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临别前, 季新成交待过他今天轮夜班，晚上不来，咕噜的铲屎官工作他明天再开展。

    虽然他承诺咕噜养在她这里不需要她操心，但娄迩到底不是个喜欢把所有事情丢给别人替她管的人, 当下撸高袖子清理咕噜的便盆。

    一猫一娃始终置于视线范围内。

    娄迩已经发现, 小妮子对咕噜的存在是敏感的, 她喜欢瞅咕噜，咕噜大部分时候一动不动趴着睡觉，小妮子便眼皮不带一下眨，仿若永远不知酸涩。

    铺完新的猫砂，大功告成，娄迩到卫生间洗干净手, 出来时发现咕噜跳到阳台里一水养盆栽上, 埋头喝水。

    因为和小妮子所坐的方向相反, 且被沙发遮挡, 此时小妮子为了能看到咕噜, 不仅靠着她自己的能力调转了位置，还爬向了沙发。

    娄迩悄无声息驻足原地观察，不过去帮忙。

    爬到沙发前的小妮子扶着沙发站起来了，一步步慢慢挪动，两条腿略微踉跄，几次娄迩以为她会摔倒, 但并没有。

    她嘴角一如既往涎少许口水, 随着嘴里发出细微的声儿又不断地涌些口水, 期间两下像小婴孩那般吐了泡泡。

    娄迩侧耳凝听，仔细辨认，是“GuGu”的音，不用猜，她想叫唤的是“咕噜”，但还没学全。

    喝完水的咕噜餍足地舒展身体，轻快地跳下石磨状的花盆，迈着名副其实的猫步走回来。

    此时小妮子才刚扶着沙发拐弯，尝试放开手朝阳台走，见咕噜重新出现，竟像不愿意再动，一屁股墩地板上。

    咕噜跑回小妮子跟前，一头栽进她怀里。

    小妮子倒好，就势往后躺倒。

    咕噜趴她肚皮上，与小妮子四目相对，很快眼皮半眯起，似乎打算就这么睡过去。

    小妮子似乎也认为这样很舒服，盯着咕噜，躺着不动。

    很遗憾，若咕噜能晚点进来，就能亲眼见证小妮子第一次不需要搀扶物自己走路了。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娄迩对她现在的进步非常欣慰。

    给咕噜的水盆填满后，娄迩折返，出于对健康的考虑，不得不破坏他们的温馨相处，将小妮子从地上抱起来。

    “伊伊。”小妮子的心情有点好，主动叫唤娄迩。这也是她迄今最熟练的发声。软糯得娄迩忍不住拿自己的脸蹭她的心头，继而脑中浮现白日里和童秘书的交谈内容，她不禁将小妮子抱得更紧。

    约莫因为季新成不在，咕噜不愿意睡客厅，一直在卧室门口喵喵叫。

    娄迩不忍心，开门放它进来了，在它跳上床之前及时捉住它，先给它的四只爪子擦干净，才允许咕噜挨着她和葭葭一起睡。

    而娄迩其实迟迟不入眠。不是因为睡不着，是在等消息，等娄葭生前那位律师的消息。

    如果童秘书所言非虚，东西确实被娄葭留给了孩子，那经手这件事的人也多半是那位律师。

    两边存在时差，娄迩只能在下午找了个空隙先给律师发邮件。但还没得到回复。

    守着时间过了零点，娄迩按捺不住，找出上次的电话，拨给律师。

    律师倒是接了：“娄小姐是吗？抱歉，你的邮件我看到了，因为得先去办点事情才能答复你，所以拖到现在。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

    第二天上午，娄迩再次见到那位最近正在接受音乐治疗的阿姨的小女儿商小姐。

    和上回在西餐厅楼下的Bar里的样子不同，今天对方衣着和妆容都非常素净，很难想象出她和乐队驻唱时那种换了个人般的摇滚范。

    她特意来找娄迩，是询问娄迩，她能否参与下午商阿姨的第二次心理剧治疗。

    这个要求不难，心理剧治疗本就需要不少“临时演员”，即便商小姐未经排练，娄迩也能给她安插个小角色。但娄迩并不想让商小姐就这样走过场，娄迩相信商小姐同样不愿意在自己母亲的治疗中仅仅走过场。

    娄迩临时找乔瑾和乔瑜紧急开了个会，对下午原本要开展的治疗方案进行微调，然后带商小姐前往音乐治疗研究中心，抓紧时间排练。

    下午的心理剧治疗安排的场地本就在研究中心。

    季新成昨晚夜班连着今天白天门诊的班，到下午三点半才得以离开医院，通过乔瑜的盆友圈得知他们在研究中心，径自去了S大。

    他抵达的时候，治疗刚开始没多久。季新成站在音乐教室外面等候，遇到蒙小萍教授。因为事先征得过商小姐和商阿姨的同意，蒙小萍教授可以带学生观摩他们的治疗过程，季新成沾光跟着进去了。

    教室内没有开灯，只燃有几只白色蜡烛，火盆里烧完纸冒缕缕青烟，细碎的木琴和低沉的鼓点随与其共同酝酿出祭奠的氛围。十几个人戴着白色面具站在中间，围绕着商阿姨，仿佛陪着商阿姨悼念她在地震中不幸丧生的孩子。

    哀伤弥漫。

    不多时，商阿姨的啜泣传出，开始和死去的孩子说话，问孩子过得好不好，倾诉后悔当年没有阻止孩子出门，否则也不会在旅行中遇到地震。商叔叔从旁安抚，却怎么都拂不去商阿姨心头的自责和痛苦。周围人用无言的默哀支持商阿姨的情感宣泄。

    背景音乐渐渐开始变换，季新成能辨认出其中的几首，是前些年流行的传唱度极高的歌，蒙教授小声在给几个音乐治疗专业的学生讲解，说这都是那个丧生的孩子生前喜欢听的一些歌。

    商阿姨的啜泣随之慢慢变成压抑不住的哭声。

    半晌，教室内原先密闭的窗帘被全部打开，窗明几净之下阳光灌入整个空间，白色蜡烛熄灭，换成红色蜡烛，由周围参演的其他人捧于手心，众人以商阿姨和商叔叔为中心环绕出一个心形。乔瑜在拉大提琴，与几个用管弦乐器的志愿者合作，演奏起新篇乐曲。

    在乐曲声中，捧着红色蜡烛的人，陆续走出一个人，以死去孩子的口吻对商阿姨说话，每个人的内容虽不同，但主要目的一样，均表达对商阿姨的祝福，劝道“妈妈”不要再执着于过去，请面向未来，好好生活。

    乐器由一开始的哀伤逐渐往舒缓过渡，当大提琴停止的时候，无缝由吉他接上。

    大概是对娄迩太过熟悉，即便季新成对音乐一窍不通，也能第一时间辨认出，今天这把吉他不是娄迩在弹奏。曲子季新成恰好认识，原版是外国民谣《500 Miles》，被重新编了曲，不如原版明快，但也不惆怅，歌词更被全部换掉，洋溢一种新生的活力。

    “……别哭啊我最爱的人，这个世界我曾经来过，如今我永远不会再醒。我会在最美的夜空眨眼，希望你能重新开始。”

    弹吉他的人唱着歌从人后徐徐走到商阿姨面前，蹲下身子，在乐声结束之际，轻轻唤了声“妈”。

    商阿姨泪眼阑珊地揭开她的面具，露出的是商小姐也正落泪的面庞。商阿姨抱住商小姐，母女俩相拥而泣。

    “……”

    结束后，只见乔瑾、乔瑜和袁满，季新成询问娄迩的去向，乔瑜悄悄指了指后门。

    后门出去可眺望S大内全景的山光水色，最近正值春天，大有嫣灼的趋势。

    娄迩没有察觉季新成的脚步，直到季新成从她身后拥住她。

    “发什么呆？”

    娄迩吓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得非常及时，刚好观摩学习了娄老师这次做的心理剧治疗。”搓了搓她冰凉的手，季新成重新问，“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

    娄迩低头，与他的手指交扣：“想起我以前接受过类似的心理剧治疗。”

    “什么时候的事情？”季新成眉心拧成川字，往前看她的脸，这才发现她眼眶有点红，“又因为你姐姐吗？”

    “你别那么紧张，我没事。”娄迩侧头，眼睛眯起来笑，“刚刚说的接受治疗也不是我生病，是体验。我那时候确实因为没能陪我姐姐度过最后的那段时光自责，很长一阵子情绪低落，所以一半算专业学习的需要，一半算自我需求，就亲自体验了几次治疗。”

    季新成默了默，轻轻吻一下她的鬓角。

    娄迩主动拉紧他的手臂。

    季新成索性敞开自己的外套，将她包裹在他胸前。

    娄迩没有因为难为情推拒他。

    两厢安静，一起眺望太阳的渐渐西斜。

    娄迩思绪飘忽，悠悠荡荡，旧事浮光掠影，由远及近。

    半晌，她低低的声音打破彼此间的沉默：“这次没有怀孕，不是件坏事。”

    既然昨天他没第一时间告诉她妇幼的检查结果，那么其实完全能猜到，应该没有怀，否则他不会这种反应。

    季新成拢紧外套，认同她的说法：“嗯，这次没怀，确实挺好，否则你不情不愿地被我套路，心里肯定有疙瘩，我心里也会愧疚，最后不管对孩子，还是对我们的感情，都不好。”

    娄迩在他怀里转身，圈住他的腰，仰头，没说话，只是用嘴唇触上他的下巴，代替言语的表达。

    他的胸膛很热，他的体温很暖。

    季新成抬一只手拂开她被风吹到嘴角的发丝，笑言：“我以为娄老师要承诺，以后心甘情愿给我生。”

    娄迩眼睫扑朔一下，眼眸里似藏了什么秘密，在剧烈挣扎，嘴唇轻颤着启开：“季新成……我可能——”

    “欸！小娄姐！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和季医生的二人世界！但商阿姨和商小姐找你！袁满那个臭小子逃了，我只能临危受命当这个煞风景的电灯泡来告诉你！”乔瑜背对他们，故意做出一副双手捂住眼睛非礼勿视的架势。

    娄迩条件反射在季新成身前缩了缩身体，就差将她的脑袋也埋进季新成的外套里。

    季新成忍俊不禁。

    娄迩错开眼从他怀里出来，别了别自己的头发：“我先去忙。”

    “嗯。”季新成温声，“我在教室外面等你。”

    商阿姨这个病例，娄迩从一开始便明言无能为力，目前的治疗效果，已经比预期得好，主要得益于娄迩将治疗的要点，从商阿姨对死去孩子的释然，转到商阿姨和小女儿的融冰上。

    人的情感，永远需要寄托。

    当然，治疗尚未结束，这才是第二次心理剧，半个月一次，平时每个星期在工作室还需辅助以其他治疗。

    送走商阿姨和商小姐后，娄迩又被蒙教授找去给今天观摩的几个学生答疑解惑上小课，所以乔瑾等人先下了班，娄迩多耽搁了半个小时，才得以离开。

    她的车子她让乔瑜帮她开回工作室去了，娄迩坐季新成的车。

    她找到季新成的时候，季新成在和人通电话，从他的表情看，听筒那头的人讲的不是好事。果不其然，待挂断，季新成告知：“康靖安有美国那边的帮助，保释手续办得出乎意料顺利，刚刚被律师从所里接走了。”

    验证了童秘书昨天所说，康靖安最快今天能出来。

    现在当真面对现实，娄迩的心理承受能力比预期要差很多，当即有点慌，慌中有条理：“他一定会先找葭葭。”

    幸而，S大离工作室不远，两人很快回到工作室。

    保姆被娄迩风火雷电冲上楼来的架势吓到，咕噜亦躲进窝里只敢探半个脑袋不明情况地喵喵叫，等后一步的季新成出现，它才蹿出来到季新成脚边。

    娄迩让保姆可以先回家。

    季新成征询娄迩的意见：“你要不要，先带上葭葭去我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