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路, 梁夫人将婉华领进一间从外面上了重锁的不大的屋子，拉开百叶窗道：“咱们先试首饰。”婉华没有过来住，又不愿把首饰拿回那边宅子。她担心家里下人有手脚不干净的, 就把给婉华置办的贵重些的首饰都收了起来。

    婉华乖巧地配合着撩起颈上的发，由着梁夫人拿起一件又一件的华丽首饰在她身上比比看看。

    “好看的人儿真是戴什么都好看。”梁夫人乐在其中。

    等试完首饰又试好衣裳，天已经黑尽了, 婉华也累得浑身发酸。

    梁学益开车送的父女二人回家。婉华看着秦叔把老爷子扶下车后，并没有跟着一起下去，而是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问坐在前面的梁学益道：“学校关于我哥和章立丘之间的谣传, 益哥哥听说了么”

    “嗯。阿盛给我提过。”梁学益回头望着婉华担忧的小脸，笑了笑道：“在担心什么啊是不是担心他失踪的事真和咱们家有关你踏踏实实的啊。不管你从文家或者别的谁那里听到了大哥的什么传闻，大哥可以跟你保证, 章立丘失踪的事儿绝对和咱家半点关系没有。”

    “益哥哥误会了。我当然相信不是我哥做的。”她当然知道不是盛哥儿做的。婉华的心，在心虚内疚之下微微发着紧。“我担心的是谣言对他的影响，担心他在学校里过得不开心, 担心不明真相的人用恶语伤他……”

    梁学益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弟弟要是知道婉华这样担心他, 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

    “用不着担心。大哥会想办法打破谣言的。”梁学益疼爱地望着婉华扯了下唇角道：“既然有人怀疑章立丘的失踪是阿盛做的，那我就把章立丘的下落查个明白。”

    “……”婉华的心突突一跳，愣了片刻神后面色沉静语带担忧地道：“这是个办法。可是没人知道能不能查明白, 什么时候能查明白。难道在那之前，就让我哥那么任人指骂么”

    梁学益想了想，皱起眉头道：“当然不能。这事儿你不要担心了, 大哥会看着办的。”婉华说的有道理，与其大费周章地查明白章立丘的下落，不如让底下人把事儿顶了，尽快让谣言过去。至于顶事儿的人，派去外地商会分号办事就行了。

    婉华见暗示有了效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跟梁学益道完谢后下车进了宅子。

    她不愿盛哥儿被连累，也不愿自己惹上嫌疑。益哥哥能把生意做得那样大，不可能没些手段。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就好了……婉华迈过门槛时长叹了声气。

    然而哪怕到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她还是不后悔杀了章立丘。

    “小姐。热水给你打好了。”秦妈过来道。

    婉华笑着道了声谢，在秦妈转身时有些吃惊地唤住她道：“没有别的事了么”

    秦妈疑惑地转回身，在脑海中把家里的事过了一遍，摇头道：“没有啊！”

    “雁雁没有来过电话么”婉华有点小小的失落。她以为文心会向上次那样，早早地就开始想她，不停地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回来。

    秦妈继续摇了摇头：“没有。”

    可能是这几天在医院照顾她累坏了吧！婉华这么一想，心情便由失落转为对文心的心疼了。不过再一想今晚会没有文心陪伴独自入睡，失落的心情立刻又回来了，而且愈发地重。

    屋子里好几天没住人，已没了从前那种暖暖香香的味道。

    婉华坐到床边，把文心的枕头抱进怀里闻了闻。枕套和枕巾应该是宋妈才换过的，闻不到文心的痕迹，只有皂粉与阳光的味道。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她不是粘人的性子，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受不了文心不在身边了。

    文心早早地就趴在床上睡着了，被子也没盖，做着噩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凌晨。

    她醒来后呆呆地坐在床上，回忆着不久前那个可怕的梦。

    暴雨滂沱下的北平街道满是泥泞。她穿着繁复的婚纱礼服，光着脚丫狂奔在雨里，身后有很凶恶的人在追。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不过感觉上被抓到会没命，就拼尽了全力一直跑一直跑。

    “雁雁，这边。”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向身侧，婉华一手拿着枪一手牵着她，满身都是血。

    惊吓之中，她醒了过来。

    梦都是反的！梦里见血是吉兆！文心反复嘀咕着，心渐渐踏实下来。

    肚子咕咕咕叫了几声。

    文心抱着恶瘪的肚子出了卧室。

    阿梦得了文楮的吩咐，一直在门外守着。见自家小姐睡醒了，起身上前道：“小姐饿坏了吧晚饭给您温着的。”

    “我一会儿再下去吃。二叔睡下了么”文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想赶紧给婉华打个电话，做了那样可怕的梦，只有听到婉华的声音她才会真的踏实下来。客厅说话不方便，二叔要是还没睡，她还是想用楼上的电话给婉华打。

    阿梦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二爷刚还唤人送过水。”

    “嗯嗯。”文心让阿梦回房睡觉，然后走到文楮房外轻轻敲了几下门。“二叔，我可以进来吗”</p>

    <strong></strong>    文楮揉了揉湿润的眼角道：“等会儿。”说话间已经把手里的几张底片重新装回了信封里。

    他本来取走梁学盛和婉华的相片底片后，就把木匣子合上了。可是吃了晚饭回来，他盯着木匣子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把匣子打开了。

    明知看了会难受，他还是看了。

    雁雁还小的时候，家里是很热闹的。爸妈哥嫂和弟弟都在，要不是那列从南京回京的火车半道遇上山体滑坡，家里现在也还是热闹的。那次外公过寿恰逢雁雁生病，他那时最爱抱着雁雁玩，也一起染上了病，于是同样留在北平没有跟去。

    幸好。他失去了那么多至亲，有这样的心情其实很不恰当，可他真的庆幸自己当年没有跟着家里人一起去南京。

    他当时要是一起去了，雁雁现在就会落在三房老两口的手里。那样雁雁就会和文朵一样的下场，身不由己地成为稳固家业的工具。甚至还不如文朵，文朵好歹是文永绅亲生的闺女。

    很多事他没跟雁雁说，比如文家老两口最近又上门催婚了。催他赶紧纳妾生子，催雁雁赶紧定亲嫁人。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觉得庆幸。只要有他在一日，至少雁雁不必委屈自个儿嫁给不喜欢的人。

    “好了吗”文心等得着急。

    文楮用力眨了眨泛红的眼，走过去把门打开了，俯看着文心语气温柔地道：“吃过饭了吗”

    “还没。”文心不好意思地背起双手，颠着脚尖用下巴指了指办公桌的方向，小声问道：“二叔你能不能出去一下，让我用下电话啊”

    文楮皱了下眉头：“不是给你房里装了电话么成心跟我捣蛋”

    “啊”文心不敢相信地抬起脸看向文楮。她回来的时候太累了只顾往床上躺，根本没发现屋里新装了电话，听此喜讯她激动地扑进文楮怀里撒娇道：“嘤嘤嘤，谢谢二叔，就知道二叔对我最好了！”不过感激是短暂的，下一瞬间她转身往自个儿的卧室飞奔而去。

    “文雁雁！你给我下楼乖乖把饭吃了再打电话！”文楮对着文心的背影严肃警告道：“不然信不信我再把电话给你拆了”

    文心停下脚步，回头撅起嘴眼神幽怨地望着文楮。

    “还有啊。”文楮走过去，心疼地轻拧了下文心日渐消瘦的脸颊肉道：“别仗着在婉华家没人管着你就不好好吃饭，下次回家再让我发现你瘦了，就给我搬回家住。”

    “哦。”文心不情不愿地往楼梯的方向走。她打算下楼随便塞两口吃的敷衍一下，就赶紧回房给婉华打电话。

    文楮怎么可能不知道文心的小心思。“给你留的饭不吃完不许上来。别起扒拉两口糊弄人的歪心思。你的饭量我还不知道”

    “知道啦！”文心挫败地垂下了肩。

    婉华贫血的症状还没好，之前在梁家又试了太久衣服，洗完澡回床躺着的时候头就晕沉得厉害，很快便睡着了。

    入睡之前，她对着安放在书桌上的电话，隔空说了句“晚安雁雁”

    文心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地吃完东西，蹬蹬蹬跑回房准备给婉华打电话。可她拿起听筒又犹豫了，现在太晚了，婉华没准已经睡下了。她不忍心打，婉华才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得吃好睡好赶紧把流掉的血补回来才行。

    周六在家陪二叔用完早饭，思念婉华入骨的文心说想一会儿就去云家。

    文楮眉间微微一凝，失落着没有言语。他还特地把手里的事往后推了推，想着周末两天就留在家里陪雁雁。

    “二叔你听到了吗”文心以为文楮没有听清，又说了一遍。“一会儿我想去婉华那边。”

    “好。”文楮放下勺子，拿巾子擦干净嘴道：“我送你过去。”

    临进出门的时候，家里来了电话。

    “二爷，厅里来的。”孙伯接了电话高声对已经走到门厅的文楮道。

    文楮返身回来接过了听筒，另一只手里还拎着文心的书袋。“嗯。说吧。”

    “老大。您昨儿派了差，我们连夜就拿着失踪学生的相片去火车站问了。车站的人说看着倒是面熟，但不确定是什么时候见的。车站每天来往的人那么多，他们确实也记不住。”

    “嗯。”文楮沉声问道：“洋车行那边呢”

    “还没来得及问，正要去呢。”

    “那你给我打电话作什么”文楮语气有些不快。“查问到有价值的线索再告诉我，不然都是废话。”

    那边的声音小心起来：“梁家有动静了。昨夜我们去车站盘查，遇到几个梁家的人。”

    “他动作倒是快。看来十有八九是他底下的人做的了，人应该也到了火车站。”文楮语气凛冽地道：“咱们得抓紧了。你们先去洋车行，我去趟相馆马上过来。”他挂断电话，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将书袋塞给文心道：“厅里临时有事，你让蔡叔送你过去。”

    “又有重要的案子啊”文心目光心疼。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