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笼月之心
作品:《(女尊快穿)君心如荼》 晨光熹微时,季珑还未回房,李笼月不时去窗边打望,愁得一夜未眠。倒是李书垂,到小厮来喊时,还整个儿埋在厚厚的鸳鸯锦被里昏昏沉沉睡着,只是看神情显然也并不安生。
幸而季珑也知道李书垂如今情态,特意叫孔雀吩咐那小厮将新夫衣裳交给李笼月,假称正君在两位姐姐面前给父亲牌位敬茶;李书垂则说是正君怜惜庶弟有疾,特选作陪嫁带在身边照拂,昨日进门一切从简,已敬过茶即可。
当然,李书垂诸般情状必定瞒不过季家两位家主,但只要“正君”无大碍,侧侍如何并不会多加计较,最多只当自家养了个闲人。尤其是常年在外的大家主季璠,虽最是敏锐,却也最是不羁,并不太重礼法,若见侧侍疾重至此,不仅不会纠结敬茶,还会在二家主发难时帮忙说几句好话也未可知。
传话的小厮说完便留下衣裳,见机地退出房外。李笼月攥着自己内衫衣角,恍恍惚惚如闻天书,内心却倏忽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老实说,兄长先前虽然时常神情忧郁恍惚,大婚之前却也没严重到近乎全然不知外事的地步,否则尚书府也不会大大咧咧将人以正君之礼嫁往季家。可如今……要真让一个呆傻之人占了季三小姐正君的位置,这怕不是要两家结亲,而是结仇吧?
而颠倒身份,假扮正君……这想法着实胆大包天。可他二人本是同母手足,生父亦是兄弟,容貌虽未到难辨彼此的地步,却也有七八分肖似,远胜寻常异父兄弟。尤其兄长虽有才名,却向来不事张扬,就连自家都没有几人相熟,只要二人皆借妆容之便细心修饰,未必不能瞒天过海!
对不起!对不起!兄长,对不起……对不起小爹,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对不起,祖父,月儿无意李代桃僵,可若让人知道季家新娶的正君是个呆傻之人,咱们兄弟俩便再没什么好下场了!这个办法……这个办法万万不合规矩,却已是顾全两家颜面也保全你我最好的选择了!月儿发誓:若兄长疾症稍缓,定将正君之位双手奉还,绝不眷恋;若,若兄长久病不愈,月儿也必尽心照拂……
对,李笼月,你还得想法子护持兄长!李笼月心中不断说服自己,拿起衣裳的两手不住发抖,却终究咬着牙把那件属于正君的新衣披在了身上。
“画屏,”他定了定神,轻唤那传话小厮方才报上的名字,铜镜里映出的眼眸还残留几分惧色,刹那间,声音却沉静到连自己都为之惊讶的地步,“快些伺候我与侧侍梳洗。”相貌平凡的小厮瓶儿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个衣着相似的小厮,自称画扇。这两人皆守礼地半垂着眉目,手脚麻利地服侍李笼月穿戴上妆,与平常在季珑面前的跳脱模样大不相同。
待李笼月细细梳洗完毕,天光已有些迟了。画屏沉默地引着他往季家祠堂而去,画扇则留下来继续为“侧侍”梳妆——依此界风俗,男子之中,也就正君嫁人时能入一次祠堂为先祖上香,侍人之流若无诰命,终其一生也不得入妻家祖祠。
别看李笼月对季珑畏之如虎,面对长辈时竟反倒绷住了面上的镇定,心下忐忑虽瞒不过季家长辈们,却还算应对得宜,反倒显出些可怜可爱的模样。
很快,为参加小妹婚礼昨日一早特地从外地赶回的大姐与大姐夫已代季珑亡父母各自饮过李笼月斟的新夫茶。季大姐将新鲜出炉的妹夫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脸上已露出些满意的笑容。反倒是平素性子爽利的大姐夫始终神情淡淡,搁了茶杯才要开口,就被大姐狠狠一瞪,只得暂且噤声。
你拦着我做什么?没见这孩子还是完璧吗!
是完璧还不好?你也不是没听见之前那些传言。要不是我拦着,二妹早去退亲了。
好个屁!你见哪个新夫给公婆敬茶时还是完璧啊!
你是不是忘了,小珑说要练什么功夫,从前都不近男色的。虽然是胡闹了些,但日后与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儿日日相对,不信她不动心。
哟,挺有经验啊你?说吧,咱俩分头行商时你都对哪些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儿动过心啊?
嗨,你不在时献殷勤的男人是多,可有哪个能比你更美呀!
……
季珑看着两人熟悉的眉眼官司,忍不住捂脸。要说这夫侍对换的法子看着虽好,毕竟是仓促之间定下的计谋,这会儿能顶住自己这精明的大姐和大姐夫多几句追问不露馅儿都算李家兄弟跟她一块儿烧了高香。
幸而大姐与大姐夫还没见过李书垂,只要她言语之间对这两个小可怜多加回护,大姐大姐夫多半愿意给她留些脸面。毕竟,一个暂为完璧之身的新夫还远不及一个珠胎暗结又浑浑噩噩的新夫那样骇人听闻。
“咳,这香也烧了,茶也敬了,小妹新得美人,正是食髓知味之时,便不打搅姐姐姐夫了。”季珑平素就最不要脸面,待李笼月硬着头皮答了大姐夫几次问,便嬉笑一句,隔着袖子拉住他胳膊,提气跺脚,一溜烟儿飞远了。
其实,平常虽也有些惯爱拈酸吃醋的人不时就想将季三小姐渲染成欺女霸男的恶毒纨绔。但季珑平素一心修行,干的许多事儿太过荒唐,到了远近闻名的地步,反倒令她不近男色的名声也跟着传遍了整个皇城。但正如她先前所想,只要自己稍稍流露回护之意,大姐夫被大姐拉着,也就不再多管闲事了。
“妻主……”李笼月被季珑轻轻放在喜房前时,还如坠梦中,忍不住就轻轻柔柔唤了一声,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前在母家时,虽生父早亡,但因恰巧入了祖父的眼,又只是男儿,许多时候便不必如其他庶姐妹那般谨小慎微,也确实没受过多少寻常高门庶子多半难逃的苦楚。但他仍是那种生在官宦人家,打小被嫡父用德言容功那一套教养出的传统男子。
兄长自小就是明月清风般干净的人物,而他,即便嫡父大度,让这一辈儿仅有的三个男孩儿同受教养,他也学不来兄长曾经光风霁月的气度。待那件事发生过后,更是理所当然应允陪嫁,然后揣了满脑子嫡父已来不及讲给兄长的暗潮汹涌,最后悄无声息地被纳进季家,一面庆幸后半生将要侍奉的妻主似乎不是最坏的那种,一面忧虑于其难以讨好,决意动用种种光彩或不光彩的手段,应付想象中的险恶算计。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还未同房的妻主如此干脆利落的回护。而方才那短短几瞬腾云驾雾的感受,更是他过去十数年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从不曾知道的惊险刺激,又或者说,逍遥快意。
有那么一瞬,李笼月有种自己这名义上的妻主其实并不简单的错觉,而昨夜他自认委屈难熬的曲意逢迎,人家兴许根本就不在意。
但季家两位主事人宠溺幼妹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非内情太深,妻主应当不必藏拙才是……李笼月忍不住思绪飘飞,直到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习惯性地用上了看待后宅算计的眼光看待此事,才苦笑一声,停止了这种可笑的深思。
“不必多想,上苍有好生之德,能拉一把拉一把而已。何况我确实志在修行,这就当替自己积些功德了。”季珑并未注意李笼月心思百转,只当他被自己高妙的轻功惊吓折服,便对他洒然一笑,“对了,我昨晚看你兄长状况不大好,待会儿就叫燕子多拨几个人过来轮流看顾,有什么须得注意的,你先同他们说好。”
脱离昨晚喜房里那对儿龙凤烛昏黄的光,眼前人好似依旧体贴,但李笼月直觉季珑已毫不留恋地从那种旖旎情思之中彻底抽身。再提起李书垂的名字时,她眼中固然有些善良的怜惜,却再无半分前夜执拗痴迷的痕迹。
不知怎的,李笼月心底莫名有些发堵,甚至没太留神季珑所言“上苍有好生之德”,就方才那点儿不轻不重的刁难而言是否过于夸张。
“哦,还有,”那人神态不算见外,口中言语似乎与寻常妻主对夫侍的体贴相仿,“我素来行事荒唐,姐姐们又宠我,即便偶觉奇怪,只要我未涉险,便也懒得过问,你俩在家稍小心些便好。倒是回门的事情,虽然我已经跟二姐说好,因你们兄弟情深,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回门儿;但是到了那边你俩是把身份换回来,还是你干脆认了正君的身份,都要留神。”
李笼月沉默地听自己名义上的妻主说完,就着先前娇羞和顺的姿态目送季珑身影消失在林木掩映的房顶间,胸中才要萌发的某种冲动忽又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看上去那样令人向往的人,怎得比他那位侍人无数的母亲还薄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