盯着他，痛苦地质问道：“面里你放了什么”

    “面……面里没放什么啊！”小二为男人的容颜惊艳了一瞬，反应过来道：“我们家的面都是新鲜的，面汁都是用大骨头肉汤熬制的，香得很……”

    “肉！”面前的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能提及的存在，漂亮的面容满是恐惧。

    “客官……哎呦……”小二不明所以，正想安抚一下面前的人，却被男人一手扔了出去。

    “客官……”小二呼唤着，男人捂住喉咙，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什么啊！怪不得看上去那么瘦，原来是不能吃肉啊！

    竟然还有人不能吃肉，真是太可笑了。

    不过这人男人看上去瘦弱，力气却不小。

    小二抱怨着，哎呦呦地从地上站了气，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他忽然意识到。

    “客官，客官……你还没有结账啊！”

    ……

    街道上人来人往，两边地花灯不断地从面前掠过，仿若地狱而来的妖魔鬼怪，食物进入喉咙的灼热感不断地回忆起，那甜腻的口感，带着香醇的气息，一如三十年前，他吃下那颗心脏的瞬间。

    阿盈，他最爱的阿盈！

    一个忍不住，胡小转身进了巷子，扶着墙吐了一大口的胃汁。

    可是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根本就不吐出什么。

    吐了之后，胡小才感觉到一丝舒服，他瘫软地坐在地上，狼狈地依靠在墙壁。

    黑洞洞的小巷外，人来人往，花灯闪烁，欢声笑语不断的传来。

    而小巷内，却仿若另一个世界。

    胡小缓了一会，无神的眼眸才渐渐恢复神色。

    就在这时，万千嘈杂的声音中，他不知为何听到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为什么非要狐狸妖怪，你不知道这里关于狐狸妖怪和捉妖师的事吗”

    “什么故事”稚嫩的声音懵懂地提问着。

    “传闻，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位英俊潇洒的捉妖师在捉妖的途中遇到了一位漂亮的少女，几乎是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少女，而巧合的是，这位少女也喜欢上了他，捉妖师非常高兴。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喜欢的少女实际是一个喜欢吃人心的狐狸妖怪，它化作妙龄少女的模样，引诱路过的人，让人们爱上她，然后再刨开他们的心，将他们的心吃下去。”</p>

    “所以，捉妖师的心被吃狐狸妖怪吃掉了吗”

    “是的啊，他的心被狡猾的狐狸吃掉了，所以狐狸坏，我们不要这个面具。”

    “但是……但是他是捉妖师啊，怎么会看不出那个女孩子是妖怪呢”

    “呃……或许是狐狸的道行太高了。”

    “不，一定是那个捉妖师喜欢那个妖怪，喜欢得不得了，就算被吃掉心脏，也舍不得伤害她。”

    胡小瞳孔微缩，受不了的捂住了耳朵。

    啰嗦，啰嗦。

    这种事情他当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

    忽然，他猛然想起什么，扶着墙，站了起来，整理好凌乱的衣襟，他带上兜帽，走出了小巷。

    小向外，又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胡小融入人群，耳边，那对两道声音渐渐消散。

    ……

    “……我要狐狸面具，我就要！”

    “诶，你爹爹我没铜板啦。”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

    ……

    入耳的声音越传越远，胡小走在人群之中，停在了花灯的摊位前。

    “小哥，你要花灯吗”老板热情地招呼道。

    “嗯。”胡小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最漂亮的那朵花灯之上，“我要这个。”

    “好勒，二十铜板。”老板爽快地将花灯递给了胡小。

    胡小付了钱，提着花灯再次融入人群之中，向着山上走去。

    夜色弥漫。

    山跟下，路过的行人看到了山上微弱的灯火，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又觉得是自己眼花。

    他不对劲地对旁边道：“你刚才看到没有，我怎么看到好像有上山去了”

    “你看花眼了吧，这莫乐山连鸟都不敢往哪里飞，怎么会有人敢上去。”他的同伴抬头瞥了一眼，没有在意。

    “是吧，可能是我眼花了。”这行人也释然了，这莫乐山在三十年前树木花草全都在一夜之间枯黄，群兽奔腾而出，后来请人来看，说是有妖物作祟，就是道行高深的大师也不敢深入，附近的人都知道厉害，家家父母都从小勒令孩子们不准靠近，怎么会有人作死上山呢。

    当然，前几年有大胆不怕死的进去，跟鬼打墙一样，是进也进不去。

    所以绝对是他眼花了。

    那行人打了一个哈欠，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困了，他不再言语，忙和同伴一起回家了。

    莫乐山上，胡小提着花灯，一路回到了他和柯盈居住的小木屋。

    树下，一具恍若刚刚诞生的尸体静悄悄地就躺在棺材内。

    胡小走过去，花灯飘曳的灯光在夜中明灭不定，他垂眸看着棺中的尸体，摘掉了兜帽，被温柔灯光映衬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他将花灯放在了棺中人的身旁，温柔地道：“阿盈，山下今年也办了灯会，我下山给你买了一盏花灯，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棺中的柯盈自然不会给他回应。

    胡小也不在意，他躺在棺材旁的床上，哪是那日阿盈死之前被挪出来的床，他一直没有被搬进去过。

    一头黑色的长发铺在床上，胡小侧身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柯盈仿佛下一秒就会醒来的侧眼，眼中渐渐漫出温柔，他伸出手，牵住了柯盈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夜风吹来，两人头顶枯黄的树叶飘零而落，落在了胡小的长发，落在了柯盈的眼睛……

    又是一个三十年过去，一直光秃秃的莫乐山终于慢慢地抽出新芽，生长出了新的植物，以往的妖物传言被众人抛在脑海，山顶也引来了不怕死的孩子。

    “诶诶，你们看着这里竟然有一个小木屋。”

    “真的啊！”

    “哇，好多灰……都烂掉了……”

    ……

    同伴们叽叽哇哇的声音传来，一位衣衫整齐的孩子走在后面，嫌弃地看着脏兮兮的小木屋，在小木屋的大树前停下了脚步。

    忽然，烈日阳光下，一道闪烁刺了一下眼睛，他目光一凝，看到了树下好像有一位奇怪的东西。

    他走上前，看清楚了，那是一盏半掩在泥土之中的花灯。

    他蹲下，将花灯挖了出来，皱着眉，拍去它身上的泥土，用夫子教的学识勉强辨认出来花灯上泛黄的字迹。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作者有话要说：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出自五代顾夐的《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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