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戏外雌雄

作品:《(女尊快穿)君心如荼

    其实师徒俩当初都说得不错,季珑眉眼较之同龄人极显稚嫩,武艺却颇为不俗,不成心躲懒时,性情也偏向跳脱,不论是做个活泼伶俐的闺门旦,还是做个英姿飒爽的马刀旦都还算合宜。唯独要她担起庄重典雅,极重唱功的青衣戏,即便有脑海中那青衣伶人的光影日日侵染,也着实有些为难。

    白韶倒像是对这个死皮赖脸贴上来的徒儿喜欢极了。这十几日来,断断续续引她生魂出窍也有三四回,却从不斥责,也不怎么指点季珑唱戏的诀窍,像是并不在意她能否继承自己衣钵;倒是杂七杂八传下好些奇门武技,多是以长练为主,夹杂些纸伞、飞针、铃铛之类,都是行走江湖的男侠们爱用的功夫。

    季珑不知道,若是真正得道之人当面,对这些功夫是否看得上眼;但她初接触时,已然从这些零碎的招式中感受到某些与那夜舞枪时迥异,却不相上下甚至略胜一筹的道韵。而她若想对这些零星的道韵有所领悟,唯有反复品味乃至模拟脑海中那伶人的光影。

    水袖婉转,伶歌悠扬。季珑虽是女子,因有前世经历,心中却并不排斥,因此很快就一改往日舞刀弄枪的凛凛威风,练出些如此间男儿一般的娇柔作态。季二姐为此忧心不已,白韶却最爱季珑这模样。不,应当说,他独爱季珑这般男儿模样。

    “珑儿,咱们今日继续学勒头戴冠的本事。须知这厢盔行当,勒头最见功夫,武角儿要紧些,免得跌扑之下头冠松脱;似咱们这般唱青衣的,动作小些唱得却久,便要松些,否则火候浅些的一幕大戏唱不完就得头晕气短,栽在戏台子上可就没脸了……”还是师徒二人初见那间朴素的黄泥墓室,不知何时添置的梳妆台前,白韶一面细细絮叨着,一面将一根两指宽的白布条绕过季珑额前。

    只见他干脆利落地一提一勒,季珑原本平顺的眉眼外侧微微上翘,铜镜中便映出一张精神奕奕的面孔,确实好手艺。但季珑听请来的伶人提过,稍有些名气的角儿,若不是爱戏成痴,连描眉傅粉在内,自有人替。至少,初学戏时,还不必过于纠结这些“旁枝末节”。

    但师父喜欢,季珑也就乖乖坐在铜镜前任由摆弄,只等他铺垫完粉墨便要摆开架势,就那些与此间女子并不相宜的武艺恭请指点。

    其实,这十几日断续地相处下来,季珑早已怀疑,白韶当初并非无意间将自己摄去。准确地说,他当初并非想当然地将季珑错认了男女,而是根本就一心要看她女扮男装——每到季珑扮上青衣装束,白韶总贪婪地瞧个不停,目光复杂惆怅,像是补偿或缅怀什么似的。

    对白韶如此举动,季珑虽不至于如土生土长的女子般极力抗拒,心中多少也有几分微妙。但,就当是场交易吧。她想着师父不时传授的高深武艺,便又心平气和起来。

    毕竟,对季珑而言,只要入道有望,送自己入道的是戏曲还是武艺,是女子惯学的刀枪剑戟、拳脚棍棒又或是此间男儿惯用的纸伞画扇、银铃花针根本没什么好在意。何况,她托生此世之前也不时化妆,对这古代佳人描眉敷粉的本事,其实颇有兴趣。

    若能以此入道也很不错。季珑做着白日梦,转头就想找人试试自个儿新学的本事。

    季珑自己虽不排斥,却也知道,这等描眉敷粉的手段,若用在此间女子身上,必无人情愿;而且自己身为女子,大大咧咧在人前用来更是极不合适。因此,她最先瞄上的人选,其实是自家已学了几日戏的侍人晴深。

    可新婚那夜,喜帕下李书垂标致的面孔与那双迷蒙惑人的眼眸一直在她脑海中来回浮现。

    那是一张多么适合上妆的面孔呀。她想,终于没忍住叫人去寻李笼月,预备命她将李书垂带到梳妆台前。不久,却得知两人不久前才去了自己平日里蓄养禽兽的园子。

    “谁带去的?”饶是季珑向来心宽,也不禁吓了一跳,不等下人回话,就一个纵越飞快地往园子里去了。

    自家的园子自家最清楚。季珑知道,虽说除非有新伙伴入园争夺地盘,园子里通常没什么激烈的动静。但园里有数的几只凶禽猛兽都不是善茬。园子初建的那半年,很有几个小贼或侍人入内,几乎都葬身兽口。

    幸好这会儿离上一餐还不久,季珑只希望园子里的老伙计们觉得那两只傻乎乎的鹌鹑还算有趣,没把活色生香的大小美人儿拆成一堆零碎。

    然而当她越过园子一侧高墙,入眼却是李书垂在一众禽兽簇拥中难得带了浅笑的脸庞。李笼月倒是在禽兽们包围中贴紧了李书垂,神情却看不出慌张。

    什么啊,世上居然还真有人天生这么讨禽兽们喜欢?季珑松了口气,悄悄掩去面上酸意,这才身姿飘逸地落到兄弟俩附近,落地时刻意带出了一点儿声音。

    意料中禽兽奔腾的情景并未发生,季珑眼睁睁三五只在外围流连的禽兽抬头往自己这边嗅了嗅,便踱步过来将她环绕中间,其中一只甚至犹犹豫豫抬头轻蹭自己腰间——并非平常的畏惧臣服,而是从未有过的亲近,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妻主,您可算来了?”李笼月循着声响看去,怔了怔,连忙起身行礼,面上神情仍习惯性有些紧绷,却也略带欣喜,观他神情言语都像是与季珑早有约定。而原本坐在树下任由禽兽们亲近的李笼月也懵懵懂懂跟着起身,跟着屈膝一礼,比初来时丰润些许的面上笑意倏忽灿烂起来,一刹风情格外动人。

    季珑心中一动,已到唇边的询问不由咽了回去。她故作不经心地摸了摸脚边云豹光洁如缎的皮毛,语气淡然,“嗯,我近日多得友人面授机宜,听闻描眉乃是闺房乐事,便想找你们试试。”

    她口中说着“你们”,跃跃欲试的眼光却直勾勾地钉在李书垂身上。李笼月顿时心中有数,也不提原本为何相约,描眉又为何要选在这幕天席地的大园子里,只应了一声便乖乖退到一旁,将李笼月的身影完全让了出来。要季珑说,他这十几日正君可真没白做——比起新婚夜那只动不动就被吓到炸毛的小猫,是要沉稳乖觉多了。

    不过相比李笼月的改变,季珑最得意的莫过于李书垂对自己迅速增添的信任。毕竟,十几日前还连触碰手指都会尖叫发疯的人,到如今却已可试着触碰脸颊,为他敷粉上妆。虽然,季珑也清楚,这其中大半得归功于自己近来放任脑海中的伶人光影影响,情态举止都愈来愈肖似此间男儿。

    是的,李书垂对生人的强烈抗拒或许仅限女子。自打知道燕子派去伺候李书垂的小厮们为之束发更衣都无异状,而自己与季家仆妇却难以接近后,季珑就有此猜测。而她开始琢磨学戏后,李书垂面对她不时的撩拨一日平静过一日的表现恰巧使这一想法得以验证。

    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男人对女人有如此深刻的阴影?季珑不忍深究。但她可以在与李家兄弟们独处时将自己受青衣伶人光影渲染日深,本就还不太会收敛的男儿态淋漓尽致地显现。

    毕竟,她虽志不在这烟火红尘之中,既然已有家室,便也希望夫妻和乐。尤其李书垂还有憔悴之色渐褪后愈发标致的面孔,以及那样讨人喜欢的一双眼睛。

    季珑确实对许多事情都懒得关心,但面对喜欢的物什,哪怕只是幼年时曾爱不释手的玩具或路边偶遇的一朵好看的花,她向来不吝温柔。何况季珑早已感到,李书垂虽浑浑噩噩,却似隐隐了解自己已嫁予谁为夫,甚至一直试图尽为夫的职责。至少,她以为,新婚之夜那杯合卺酒,他是尽力忍耐过,想要饮下的。

    “夫君,咱们回房吧,且让为妻试试替你描眉。”季珑习惯性地注视着李书垂浅笑氤氲的眼眸,神情斯文,唯独言语倒还留着些往日的跳脱,比初成婚时沉稳许多的步态看上去愈发像个矜持端庄的闺阁男孩儿。

    她所过之处,围成一团的禽兽纷纷知趣地散向两边。李书垂顺从地将一只手递到季珑掌中,露出鹅黄衣衫下隐隐凸起的小腹;另一手却还抓着一只金雕苍劲的爪子,水润的眼眸里掠过些许不舍。

    季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李书垂仍不舍得撒手,反而那只金雕平素凌厉的目光投向她时也从恭顺变得可怜巴巴。她撇撇嘴,忽然有点儿吃醋。

    “妻主,兄长自幼亲近生灵……”旁边李笼月暗叹一声,硬着头皮开口,倒也不像初来时那样紧张得声音都打颤了,带点儿祈求的眼光与金雕神似。

    “好吧,那么夫君在此处稍等,我叫孔雀把一应粉墨贴片取来便是。”季珑摇摇头,暗笑自己幼稚。李书垂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季珑把握在掌中那只手轻轻放回金雕身上,才眨眨眼,微微抿紧的唇瓣也勾起一抹端庄的浅弯——他身上虽是侧侍的衣衫,却仍是从小练就的那种,正君一般雍容克制的笑,唯独一双深色瞳仁光华流转,荡开层层孩童般澄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