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绵白糖
作品:《始乱终弃了病娇世子后》 错金博山炉中, 细如银丝的紫烟徐徐上升,又不着痕迹溢散在文极殿暖阁之中。
皇上微抿一口茶水, 修长手指将莹洁如玉的茶盏轻轻放下,这才不疾不徐回过视线,打量桌案上叠放的画卷。
本次翰林画待诏招考的前十名。
阅卷流程倒是和科举大致相同,由礼部侍郎、大理寺少卿、翰林院编修等八位官员轮流传阅, 以优异程度批注圈或者叉, 最后将圆圈数统计,排列出名次。
皇上直接挑出了第一名, 揭开绛丝缣帛装订的卷面, 大胆恢弘的浓墨重彩几乎要从宣纸上跃然而出,撞进他眼里。
——是宝相庄严的天神,金辉普照,悲悯众生, 微红龇裂的眼眸中却隐隐透出暴戾之色, 已是堕魔的征兆。欲念痴嗔、五蕴成执……无一不是人心的种种贪婪与矛盾。画的是高高在上的守护神,一笔一划勾勒的却尽是世道人心。
由此以小见大, 又暗合三千微生之意,非常扣题了。难怪翰林庄大人在批阅时,还特地留下了一句“心有丘壑, 落笔千秋”。
皇上揭去卷面左侧已裁开的密封,簪花小楷书写的名字显露出来,字迹清丽又柔婉,几乎令人无法将它和如此磅礴的笔风联系在一起。
苏棠。
也无怪乎那些大臣们揭名时, 会如此惊讶,这等功力本以为是民间的哪位大家,谁知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
皇上大致翻阅了一下评分,其他画卷上都是圈圈叉叉,只有苏棠是八个圈一致高分通过的。
“这画中之人……倒是有几分像你。”皇上不紧不慢端起了茶盏,却也不饮,只是用杯盖耐心拂着水面上的茶叶。
空气很安静。
自古很少有君王说完话没人捧场的,皇上有点不满意,若有似无往旁边扫了一眼。
黑漆紫檀木长桌上安放着古朴的七弦琴,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错落在琴弦之间,偶尔拨弄出不成调的音节,玄色底暗金云纹袖袍无声滑过桌檐,垂落在细竹簟上。方重衣神情木然,正在轻轻旋动琴轸,给这张七弦琴定音,手上动作一丝不苟,好像很专注,目光却是轻轻浅浅浮着,游离在眼前的虚空里,仿佛没有聚焦似的。
对皇上的话更是半点反应没有。
皇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素来是知道的,方重衣焦灼或混乱的时候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给琴调音。大概是天赋异禀,他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也不需要根据音阶反复推敲和对比,随便一个单音,或高或低了,该是什么调子,他仿佛生来就心中有数,调出的音准毫厘不差。这一点,大概连天底下最优秀的琴师都比不上。
皇上曾经想,即使哪天他隐姓埋名,当个调琴的手艺人也是不错的。
可眼下他不只是调音,连琴轸琴弦都拆了,眼看就要将琴五马分尸。
这是魔怔到了什么程度
皇上叹气,平静地提醒:“那是朕的琴。”
对面的人仍然无动于衷,仿佛不只是眼睛不好,还聋了。
皇上放下了茶盏,微微一笑道:“你还活着吗”
“像我怎么不说是像你”方重衣终于开口了。目光仍然虚浮着,不知想些什么能这么迷迷瞪瞪。
皇上回想一番才发现,原来方重衣的思维还停留在自己上上上一句话,不禁有点心累。
“非也,朕说的像,在于‘神’而不在于‘形’,况且苏姑娘又没有见过朕。”
提到苏姑娘,方重衣目光动了动,略略回神后,开始低头专注地摆弄琴。
摆弄了一阵,低低的声音犹疑问:“真是她画的”
“自然。”皇上见人恢复正常,如释重负般松口气,平和的目光朝大殿方向看了一眼,“考生们已经到齐,苏姑娘现在必然也在外面,你——”
“我不去。”他心不在焉,淡淡答道。
“……”
皇上面无表情:“没说让你去看她,以及不要再打断朕的话。你看望完母后,该回哪儿回哪儿去。”
方重衣不为所动,将琴能拆的的部件一一拆卸,复又仔细装合好,重新开始调琴。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丝弦,随着音调一点点契合归位,脑子里清明了许多,也安定许多,整个人仿佛一觉睡醒,神清气爽,思路也通畅了。
调音完毕,方重衣覆手合住微颤的琴弦,长舒一口气。
再起身时,那双眼睛已经有了神采,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
“我用你的身份出去看看,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他眼中含笑望着皇上,“皇兄在这里稍等片刻,千万别出门,否则整个文极殿怕是要变鬼屋了。”
说罢,就大步流星往门外走。
皇上:
“方才不是说不去的吗”
方重衣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迟疑问:“我说过这话”
见亲哥脸色不大好,他仔细地想了想,干咳一声道:“应当是无意说的,做不得数,你别见怪。”</p>
皇上轻笑,倒也是不急不恼,悠闲地靠在椅背上。
“之前算是两不相欠了,如今你又要顶替,条件呢”
门口的身影顿了顿,低声说:“听闻东令阁的刺客又有动作这次我替你全部解决。”
皇上不动声色挑起眉峰,这话说得倒是轻巧。那些前朝余孽行事阴毒诡谲,屡次作乱,这么多年来折损了无数死士,也未能彻底将他们斩草除根,你竟敢如此轻易夸下海口
他并不言语,目光悠然望着离去的人,眼角眉梢仍挂着柔和的笑。
方重衣出了暖阁,将房门轻轻合上,顺着走廊径直往大殿方向走。暖阁附近的宫人都被屏退了,他拐过一条短道,踏上楼阁之间的飞廊,才陆续看见些来往的宫女。
“皇上。”路过的宫人见了皇上,纷纷行礼。
方重衣挥手免了,目光一动,又微微停步,问:“考生们可是到了东殿”
为首的宫女沉稳答:“是,已经齐了。”
他淡淡点头稳步往东边走去,玄底鎏金纹的衣摆翩然扬起,越发衬出清贵优雅的身姿。
从檐廊拐角入了半露天的侧殿,太监宫女们齐齐行礼,其中有一人上前,低着头替他接下氅衣,檐下侍立的宫女无声推开殿门,动作皆是小心谨慎,大气不闻。
殿门内是笔直宽阔的长廊,地上铺绛色菱格纹软毯,寥寥点了几盏灯,光线柔和。殿内烘着炭火,恰到好处的暖意,夹杂玉兰的馨香。
他一路缓行,至正殿右侧的廊道,停下步子。
织雪如意锦的重帘后隐约可看见东殿内一排排金色地砖,明黄灯火倒映在上面,莹然的光轻轻流淌。方重衣轻车熟路,后退一小步,隔着紫檀木镂雕花梁,正好看见在殿上等候的考生。
顺着左列的人群一路扫下去,他的目光在第七的位置骤然停顿,连呼吸都微微一紧。
多日不见,她有些变化,也许是因为场合隆重,穿着正式的深衣。衣襟一丝不苟,添了几分干练感。沉水青的料子稍显厚重,旁人穿着都愣头愣脑的,她却更显明艳绝伦。
在侯府时都穿层层叠叠的雪纱襦裙,缠枝纹的,小团花儿的,拖曳的轻纱总在记忆里摇晃,连同那天迷境中的温香软玉,一道在他的梦里纠缠。
苏棠虽然老老实实低着头,却忍不住四下张望,那双眼睛依旧湛然清亮,骨子里透出的灵动。
看来离开他的这些时日,她一个人还是过得很好,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果然是半点没把他放心上。
方重衣眼中郁色又加重几分,静默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执念似的,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侍立在廊道两侧的宫人们都有些胆战心惊,不知为何皇上这般不悦,直到奉菜的一队宫女从拐角走来,才冲淡了当下凝重的气氛。
方重衣眼神微动,低眉将乌木托盘上细细扫过,问:“给他们的”
领头的女官福了福身:“回皇上,是考生们的午食。如意酥,春绿银丝面,瑶柱豆腐汤。”
听是瑶柱,他不易察觉地皱眉,沉声吩咐道:“苏棠的那份撤下,换金玉羹,用枣蜜熬。”
女官一怔,但圣意又岂是她们能妄加揣测的,即刻应声道:“是。”
苏棠站在队列中,眼睛安分地盯着地面,不知为何,她老觉得哪里有一道阴魂不散的黑影静静注视着她,怪渗人的。
听说圣上正在审阅他们的试卷,稍后女官便会安排考生轮流面圣,最后公布名次和具体官职。
但这一“稍后”……便让人等了足足近一个时辰,苏棠住的宅子离皇城十万八千里,卯时天不亮就赶着出门了,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
现在看来,中饭也没得吃了。
正在懊丧,她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宫女们从侧廊鱼贯而出,一水的温柔娴静,还端着赏心悦目的瓷碗瓷碟子,看着像是送午饭来的。
一寻思午饭吃的就到了,苏棠内心很是感动,宫女小姐姐们在她眼里也越发柔美可人。
其他宫女率先去布置饭菜,打头的女官笑着和考生们交代了几句,便带领所有人去偏厅用饭。苏棠按捺着喜悦跟去偏厅,不曾想一进门就被浓郁的腥鲜气冲着了。
是瑶柱她心底一沉。
以前住在兴余村,没什么机会吃海鲜,后来到了侯府才第一次吃到瑶柱粥,结果没想到竟过敏了,脖颈上手臂上全起了红疹,又痒又痛,还发低烧。那几天方重衣似乎很是嫌弃,让她回自己的小卧房去睡觉,好了再出来。
从此苏棠便对瑶柱敬而远之。
偏厅内是排列的红木长桌,每个人的午膳被顺次摆放好,揭了盖子。她路过别人位子时顺便一瞧,果然是瑶柱熬的汤羹。
汤清色亮,看着很诱人,但吃这玩意对苏棠来说等于吃苦头,再美味也消受不起呀。
可午膳是皇上亲赐,不吃,会不会被当做抗旨万一皇上这会儿心情还不好……直接降罪于她怎么办
苏棠一路愁眉苦脸,走到自己座位上,却惊喜地发现她这份是金玉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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