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庄生晓梦迷蝴蝶(五十五)

作品:《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常清静“走罢。”

    小林尤在忿忿不平地喋喋不休。

    常清静不再理会他, 转身就走,污水顺着发丝往下落。

    刚迈出一步,却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宁桃与何其并肩站在巷口, 愣愣地看着他。

    四目相撞的刹那,两个人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

    常、常清静

    宁桃差点儿咬到舌头, 以为自己看错了。

    眼前的男人白发童颜,生着一双少年气的猫。

    这的确是常清静无疑。

    可他绝不该是眼前这副衣衫褴褛的模样。

    男人被兜头浇了一盆污水, 白玉的肌肤上脏污不堪, 还有水沿着眼睫落下。

    自从那天她求常清静放过她之后,宁桃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常清静走后,桃桃也想过她说得是不是过分了点儿。转念一想, 当断则断, 这样对他和她都好。

    没有人说话。

    宁桃默默攥紧了手心, 她知道常清净过得或许艰辛,却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沦落到沿街乞讨这个地步。

    常清静脸上飞速褪去了血色,面色苍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脊背滚烫得仿佛在热油翻来覆去地炸了几遍, 这热度一直蹿升到了脸上,脸庞反倒愈加不正常的苍白。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丢脸的时候。

    不吭声仿佛便能当作不认识,当作认错了人。

    然而何其面色一震“常道友”

    于是, 粉饰的这一切尽数崩碎。

    尤其是宁桃与何其并肩站在一块儿。

    少女穿得干干净净,圆脸白皙, 头发梳得整洁,眼睛清亮动人。而何其, 也是少年风流,容貌秀气。

    常清静眼睫颤了颤,不自觉地攥紧了脏污的袖口。

    袖口、衣摆、手肘、膝前的污垢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显眼。这几天里, 他和小林一道儿沿街乞讨,自然也无暇去关注身上的穿着体面与否。

    方才不觉得那妇人的话伤人,此刻,这些话却仿佛一个接一个耳光打在了他脸上。

    常清静喉口干涩得几乎快说不上一个字来。

    明明不想叫她撞见,却还是叫桃桃撞见了,偏偏在他如此狼狈的之时。

    小林觉察出来这气氛的古怪,没有吭声。

    常清静慢慢垂下眼睫,提步便走,好像这样还能维护这几分岌岌可危的自尊。

    “走了。”

    小林看了看桃桃,又看了看常清净,捺下一肚子疑惑跟了上去。

    常清静加快了脚步,脚步踉跄,拐杖摩得腋下生疼。

    宁桃没有追来,而是同何其低声交谈了什么。

    小林三两步追上,咋舌“常清静,刚刚的姑娘你认识”

    常清静道“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你走这么快干嘛”

    “怎么,在人家姑娘面前丢脸了”

    常清静脚程极快,没三两下的功夫,就将小林远远地甩在了脑后。

    小林跟在后面追,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埋汰人“省省吧,你没看这姑娘身边儿还有个大活人吗”

    “人家什么样,少年风流,光鲜亮丽地你看看你。”

    小林揶揄道,“将死之人了,还在乎这个”

    话到一半,堵在了嗓子眼里。

    常清静靠着墙,低头去换拐杖。刚刚走得太快太急,一直憋着没吭声,这时候终于憋不出了,疼得闷哼了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肌肤掉了下来。

    小林战战兢兢地看着常清静紧拧着眉毛,面皮抽搐的模样。一时不敢上前。

    “你你你没事吧”

    常清静喘匀了一口气,嗓子有点儿抖“无妨。”

    “伤口崩裂了”

    “嗯。”常清静努力稳住嗓音。

    “我看看。”

    小林叹了口气,像个老婆子一样絮絮叨叨“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常清静“抱歉。”

    由于得不到妥善的治疗,常清静的伤口反复得厉害,化了脓,脓血黏在布料上,看着就叫人牙酸。

    小林下手十分简单粗暴,毫无“怜香惜玉”这个意思。

    而常清净竟然都没带吭一声的,任由小林搓揉捏扁。

    小林狐疑地抬起眼,却看到常清静心思好像根本没在自己伤势上,只靠着墙,别过头看着不远处的街角。

    琉璃色的眸子,一转不转。

    顺着他视线往前看。

    正看到杨柳树下蹲着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正聚精会神地在斗蛐蛐。

    青梅竹马,笑从双脸生。

    目睹这一幕,小林是彻底没了脾气。

    好半天,小林这才轻轻捣了常清静一下“走了。”

    回去之后,小林就发现常清静疯了。

    秋天的太阳不算晒人,空气里有桂花的甜香。他躺在前屋睡得正熟,迷迷糊糊间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动静。

    “扑通扑通”。

    直教人睡意一扫而空。

    小林迷糊间摸到了后院一看,顿时清醒了,懵逼地暗叫了一声“不妙。”

    常清静正闷头在后院里练剑,他伤还没好全,每踏出几步,就要歪上一步,手抖得厉害。

    他薄唇紧抿,脸上直冒虚汗,依然不肯放弃。

    鬼使神差地,小林没有上前打扰,就看着常清静这么练了一下午,练到最后常清静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吃晚饭的时候,握筷子的手一直都在抖。

    小林斟酌着开口“我觉得你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怎么还在想着那女人说的话啊。”

    小林不知道他与宁桃的关系,还当他是被那妇人一通骂给刺激了。

    常清静也不欲多言,又握紧了差点儿脱手的筷子“嗯。”

    人将死之前的心态或许都不一样了。

    他出生优渥,幼时随舅父舅母生活,舅父舅母亦算是书香世界,后来拜入蜀山。生活环境所致,哪怕常清静他从小,也难免带着些“头巾气”。嘴上说着“苍生正义”,但自始至终都离“苍生”远得很。

    这几天里,他突然就走近了,也走进了。

    他甚至能跟着小林一道儿走街串巷,主动讨要吃食。要不就安安静静倚着墙根坐着,听着普通百姓之间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摩擦小事。

    小林看出来他从前生活优渥,怕他饱尝人冷眼后想不开,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

    人一向乐于为“苍生”、“天下”、“正道”这些模糊的大的概念牺牲献命,却很难喜欢上复杂多面的,或愚昧,或自私的苍生“个体”。

    就像是没人愿意拯救自己身边儿讨人嫌的仇家吧。

    偏偏,“苍生”这个概念正是由无数个这样的“人”所组成。

    明了这一点后,常清静的道心又比之以往更加坚定。

    他快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

    这段时日,他白天少外出,晚上很少睡。

    日日夜夜在心中反复描摹着剑法,构想着谢迢之该如何出剑,他又该如何应对,如何一一接下对方的攻势。

    “说实话,桃桃,我这回来诸暨,就是因为常道友这件事。”

    何其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低声缓缓叙说着。

    “前段时间,常清静向岭梅仙君下了战书”

    桃桃撑着下巴,一直没吭声。

    何其有点儿担心“桃桃”

    “我没事。“宁桃犹豫地问,“他真要与谢迢之决战吗定在什么时候”

    何其道“下月初一。”

    “那你们”

    何其也不瞒她,“我们在这儿是以防万一,万一常清静不敌仙君,临阵脱逃,我们得抓他回来。”

    “倘若他赢了”何其动了动唇,低声道,“我们也不可能放他离开。”

    不论输赢,总归是个死字。

    谢迢之或许是打算。

    但其他宗门长老却没这么意气。

    既然谢迢之愿意以身作饵,他们干脆将计就计,下月初一一并解决,也好过省了追捕他,多添伤亡。

    “说实在的。”何其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不好,犹豫再三,却还是低声开了口,“我不知晓常道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先是弑师,后又一路造下杀孽,这点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桃桃抿了抿嘴唇“我、我知道。”

    这一整天,宁桃都有点儿魂游天外,不在状态,心里闷闷的。

    毕竟当初的感情摆在这儿,看到常清静这一路作死,终于要把自己彻底作死了,她还是有点儿难受。

    何其和张琼思并肩站在一块儿,看着桃桃机械化地往前走,有些着急。

    张琼思拦住了他“让桃子一个人静一会儿。桃子的弱点就在于重感情。”

    “放下”两个字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不是说你作出这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你就是真放下了。

    要是宁桃真表现得她把常清静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才是坏事儿了。她和常清静的过去虽然痛苦,但终究是她自己的一部分,逃避不了的。

    就连何其也都跟她说,常清静必须要死。

    桃桃趴在床上,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一动不动,缓缓地想。

    所有人都说他死得好。

    她要相信他吗

    恍惚间,耳畔好像响起了老头儿的嗓音。

    “我死后,你要将我的肉身击为齑粉,不要将他落入谢迢之手中我看不惯他”

    她一直不信谢溅雪,不信谢迢之,不信凤陵。

    尤其是她在凤陵仙家看到过那样的幻境之后

    伴随着时日将近。

    小林问常清静“你真没有挂念的家人、朋友什么的”

    “我的意思是,”他吞吞吐吐道,“你有没有什么遗言我认真的,万一你回不来了,我还能帮忙带给他们。”

    常清静沉默了片刻,指尖不自觉地缓缓摸索着袖中的发簪。

    握紧了发簪,他摇了摇头,还是给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并无。”

    死人留下的遗言对活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负累。

    交代了又怎么样,让玉真玉琼他们日日夜夜活在痛苦和内疚之中吗既然都已经决裂了,再作这些暧昧的举动毫无意义,到头来不过是感动了自己。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