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患 第98章 薄云伴月
作品:《美人赠我一杯酒》 雪盏桃樽闻言立时又精神几分,起哄道:“添了春笋是何味道?既听说了,不尝上一回,叫人真心放不下。”
张婆婆张大嫂异口同声道:“若不嫌弃,明年春日再来便是。”
张家老爹听了半晌,指指桌案上几样菜干豆腐,呜哩哇啦说了几句话。小江听完,奶声奶气道:“爷爷说,明年春日还有新采的野菜。”
雪盏桃樽偷眼一瞧,鱼尺素还是平常一般眉目清冷,并无不豫之色,便爽快答应道:“那说定了,明年我们再来叨扰。”
尝了两道野菜干,羊澄观忽又感叹道:“许久不吃野菜干,今日一尝,倒叫人吃得上瘾。这野菜晒得好,虽失了清鲜脆爽,但风味更浓郁了几分,还添了些韧劲嚼头,不错,不错。”
鱼尺素也点头赞同道:“尤其与豆腐肉糜同蒸,真乃绝配。”
雪盏桃樽方才只顾闷头吃鱼喝汤,还不曾尝过其余几道菜,此刻一听,立时提筷去夹。
看几人吃得香甜,张婆婆慈祥一笑,轻声絮絮叨叨道:“饮食粗陋,恩人不嫌弃便好,不嫌弃便好。”
一顿饭吃得菜尽酒酣,宾主尽欢,连张家老爹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白饭。
饭后,张大嫂正说要去烧水点茶。鱼羊等人哪里想多事叨扰农家,立时要起身请辞。
张婆婆忙伸臂拦住几人,忧心道:“看这光景,已过了一更三刻,附近市镇早就关了城门。你们此时赶路,怕是要无处落脚啊。”
桃樽抢着答道:“婆婆莫担心,城门附近必有客店,不碍事的。”
张大嫂一听,摇头道:“附近只一座静江镇,城门处哪里有正经客店?不过两三间给苦力船夫过夜的伙铺罢了。恩人通身贵气,怎能去那腌臜处落脚?不如在我家暂歇一晚,好歹清净些。”
鱼羊等人几番推辞,终是耐不住张家婆媳苦苦挽留,答应暂住一晚。
闻言张家老爹喜得连连点头,呜哩哇啦说了许久,小江见客人留宿,家中热闹不断,更是乐得手舞足蹈起来。那婆媳二人更是兴冲冲的,立时进了后宅忙碌起来。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张婆婆便回说,腾出一间客房,一时又惭愧道:“家中粗陋破旧,少不得要恩人委屈一宿了。恩人不如先去瞧瞧,若有不合意之处,我们再好生收拾便是。”
雪盏桃樽忙笑道:“婆婆,我们不是那身娇肉贵的纨绔公子,天为被,地为床,照样睡得香。”
张婆婆只当她们虚言客气,嘴上絮絮念叨不止。
看张婆婆拱肩缩背,陪着万分小心,鱼羊二人心中不忍,只得点头跟去了后宅。不成想,跟她穿过院子,竟直接被领进了正屋。里头正好两个隔间,各有一床一矮榻,张大嫂此刻正俯身铺叠被褥,被头被面瞧着干净簇新,显然是特地为几人备下的。
鱼尺素不愿叨扰太过,正要出言谦让,却被羊澄观揪住衣袖,低声劝道:“若不照此住下,怕是要折腾张家一整晚了。”鱼尺素这才作罢。
雪盏桃樽早极有眼色地上来帮忙。二人一展被子,雪盏忽然诧异道:“怎的被褥上还绣了字?”随即逐字逐句念道:“过桥须下马,有路莫行船。未晚先寻宿,鸡鸣再看天。”
张大嫂手上一顿,垂下头来,语带哽咽道:“这被褥本是为阿怀出门预备的被褥,所以请学堂先生写了几句话,奴家描样绣下来,让他出门在外时刻警醒些。”
“他头次出门时正值盛夏,没能收进去,原本打算等他下回带走。谁知,他一去三年,竟……”张大嫂越发悲戚哀痛,一时竟无语凝噎在当场。
“天色不早了,恩人早些歇息。”忽然张婆婆高声打断张大嫂,拉着她三两步出了门,余下屋内几人虽满腹疑惑,却不敢随意打听张家家事。
此前接连在船上飘荡几日,现下一朝落了地,几人竟有些不适,及至夜色浓重,仍旧毫无睡意。
闲来无事,雪盏桃樽便商议起明日行程来,一个说沿江而下最好,一个说就近上山为佳,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最后二人竟争执起来。
羊澄观笑道:“人常言,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方才我看天上薄云伴月而生,明日定要变天。依澄观之见,入水不宜,进山也不宜。”
雪盏桃樽被堵的是哑口无言,却不心甘情愿服输,吵吵闹闹要出门去看月晕。见她二人实在聒噪,鱼尺素心下不耐烦,皱眉摆手让她二人自去察看。
谁知过了许久,二人才鬼鬼祟祟摸进来。看鱼尺素面带愠色,二人急急忙忙辩解道:“方才我二人在院子中看月亮,不小心听到张家婆婆和张大嫂在说话。”
羊澄观不禁拍手大笑道:“你二人竟也会听人墙角?”
雪盏焦急道:“羊公子哪里晓得,张大嫂恸哭悲嚎,谁能不好奇?”
鱼尺素闻言眉头一皱,问道:“看张大嫂晚间神色言行,莫不是为远行的当家人落泪?”
桃樽忙点头回道:“正是,正是。不过张家人之前所说,并非全是实情。听她婆媳二人谈论,原来张大嫂男人去晏水城贩鱼,半路被水匪掳走,才杳无音信三年不归的。”
雪盏接口道:“张大嫂男人被掳时,以身犯险,拖延了时机,救下不少江上渔船,故而各家船主才常常照拂酒肆生意。”
桃樽也红了眼圈,感慨道:“自家男人生死不明,可怜张大嫂独个儿支撑门户,上要赡养父母,下要抚育幼儿,听她一番哭诉,任谁都要跟着落泪。”
鱼尺素闻言思忖片刻,叮嘱道:“既然张大嫂不愿明言,你我就当做从不知晓,切莫当面揭人伤疤。”
雪盏桃樽点头应下,羊澄观却双目似喜非喜,促狭道:“鱼兄不化身观音菩萨,去救苦救难了么?”
鱼尺素只淡淡瞥他一眼,并不回话,任他一双桃花眼笑得失了形状。
翌日清晨,雪盏桃樽梳洗一番后,径直进了厨房想去做帮手,不想张大嫂早早起身,已忙活了许久,几人的饭食都预备得七七八八了。
等鱼羊二人洗漱停当,走进前堂,桌案上已摆好几样吃食。冷拌莲藕、四色松糕,并着两屉新蒸的小笼包。
刚安然坐下,雪盏桃樽与张大嫂又端来几只小碗。桃樽嘻嘻笑道:“现煮的桂花藕粉,里头可是有玄机的。”
羊澄观伸汤匙轻轻一搅,不禁眉开眼笑道:“原来藕粉中还有鸡头米,见这几样吃食,才知是入了秋。”
张大嫂双眼肿如红桃,仍勉强笑道:“乡间小店只有本地土产,恩人将就吃些。”
鱼尺素也不强问她昨晚情形,只拱手谢道:“这几样皆是当季时鲜,外乡人一样一样寻来吃怕要费不少功夫,今日一餐饭便吃全了,无论如何先谢过大嫂了。”
说话间,小江推门进来,说是张婆婆喊娘亲回去。雪盏桃樽递给他个松糕,小江喜滋滋接过来,蹦蹦跳跳牵着娘亲出了门。
几人吃完,自行收拾了杯盘碗碟,等再进酒肆前堂,就见张婆婆正与张大嫂擦洗堂中桌椅。
张婆婆一见二人,便笑眼眯眯,殷勤问道:“恩人可好吃了。”
鱼尺素拱手谢道:“方才藕粉羹中鸡头米尤其清香甜糯,想是婆婆和大嫂下锅前,一颗颗亲手现剥的,真是有劳二位了。”
张大嫂面上悲切神情稍稍退去,此刻也笑道:“恩人当真懂得饮食之道,若还想吃本地时鲜倒是便宜。奴家昨日便定了鲜鲈鱼,鮰鱼今日有好的,船主也会送来。奴家一会儿去村里再收些茭白莼菜……”
几人人忙摆手道:“大嫂一家经营酒肆不易,我们岂能叨扰不断,况且我们还须尽早赶路。”
张大嫂一听,急道:“昨天听小兄弟说,恩人连日来在舟船上奔波劳顿,为何不多留几日,好生休养休养。难道是奴家招待不周,怠慢恩人了?”旁边张婆婆也丢了活计,凑上来连声询问。
看她二人自揽罪责,神色慌张,鱼尺素赶紧劝慰道:“大嫂不要多想,昨日收留一晚,我们已是不胜感激。我们行商坐贾的,买卖通贩一时也不能耽搁,这才一早过来辞行。”
张婆婆张大嫂这才面色和缓起来,张婆婆一时又挽留道:“恩人是最懂饮食的。昨晚匆忙,我们只将就弄了几样小菜。不如用过午饭再走,也让我们好生预备,给恩人尝尝看家的手艺。”
羊澄观笑道:“原来还有本领未施展,婆婆此话一出,是诚心让人走不得。不过要事在身,我等今日确实不能多停留。若婆婆不嫌弃,他日再路过此地,澄观必定上门来讨食吃。”
见几人去意已决,张家人也不再强留。桂花糖热炒的板栗、新煮的红菱,满满装了两大口袋,又帮几人搬到马匹驴子上,一家人扶老携幼,立在酒肆门口,目送鱼羊几人骑驴上马,遥遥消失在官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