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夜弄枪

作品:《(女尊快穿)君心如荼

    作为自幼跟随季珑的老人,孔雀非常清楚,自家小姐极其烦躁或兴奋时就爱耍弄兵器,反而打小就不耐烦自己等人安慰奉承。因此,当她乍见季珑冷着脸几个纵越往武场方向去了,也未出言询问,只默默提气追随,然后照惯例安静地等在场边,心底暗暗埋怨自家那位清白有亏的主父。

    毕竟,季家上下皆知,三小姐季珑就是个万事不挂心的惫懒货,她与燕子作为贴身使女,似这般与主子切身相关之事必得一应担待。因此,关于季珑正君的风传,季家两位宠妹无度的话事人对她俩不仅未加隐瞒,还在季珑大婚前特意就此交代过几句。

    说来,她们这位三小姐虽行事荒唐,因这每有悲喜便耍弄兵器的习惯,倒是不爱对身边人发脾气,底下人些许小错,无关修行时更不在意;即便当真被惹火,也从不迁怒无辜,说是要少造孽业,以免妨碍修行。

    而且,许是因她自己就是个厌恶拘束的性子,别说是孔雀燕子她们这样自幼跟随的贴身使女,就连平日里在院里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们,只要不耽搁分内之事,也从不拘着,甚至从来鼓励大伙儿发掘天赋兴趣,以便她师法众生。

    要孔雀说,古来沉迷修行的人有千千万,若每个都能似自家小姐一般将自己修得如此心善、讨人喜欢。怕不是天底下所有做奴仆的人都得千方百计引自家主子沉迷修行。

    到如今,自家主子虽还顶着个不学无术的帽子,她们院里一干使女仆妇们倒是出了名的多才多艺,时不时便要被主子两位姐姐借去他处做事。至于季家其他正经不正经的主子们,少有真正与季珑交好的,求上门时她便也任性地一概不理。

    用她的话说:“我院里的使女,伺候好我一人也就成了,如此大好光阴,干什么不多做些喜欢的事情,偏要去给人家当驴用。”当然,底下人自个儿有交好的,或有极少数谁遭人胁迫却没报上来的,她倒不拦着。

    因此,外间仆妇们传言季珑荒唐任性也好,愚昧无趣也罢,她们这些被拨到季三小姐院里的使女平日里虽免不了被拖着做些不靠谱的事情,比之在季家其余主子们身边伺候,成天都得规规矩矩甚至战战兢兢的使女们,日子却着实舒心。只是季珑不爱听人反复奉承,大家便都不大诉诸于口,只在心底默默感激。

    不过,季三小姐最热衷的修行之事,包括武艺例外。作为季珑院里会武的几人中难得没被自家主子落太远的贴身使女,孔雀紧赶慢赶追到武场旁,就见季珑已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长/枪在手,连忙定神凝目,熟练地预备酝酿些言之有物的赞美言辞。

    “哈,孔雀,你瞧着,今夜过后,你更要被我甩远了!”季珑听着自家使女落地的声音,却难得没径自开练,反而同她玩笑了一句,近似孩童般脆亮的声音听着不像是被谁气狠了,反倒是一副得了惊喜踌躇满志的模样。

    我的好姑娘呀,您这可又想哪儿去了?孔雀暗叹一声,对自家主子脑海里种种不走寻常路的念头也算很是习惯了,却只笑笑,并不说话:自家主子于武学一道上的天资,外人不晓,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还不清楚吗。

    季家家门豪阔,因大姐季璠常在外奔波,性子疏朗、交游广阔,在江湖上名声也十分不错;虽请不动当世顶尖的高人,为季珑延请的武艺教习却也都是江湖上身手一流的豪侠。而季珑习武虽从来勤勉,学什么却多是依着自己的兴趣,拳脚棍棒与刀枪剑戟都有涉猎,耍弄时也不拘套路。

    然而最难得是但凡有所涉猎的,竟都给她练出几分火候。如此天分,若不是季珑自己执意求仙,不肯拜入世俗门派,便也不得人家门派真传;出入家门又总被两位姐姐合力看着,不许自行闯荡;说不准现在早已是武林年轻一辈中冠盖群雄的人物了呢。

    不过武场的兵器架上虽常备十八般兵刃,连许多奇门兵器也不曾落下,季珑却随年岁愈长愈加偏爱舞弄剑器,不拘软硬长短,也不拘单剑双剑,这长杆大/枪倒是许久不曾见她舞过了。孔雀自个儿平日里主习双刀,此刻眼见季珑不算生疏但也不大纯熟地抖出一朵银亮枪花,虽然早知自家主子所思所想不同寻常,一时间仍不免心底生忧:这该不会是真给那新娶的小正君气疯了吧?

    季珑并不知道孔雀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要说生气,季珑自成了季三小姐,自认平素脾气尚可,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从未见过谁对自己这般畏之如虎,刚出门那会儿心中确实很不爽利——往常倒也时有新来的下人不知情况谨小慎微,却绝没有哪个蠢到如李笼月那般连眼底抗拒都藏不好的。

    但她快快走出几步,夜里的凉风一吹,便又不如何生气了。毕竟世情如此,不提李书垂珠胎暗结的缘由,那两人倒也没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处。她平日里连下人们犯错,只要不是事涉修行或吃里扒外之类,都多半轻轻放下,怎么反倒同以前世眼光来看,离成人都还早的新夫侍们计较起来了,有失风度,着实有失风度。

    如此一想,季珑对那俩大孩子,尤其是自家明眸善睐的小正君竟还生出几分愧疚:她拂袖而去之时还刻意压着脾气,那小郎君本有离魂之症,对外界主办动静本不敏感,应当不会再被惊吓一回吧。

    不过季珑自信自己多年积德养性,虽因自幼习武之故,骨子里不乏血勇,却并非那等心胸狭隘脾性火爆之人。再往下细想,方觉她虽自白日下马射箭后就未再分心观想师父所授伶人光影,却始终未能完全从伶人那似有若无的萧瑟郁愤之中剥离。

    这本是件令人苦恼的事情。但季珑两世孜孜求道,惯会死里求生,眼珠一转便觉这也是一桩机缘。毕竟她从前可不会见着火盆里摇曳的焰影与飞灰就想起伶人水袖婉转的模样。这迎风流泪、见月伤心的本事往坏处想,自然是伤神伤身,苦己苦人;但若往好处想,岂不最是有益悟道!

    也就是季珑现下还没来得及同谁学唱戏的诀窍,否则孔雀今夜所见该不是自家主子月下抖大/枪,而是她三更半夜叫魂似的吊嗓子,或者干脆就是扮作男儿模样风情万种转着圈圈,轻舞水袖也说不准——美人师父给的传承虽好,却太过高深;而那些“手眼身法步”之类的基础,若他无意亲授,难道季珑还能一步登天不成?

    至于改剑为枪,也就是季珑初得传承一时冲动。毕竟戏台子上的武旦,不拘豪侠将帅,你见有几个用剑的?大多都还是花枪唱主角不是。

    不过别说,最初的生疏过后,这大枪舞着舞着竟还真让季珑舞出些感觉来。却无关青衣伶人,而是早年初习枪法那段时日,许多错杂的记忆随枪尖划出的飒飒风声渐次浮现,在这凉夜之月下竟令她生出许多全新的体悟,渐渐竟超脱武艺的层次,隐隐有了道的萌芽。

    一旁的孔雀也见季珑本不过随性而舞的长/枪轨迹渐渐显出某种玄奥的章法,却只满目痴迷,习以为常地在心中暗赞自家主子天赋过人,并未觉察这一夜在月下起舞的身影与平常有何不同。

    唉,早知今夜能有如此收获,我刚刚就该取剑来才是。万一以后有机会行走江湖,白衣独剑该是多么潇洒。我本来就不爱读书,扛杆长/枪威武是威武了,岂不更显粗莽。季珑收势时还贪心不足地暗叹,面上却很诚实地吩咐早已为这一场武学盛宴目眩神迷的孔雀着人便搜奇珍,尽快为自己新造一杆宝枪。

    不过顿悟之际,时间往往似慢实快。季珑自觉酣畅淋漓,实则长夜漫漫,还有些时候才会日出。她向来随性,都到这个点儿了,也懒得劳动下人,索性同孔雀交代几句,径自往平日里蓄养珍兽的园子里去了——她从前年岁稍大,花园屋顶便都成了她夜里栖身之处,两位姐姐发现后说过几次,但见她一直以来身体康健,便也不再过问了。

    只是说也可怜,季珑前世因天生通玄之故,身周常染阴晦之气,虽素日行善,又喜爱禽兽,却向来没什么生灵愿意亲近。她此生勤勉习武,血气极壮,倒是渐渐将些许阴晦之气冲了个干净,却也只得敬畏,除却园中少数几只血脉奇异的凶禽猛兽,旁的仍不敢亲近。而今夜,许是她枪法初成,一身锐气难以收敛,还没进园子就听到几个老伙计们戒备的啸叫,其余小巧生灵更是好一阵奔走,折腾半天才安静下来,却已无禽兽愿近。

    无奈,季珑只得委委屈屈地寻了个无“人”占领的角落睡了。而她往园子里去时,便有燕子接替孔雀在园外听候吩咐——豪族之中,嗜好蓄养珍禽异兽的人不少,季珑的园子却与别家不同,除去八面围墙,所有禽兽都未入笼,其中追逐竞走,劫掠奔逃概不插手。也只有季珑能令它们不敢招惹,旁人却不敢轻易涉足。

    这一夜,季珑梦中先是刀光剑影,渐渐却化作一阙凄婉伶歌,绕耳不休;与之一同入梦,还有一双顾盼生姿,却迷蒙欲醉的眼眸。而默默守在园外树上的燕子,跟着她十来年,第一次瞧见那些凶禽猛兽,甚至许多从前对自家主子避之不及的小巧禽兽趁着月色潮水般向自家主子身边汇聚。她本想惊叫,却见其中个个情态温顺近乎忧郁,最里边几个分明是园子里有数的厉害东西,鳞羽蹄爪触碰女孩躯体的动作也都温柔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