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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皇帝穷得叮当响

    第十六章

    烛光只亮起了一盏,在角落里闪烁,但光芒已被黑夜吞噬,闪烁的火束被薄纱罩拢,仅留微弱的昏黄灯光残存,只能透出几丝稀疏的朦胧光亮,仿若天上正被细密的星子抢夺辉芒的那一轮月亮。

    从前有这样一个组织,在三代皇帝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备,但凡瘟疫、天灾出现的流民,就会有人从人群中挑选看上去机灵些、天资聪颖、反应快的孩子,虽然那时的规模并不大,但摸爬滚打到了现在,之前收纳进来的小孩也渐渐长大成人,这样的组织也终于渐渐壮大了起来。蛰伏至今的它宛若一条蛟龙,深埋湖底,三年不冒头,但一出现就必定闻名天下,声势浩荡,气势恢宏。

    ……

    以上当然全都来自那不知来历的刺客的阐述,温焕对此毫无了解的兴趣。

    但现在的情状下,能让他说得更多一点是好事,温焕听得很认真,努力在他的话里找话头,试图将他分心的时间再拖延一些。

    有人四五岁就被买走,当然这种年纪是最好的,既开始懂事,不需要太多资源看顾,这个年纪对亲生父母的印象也并不深刻,长得再大一些、在组织里养上那么几年,就能培育出他们的忠诚心了。往日种种皆为过往云烟,都是些转眼就能遗忘的过去。长到七八岁的大孩子已经不适合带进来了,体格也能看出是否还有发育的空间,身子的筋也都长硬了,教什么都难教得有多好,更何况这个年纪早已经开始记事,不再是会过几年就能磨掉对原生家庭的温情的年龄,难免会孕育出不满、怨怼与遗憾,是仇恨孳长的温床。

    在这样的环境下栽培出的人才自然都有着忠诚心,但对于组织来说,这样的成员在内部就宛若一根有可能变成毒瘤的硬刺,对他们有着诸多忌惮。

    温焕凝神提取出了几个有用的信息,那刺客还是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现在她只要负责“嗯嗯啊啊”地附和几句、适当的时候再抛出几个引出他倾吐欲的小问题,就暂时能够保持当前的处境了。

    感谢上苍,让她碰上了一个话唠。

    她不为人知地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问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好的?若朕皇兄荣登大宝,你们也打算来宫中行刺么。”

    未经允许潜入皇宫,无论是想要做什么,没有口谕、诏令、手牌,那就是死罪当诛了。宫内侍卫有严禁的条例,守卫有序森严,按道理来讲也不会有人无的放矢,随便进来,毕竟头只有一颗,小命只有一条。一直以来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胆大包天的人潜入宫中行刺的事,但几十年来也不会见到太多件,此刻又是太平年,最近风调雨顺,一般来讲这场刺杀发生的时间点真是让人预料不到。既然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守卫难免松了一些,看来小皇帝那边是真的点儿背啊。

    况且御林军这种东西本来一开始就是给达官显贵的儿子们趁机混个经历的地方,普通背景的寻常士兵也只是吃这一份饭罢了,赵浚登基以来,这个职位一直就算不上肥差,更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会渐渐松懈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个男人低沉地发出几声怪笑,再贴近了她一些:“你想的真多,我凭什么告诉你?”

    温焕:“……也对噢。”

    刺客话音未落,又道:“知道么?随便谁都行,你的爹在西北送了一份大礼。”

    “现在也只不过是前戏,之后便……姆。”他似乎发觉说得很多,及时止住了话头。

    温焕心中疑窦丛生,将这句话姑且先牢牢记在了心里,一边又觉得他这样的大嘴巴现在停下来实在太可惜了,连忙打起精神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朕只想死得明明白白……求你了,让我死后在九泉之下也安息吧……”

    刺客陷入沉默,看着她没有作声。

    温焕决定再接再厉,争取让他更得意一些,把剩下的话也吐出来,在心里对赵浚说了句对不起,抬起头又是一副悲戚的哀相,换了自称:“我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命,今夜已经是难逃一死了,要杀要剐我也躲不掉,再过不久我就要下去见父皇母后了?我……”

    “……”见她这样的作态,男人似乎觉得太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只针对她的自称做了回复:“呵呵呵嗬……此刻才不称孤道寡了,你这种样子真让人恶心。”

    似乎是一种捕食者即将得手后才会有的松懈,就好比猫捉了耗子,在吃下肚前尚有余裕,便会愉悦地戏耍爪下的猎物。但他显然只是觉得自己即将行刺成功,便不自觉开始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露出了小人得志后的得意嘴脸,也想伺机发泄一下对赵浚的愤懑之情。

    赵浚虽然实际上过得没有那么舒服,但在外人看来真是十足十地幸运,简直像是被老天眷顾的宠儿。有能力的皇长子和嫡次子相继因故去世,还在学习、没有什么能力和手腕的小皇子轻轻松松就捡了漏。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只是排行的顺序到了,那就到了,不需要特地拉拢朝臣,也不需要积攒人脉,没有必要去囤积资金、收集声望。怎么这种人就能轻松坐了龙椅?怎么其他人在他这个年纪只能吃糠咽菜?嫉妒与不平之心要滋生起来实在很容易,他大概也是这样思考的一员。

    说实话,温焕并不想去置喙这种想法,更何况在此时此刻的这种情况下,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一件好事,温焕只恨不得他更狭隘一点,发更多的牢骚,只要在动手真的抹了她脖子之前多宣泄一下内心的不满,对她来讲那就是多多益善的健全心态。也不知道这组织究竟是想着谋朝换代还是希望掌握权柄,若是想篡位,那应该就会再扶植个什么人上位,但至少这个国家依旧还是姓赵的,前者死的人会更多些,给整个国家带来的震荡也会更剧烈。她猜想不出对方的野心究竟有多大,但人的贪欲总是无远弗届,温焕觉得自己应该能用最坏的心情去忖度这些人的目的。

    她冷静了一下,见他似乎在这愤怒的立场下摇摇欲坠,连忙多说了几句,将他再度从那条理智的线上拉了回来:“你在的那个地方给你派了来这边,这可并不是件轻松的任务,甚至能说是份苦差,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之后要如何全身而退?有想过么。”

    “当然有许多人。”他冷笑道:“至于全身而退?我自然也有办法。”

    温焕:“……”

    也对,像他这样的心态,要一个人在宫中刺杀皇帝未免希望太渺茫了。

    他要真的一个人来,那才真的是叫奇迹。即便如此,在得到答案之前她还是小小地期盼了一下只有他一个人前来行刺的可能,至少那一边还是安全的,赵浚或许还能安枕无忧地睡个大觉。但现在看来,这样的设想终究也只是设想。

    想来也不可能会出现只有一人行刺的情形。但对他嘴里的人数温焕打算持保留态度。

    皇宫守备确实是松懈了,但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们既然这次没有足够的人力直接杀进宫来,就一定选用了隐秘而避人耳目的潜入方式。

    人太多就一定会惊动警卫,要悄无声息就一定不可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想必派遣来的都是个中好手。虽然现在在她房内的这一位刺客心境有些不靠谱,但他的身体足够雄壮。隔着衣服,她的背紧紧贴着对方的腿部。赵浚给她的衣服又轻便又贴身,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隆起的硬实肌肉,想必身躯已经足够矫健有力。他卡住温焕身体时的动作毫不迟疑,巧妙而精准地压住了她的关节,重心彻底地贴在了床面上,根本无法重新发力再站起来。就好像一条被活生生钉在砧板上的鱼,被浇灭了最后半点能够反抗的势头。

    温焕又在犹豫她之前反复思考的问题,究竟要不要和他挑明了自己只是个侍读?

    虽然一开始确实在心里做好了死的铺垫,但如果可以不死的话,尽量还是活下来比较好。

    她现在越紧张,脑子反而越清醒,就好像被一大壶冰水兜头浇下一般,从未有过如此通明的时刻。

    赵浚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刺客应该不止一个,主要负责行凶的估计也不多,剩下的大概都是放风的和探查路线的人,但她也不认为这次会有多安全。方才那个男人没说周围的侍从们究竟是死是活,但温焕心里早已做好了他们全部殒命的准备。只希望这次在她房内的刺客是真的走错了路,但她要真的这么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对方知道自己上错了门、找错了人,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出手伤人的可能性也太高了。更何况之前温焕还勾着他说了那么多密辛,想必这条命应该不管怎样都保不住。想到这里,她又把这个选项放下,争取再拖延一些时间:“你们弑君以后没有想好接下来的安排?”

    男人拒绝回答,温焕决定再进一步:“富贵不还乡如同衣锦夜行,将这座位上的人的脑袋拧下来,想必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吧……何不昭告天下,宣扬自己的壮举?”

    她最后还是决定问来试一试,哪怕这人不回答也想得到一些线索。他之前一时大意,说漏嘴的态度让她心中燃起了丝丝希望。

    对方道:“你又怎么会懂?改朝换代这种事没有做的必要,只不过是换个人坐上龙椅罢了,替天行道,岂不是一件美事?”

    温焕耸然一惊,又想起他说过的那件西北的大礼,似乎嗅到了不太美妙的气息,终于渐渐撑不住自己坦然自若的神情,不自觉地抿起嘴唇,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她被那个男人的手肘抵着后背,手被反剪在身后,拗成了平日里根本做不到的角度,脸被床沿的雕花硌得生疼,又被腿固定住了四肢,关节被用力压住,简直像是被隔着布的钝针戳刺,痛得连大口呼吸都成了问题。温焕试图张开嘴,一点一点从牙缝中汲取新鲜的空气,冷汗已经随着痛楚传来,将她的衣服彻底打湿了。不止后背,连前襟都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赵浚给她一件这样好的衣服,可惜才穿了不到半晚就要毁去了。

    她此刻还有些闲心在苦中作乐,既然死到临头,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之前所有缜密的心态都伴着汗水一道化为乌有,现在她只能在混乱中打哆嗦,恐惧才笼罩住了她。

    等一等。

    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是的了,那件衣服还留在赵浚的宫里。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灵感在脑中炸开,让她打了一个激灵,赵浚宫中那件衣服估计也干得差不多了,如果他不着明黄的寝衣,随便换上什么都好,说不定还能再这样严峻的情势下取得一线生机!

    对啊,只要他试着换上其他的衣服,图个新鲜玩一玩,穿着它待在自己的寝宫,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

    一般人不会轻易脱下标榜自己身份的服饰,但是这种事赵浚绝对干得出来,他临走之前似乎也有透露出自己对其他颜色的衣物的兴趣。所幸作为官宦子弟,她的衣物也并不会粗糙到哪里去,肌肤也不会被磨红,赵浚应该会顺理成章地穿在自己身上试试吧……

    拜托了,绝对要去试一试啊!

    她在心中祈祷。现在的图画可能不够精致,圣颜不是可以随意窥见的东西,他人就算努力拿来赵浚面容的画像,应该也有大概率会认错。毕竟他脸上没有痣也没有麻子,和成年人比起来五官都尚未长开,幼脸没什么辨识度,画起来和温焕甚至是季连都差不多,高矮胖瘦也没法形容得多准,毕竟这年头小孩子都挺矮的。长个子的速度却不稳定,隔几周变几次都算正常,赵浚扮做普通伴读的话,大概不会有人可以真正认出他来。

    虬奇曲折的枝干相交掩映,此时月亮又从云层中冒出了一个小头,辉光在树木的枝干里穿行。

    组织要是来刺杀,比起赵浚本人的资料,应该更注重于宫城的地势、守卫巡逻的规律、以及各宫坐落的地点。毕竟皇帝实在是太显眼了,找朱殿中最尊贵的那位主人应该就没有问题。但是近期昭明宫被李明顺弄得鸡飞狗跳,破破烂烂,主殿的承梁柱看上去也有些不稳,赵浚最近才突然搬去了侧殿,主殿空空如也,除了几个侍从之外也并没有什么人在。想必就是因为此,才将整个刺杀的队伍打得措手不及,在这座宫里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为了防止得手之前就被发现,一切的行动都隐秘而悄无声息,死伤应该也并不严重。至于这位兄台……

    他大概是功课没有做好,皇帝的住所怎么看都不应该会在伴读这一边,和东宫所在的地方是两个方向,他溜到另外的一个角落了。

    随即看到了穿着寝衣的温焕,便欣喜若狂地以为自己撞了大运吧。

    这样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坏事。温焕暗地里再吐了一口气,被抵得胸腔隐隐作痛,面色发白,隐隐开始不住地颤抖。男人看到她这样的情态,将手劲放得松了一些,但还等她再喘上一口气,那双手又猛地下沉,再度绞紧了她的身体,这一口浊气还未曾从胸腔里排出,就又强行倒流回了肚子里。她忍了又忍,还是终于抑制不住地从嘴里溢出几声细微的痛呼。

    对方似乎以她的狼狈为乐,甚至品出了一点愉悦。她感觉此刻自己就是一片田地,被铁犁锄过每一寸身体,僵硬得无法再次动弹。

    “组织这样对你,你却还要心甘情愿地为它倾尽一切吗,”温焕嘴唇抖得合不拢,但还是努力保持微笑,“你……你实在是太忠心了。”

    “关你什么事。”他的声音很沉:“你在打什么主意?那都是没有效果的,我不会让你如愿,你今夜就死在这里吧。”

    “呵呵呵嗬,”她发出了一如对方来时发出的僵笑:“是么,你说过你自有退路和打算,你真的有吗?如果真的是皇帝遇刺,哪怕救驾不及时,赶来的御林军也一定会把整座宫城围成一个铁桶,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你又没长翅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又怎么找不到反应的速度及时脱逃?你……”

    她被向下一掼,又痛得将声音停了停,但很快又重新响起:“这样来宫里,那便是踏上一条必死无疑的路,你一定都已经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值得吗?有用吗?你能得到什么?”

    “我完成任务就可以了。”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其他的事我是不会去想的。”

    温焕似乎窥见了一丝策反的可能性,再接再厉想跟上,但男人突然凑近了她的耳朵。

    呼吸声带来潮湿的水汽,她只感觉在这样冰寒的天气下,这种湿度黏腻又凉滑,就像一头湿漉漉的蟒蛇在她的脑袋边盘旋。那人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怎么会觉得这种伎俩对我有用?尽管挣扎吧,你就和地上的虫孑一样可笑和丑陋。”

    她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窖,伴着疼痛更让她的脑袋转得飞快。

    “……我也不觉得你会就此放弃。”她垂下眼帘:“总之,那你就动手吧。只是动手之后要再等上一会儿,御林军此刻正在列队,你要脱逃的话,会正好和他们撞上。”

    “……”

    “你赶不赶时间?不需要太着急的。朕已经认命了,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转机,你的忠诚我见到了,这条命不应该折在这里。”温焕问道:“你率先得手,拿着这份功绩去邀功,会得到组织的赞叹吧,之后能升职么?这也是件好事,你一直想要的信任也终于可以到手了。”

    对方的面皮上似乎终于和缓了一些。

    “京畿守卫向来是重中之重,卯时会有三拨小队从宣武门依次按照顺序向下巡逻,寅时也会再次回来查看一次,深夜里按照时节与天色的变化而调整班次,但现在是深秋了,半个时辰内会将小队分为两批,而算算时间,一会儿就会经过这一片的宫巷。”

    她的脸上显出丧失希望后的黯淡,“你是一个忠诚的下属,虽说屠龙是不义之举,但你的刀却是为了忠义挥舞的。”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上下扫视,似乎在忖度她的话语的可信度。

    月光透不过檐角,黑魆魆的长夜下,在地上投射出一片碎影。

    “现在并不是出去的好时机,无论是躲在哪个角落也难以全须全尾地脱身,你若是想不被发现,那就信我死前最后的衷告吧。”

    “你是说,你自己已经放弃了生的打算,又要在死前最后保住一条敌人的命?真是一位仁德的好皇帝。”

    温焕抿起唇。

    “现在就动手,再等一会儿再离开?”男人阴冷道:“你真当我那么好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信与不信都是你的事。”温焕道:“而我只希望你能留住自己的性命。”

    “哼……”他哼出了一声鼻音,似是嗤讽:“这种拙劣至极的谎话……只有蠢人才讲得出来。”

    她抬头看向对面。

    男人道:“什么巡逻路线,那都不是你现在嘴巴里说了算?你要我等一会儿再出去,是他们这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吧,就算死了也要将我拉下水,哼……不愧是皇帝。”

    温焕的唇抿得更紧了,眼神中适宜地流露出一丝惶恐。

    刺客冷笑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说不定现在就在附近呢、说不定正藏在角落里等我动手呢,对不对?那我现在只要稍有动静,会发生什么事?”

    温焕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安,眼神四处乱飘,不敢再说话。

    ……

    ……

    ……

    很好很好,就这样猜下去吧。

    温焕心里想到。

    虽说是一招险棋,但幸好他想得没有那么浅,及时地捕捉到了她的未尽之语。

    温焕不打算让他死,也不打算让自己白白死掉,她没有同归于尽的想法,更没有能力干掉他。御林军的什么巡逻路线她也是半点不知,从头到尾都一窍不通,全是张张嘴就随口瞎编的,不过幸好对方没有深究细节。在他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在故意骗他丢掉一条命,已经做好了完全的陷阱,就等他杀心暴起后自投罗网,但其实这里什么都没有。

    男人现在脸色难看,他已经察觉到了四周潜伏着的凶险,只差一点就真的要中套,但到底因为皇帝年幼,所以手段拙稚,一不留神还是露陷了。温焕从下至上看,能瞧见他已经明显身体紧绷起来,像是对周遭的环境升起了警觉。

    这样的发展让她很满意。

    就这样想下去吧,这里对他来讲是一个注定的死局,“皇帝”已经藏好了后手,再过一会儿御林军就要到来,他将插翅难飞。此时此刻,如果不是狗急跳墙后行凶,那就会在犹豫过后逃走。

    刺客自觉已经发现端倪,但却依旧佯装无事,试图不动声色地套出话:“御林军什么时候来?”

    温焕仔细观察他的面上似乎已经消去了怀疑,做出安心的姿态,轻轻舒了口气:“再过两炷香就要到了吧。”

    男人冷冷地凝视她,对她口中的时间并不信任,觉得应该会更短一些,又看见她似乎小心地向周围看了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什么要帮我。”

    就是这样。

    你要这么容易想歪,我也没有办法。

    她在心中狡黠地微笑,很快又肃容道:“朕说过了,你是衷义之臣。虽然我麾下并没有这样的臣子,但你的心足够诚挚,”温焕开始充分利用起刺客方才倾诉时说的回忆内容:“而像你这样的人却遭到主家怀疑……真的太可惜了。”

    她将口吻放得更真诚了一些:“实在是不甘啊,我还是怨你将要夺走我的性命。但是……”她继续道:“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却不能控制自己想要帮你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像你这样的人,若是我也能拥有这样衷心又值得信赖的下属该多好?……”

    温焕明白自己现在的演技在他眼里看来漏洞百出,但这就是她追求的效果。

    “你是要我现在动手么。”

    温焕点头,似乎对赴死这件事已经做足了坦然的准备。

    他见对方这个样子,就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我不。”

    温焕暗自再点头,就等他下一刻撒腿开溜,刺客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并不是皇帝吧。”

    “……”

    她没有料到自己的计划会落空,也没有预想过这个展开,只来得及茫然地抬起眼睛,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语气词:“……欸。”

    男人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温焕还以为他要再说些什么,没想到他下一句又接上了:“你是皇帝的替身吧。”

    “……欸……”

    “怪不得赴死如此坦然,你想必就是为了去死而被放进来的罢。真人在哪里?”

    温焕丧失了反应能力,短时间地陷入茫然的状态。她的脑子转得快,但是此刻的转折实在拐的弯有点大,让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也罢,再怎么拷问你也问不出来。”男人自顾自地给出了结论:“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一辈子就只能走上注定送死的路,这就是你我的任务,”温焕感觉身体一轻,她已经被放了下来,“我不杀你,外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对不对?”

    不知道是否因为他预想的温焕的遭遇同自己很像,刺客已经升起了共情,连杀意都变得温和下来。

    温焕结结巴巴地想要确认:“你、您是不杀我了么?”

    这样稚嫩而无措的反应,反而更显得她像是一位真正的小孩子。男人道:“反正人也不是我要找的人,没有意义。”

    他似乎还要打开话匣子,温焕愣了两下后就从善如流地整理自己的仪态坐下来,准备仔细聆听对方的回忆小故事了。

    老哥这是业务不精啊。温焕忍不住再在心中感慨:长相分不清,地图记不住,巡逻的时间表也记不好。兄弟是真的没怎么好好做调查啊,哎。

    虽然对温焕来讲,这实在是一件大好事。现在一检视自己的身体,才发现所有的衣料全部都黏在了她的皮肤上,随着安心感而来的是巨大的疲累与脱力。胸腔中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应到了危机,似乎已经跑上了嗓子眼。方才明明也没有做什么体力活,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四肢都不能再动弹了。

    总之是逃过了一劫,虽然她试图下的局一点也没被对方领会到,但好像就这么歪打正着地平安了。运气真好,李明顺的光环灵得简直带邪性。

    她忍不住在心中想到:赵浚那边还好么?他现在的处境是否还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