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庄生晓梦迷蝴蝶(五十四)

作品:《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第二天天还未亮, 小林带着常清静转移阵地。

    这城隍庙早上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不好再待下去。

    安置好了常清静之后, 他怀里揣着信照着之前罚罪司修士留下的地点走了过去。

    本以为这仙家约定的地点,不是什么洞仙福地, 好歹也是个什么高门大户吧,却没想到只是座江南城镇再普通, 常见不过的民居。

    青瓦白墙, 并无任何独特之处。院中绿柳低垂,摆着些花花草草,种着些佳蔬菜花。守在院子里的人却并非常人, 个个身佩刀剑, 容貌扎眼, 一身萧萧肃肃的杀气。

    踏入正中的那件屋舍,便看到有几个修士正坐在一圈榉木椅上议事。

    小林有些迟疑。

    单看这屋子,那什么罚罪司倒真像是朴实无华,没啥架子, 为民请命的。常清静他真的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不成

    可是他也不像啊

    小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那厢坐在主位的修士已然抬起眼看向了他。

    谢迢之神情沉稳淡然,手畔搁着一杯茶却未曾动过。

    小林紧张得浑身冒汗, 托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并将信一并奉上, 偷偷觑眼打量着这位岭梅仙君。

    这位岭梅仙君,当真如同一支经霜的梅花, 梅骨天成,容貌峻拔中不失秀美,眉梢微拧, 自有一股淡淡的威压萦绕于屋舍中。

    谢迢之问道“他人在何处”

    小林直冒冷汗“他、他叫我送了这封信后便转身离开了。许是不信我,怕我通风报信。”

    谢迢之并未多为难他,得知他的来意之后,便叫人带他下去喝茶休息。

    “我已知晓,劳烦你跑这一趟。”

    这这就完事了小林瞠目结舌。

    但身边已有修士礼貌地请他下去了。

    小林暗暗腹诽,到底在这位仙君面前没敢多待。

    别看这仙君神情淡然,但站他面前他总觉得怪瘆得慌的,像是风霜迎面打来,冻得他直哆嗦,不敢多说一个字。

    待小林一走,屋里各宗门长老不由面面相觑“仙君,常清静他说了什么。”

    谢迢之将信封重新合上“他与我约战。”

    满座一惊。

    谢迢之略一思索,信手在半空中虚虚一点。

    凭空中立时浮现出几行字迹来。

    这正是信中的内容,观其字迹险峻冷峭,一个蜀山弟子道“这是小师这正是常清静的字迹。”

    谢迢之又道“便约在下月初一。”

    众人不由抬眸看去。

    字不多,只短短几行。

    内容简单概括一下便是,自扶川谷入魔起,便深受魔念困扰,弑师并非出自本意,行错踏错,走到这一步已无回头路,不愿再继续下去,也不忍再牵连无辜百姓。

    择定下月初一与岭梅仙君约战。

    “下月初一,生死之战。”

    众人默默咀嚼着这信中的内容。

    “过往仇怨以剑消之死生不悔。”

    谢迢之缓缓曲起指节,摩挲着桌面,闭上眼,沉默不言。

    这信中的暗潮涌动只有他与常清静才知晓,他知道他想要什么,这才特地定下了这场只有两人之间的生死约战。

    谢迢之合拢了信。

    “那仙君去吗”有人犹豫地问。

    谢迢之道“去。”

    众人又“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仙君不可。”

    “这若是常清静的阴谋该如何”

    又或者是赞叹谢迢之愿以孤身济天下之危难的,或真心担忧他的安危,或假意奉承,混在一处,看不分明。

    听着耳畔这嘈杂的吵闹声,谢迢之内心并无多大触动。

    “愿以孤身济天下之危难”说得好听。谢迢之也知道自己算不上个好人,他愿意去,也无非是不愿再打着什么苍生正义的旗号为自己谋私利。

    他的私事,他多年的夙愿,他不愿假手于他人,自己亲自前去解决。

    至于他这多年的图谋能否在一朝达成,则全凭二人实力。

    这样很好。

    小林在外客厅坐了一会儿,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几杯茶,好不惬意,就有点儿不愿挪窝了。

    等有修士请他出去的时候,还有点儿不大情愿。

    不过在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一包银子之后,小林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态度,麻溜地站起身,笑着接过了银子,脚底抹油转身就走。

    走出这座民居后,小林没着急回去,而是照常清静的吩咐,四下晃悠了两天,留意有没有人追着自己来。

    有了银子在手,这两天时间,他过得那叫一个舒服。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又上酒楼点了一桌好菜,敞开肚皮痛快地吃了一顿,还没忘打包一份给常清静带去。

    “我说,你真要与那岭岭梅仙君约战啊”小林啧啧感叹。

    此时此刻,两人正窝在城郊的一处土地庙里,面前铺开一张小林问酒楼要来的桌布,其上摆着几道菜。

    常清静埋头吃菜“嗯。”

    “但我看这仙君不是一般人啊。”小林表示无法苟同,“你确定你真能打得过他”

    常清静手微微一顿,复又垂眸继续去夹菜。

    喂入口中,咀嚼了两下。

    早在数年前,他和师尊张浩清便怀疑这背后主使是谢迢之。但无凭无据,也不好轻举妄动。谢迢之吩咐秦小荷来挖他的魔核,这才真正坐实了他与张浩清的猜测无误。

    这么多年来,他以谢迢之为假想敌修行,与他约战也不是突发奇想,异想天开,他潜心修炼魔道,苦心孤诣,等着的就是这么一天。

    常清静吃的不多,胃里垫了点儿东西之后,就搁下了筷子,犹豫再三,最终抿唇,生涩地向这位热心的小乞丐道谢。

    “多谢阁下这几日照拂。”

    小林顿觉不妙“你是不是要走了”

    常清静是。

    小林追问“你要去哪儿”

    常清静道“休养生息。”

    小林翻了个白眼“你这伤势一个人成吗”

    不等常清静开口小林又道“这样吧,我这赏钱毕竟也有你这一份功劳在,我帮你找个养伤的住处你看怎么样”

    他可不愿欠别人的。

    常清静微微一怔,又垂眸道“多谢。”

    小林说干就干,动作倒也快,没半天功夫便赁下了一处民居。不大,但胜在干净齐整,毕竟小林他也舍不得多花钱。

    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罚罪司折腾几天的准备,却没曾想到谢迢之力排众议,叫停了追捕,看这模样倒真打算要与常清静进行一场二人之间的生死之战了。

    于是,这一年多来,常清静反倒又得到了暌违已久的安宁。

    他这条腿有点儿麻烦。

    褪下裤子的时候,小林不由张大了嘴,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往天灵盖儿上蹿。

    这这都是什么人啊。能折腾出这种伤口。

    依小林之见,常清静这条腿可算是废了。

    废话,这大腿根处的肉几乎都快烂光了,深可见骨,看样子像是一刀一刀跟片牛肉似的片下来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兵器所伤,涂了几天的药都没涂好。

    常清静道“没用的,刀气萦绕于伤口,凡人界寻常药物无用。”

    “那怎么办”小林发愁,“总不能让它一直烂着吧。”

    常清静沉默了片刻。

    凡人界的药物不行,修士的药物却可以,只是他如今身无分文,没有灵石也买不起药膏。

    只道“我用灵气每日调理,过些时日便好了。”

    两个人都是男子汉,小林便肩负起了照顾他这伤势的重任。

    虽然常清静说凡人界的药物无用,但擦点儿药总比不擦要好。

    每天帮着常清静擦药,小林发现,常清静他虽然长得像个小白脸,却也是条汉子。

    每每脱裤子,他都得赞叹一番。

    这人比人气死人,想不到常清静他这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高冷得像是下一秒就能羽化成仙,那玩意儿却一点儿都不出尘。

    手掌与脚掌的血洞上药时,需要把纱布硬生生塞进去,换药的时候又得抽出来。看得他都牙酸,常清静冷汗如雨,硬是咬紧了牙一声未吭。

    这还好说,最鸡飞狗跳的是在如厕的时候。

    小的倒还好,尤其是上大的,牵连到大腿根的肌肉,哆哆嗦嗦的半天都喘不匀一口气。

    疼是其次,自尊粉碎才是大头。

    当初上完大的,常清静足足沉默了半天。

    和生存相比,所谓的尊严便也就不值一提了。

    小林这个人,常年流浪乞讨在外,行事只看个“对味儿”三字,只要谈得来就愿意交个朋友。

    当朋友也够义气,愿意花钱帮着常清静买药,照拂他一二。

    当然这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觉得常清静快死了。

    他肯定打不过那什么岭梅仙君。

    于是,他这照顾更像是对一个将死之人善意的临终关怀。

    常清静眼睫微微一颤,他不傻,能觉察到小林频频看向他的目光饱含同情。

    今天天气不错,许久未开张,小林便扶着常清静出来,没忘记抄上了前几日为他打造的一副木拐,让常清静拄着拐杖跟自己一块儿乞讨。

    别说,即便落了难,他容貌好,拄着个拐杖,就算垂着眼坐在这儿一声不吭,也有不少人见了心生同情,丢几个银钱的。

    小林悲痛大呼,这个看脸的世间太冷漠了。

    晚上,两个人点了支蜡烛,坐在屋里数钱。

    主要是小林单方面数,常清静并不关心。

    越数小林越高兴。多久没有要到这么多钱了。

    扭头看了一眼常清静,他审慎地伸着指头默默扒拉出十分之二的铜子儿,恋恋不舍地推到常清静面前“给,能要到这么多钱也算是你的功劳,这算是你的辛苦费。”

    常清静“我是将死之人,用不上。”

    这视金钱如粪土的品性,让小林大为叹服。立马把钱全都拢到了自己面前,生怕常清静反悔。

    看常清静的确是不在意这钱,心里更平添了几分喜欢。这要是一起搭伙过日子,他负责要钱,他负责卖惨,两人合作不说日进斗金了,至少是不愁吃喝。

    可他竟然要去找死,这么个大好青年去找死

    “你没什么家人、朋友吗”小林苦口婆心地,还在努力劝说他改变主意,“和人约战也不知会你家人朋友一声我是个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我看你不一样,总是有一二好友的吧”

    常清静一顿,道“并无。”

    他目光静静落在屋外,天气愈发地凉了,正是暮秋的天气,木叶萧萧,满目衰枝。

    从前的确是有的,有一个一路相伴相携走来的至交好友。也有玉真、玉琼、吕小鸿等不嫌弃他古板性子的同门。

    常清静思忖了半秒,突然主动道“我与你唱首歌吧。”

    小林自然是鼓掌表示自己的热情。

    结果下一秒,他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你妈是人听的吗

    常清静的嗓子好,但歌唱得不好,老跑调。跑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完全就没在调子上。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停停停”在这接连不断地魔音穿脑之下,小林心态有点儿崩,“够了够了,别唱了。你唱得这都是啥啊。”

    青年容色冷清,朦胧着残阳闲淡的余晖,闻言迷茫地睁大了眼,颇为无措“很难听吗”

    唱歌跑调的人往往不自觉自己唱歌难听,还挺乐在其中的。

    他记得,桃桃总爱听他唱歌,每次唱歌都要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小林惊恐地问“是谁给你的这个错觉,让你觉得你唱歌好听的”

    常清静足足沉默了半晌“一位朋友。”

    他从未给别人唱过歌,桃桃是唯一一个,哪怕是师尊,舅父舅母、玉真、玉琼,甚至是苏甜甜也未曾有过。

    小林默然了片刻,为这位远方的壮士竖起个大拇指“果然是真朋友,知己”

    多说无益,吹灯,又是一夜好梦。

    第二天,常清静继续随着小林去乞讨。

    小林一边走一边哭,哭说他这弟弟惨啊,为了替父报仇被打折了双腿,沦为了废人,编出了好一出大戏。

    过往路人同情的目光直往常清静身上飘。

    常清静的脸也不是总能灵光的时候,也有那见惯了这些套路的老江湖,不耐烦地叫他俩滚。

    又斜着眼盯着常清静看“大男人容貌气度都不错,跑来要饭丢不丢人”

    清晨,天将明未明之际,桃桃就起来了。

    起床洗漱,晨读,紧接着提着水桶浇花,帮着梅先生伺弄他这一院子的宝贝花草。

    桃桃嘿咻嘿咻地提着水桶,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累得气喘吁吁,脸色红润。

    有师兄师姐一手拿着个馒头,一手捧着卷书,从厨房里出来。

    见之一乐,问道“累不累啊要不歇歇”

    宁桃擦了把脸上的薄汗,精神奕奕地笑道“师姐,你不懂,这叫晨练”

    “那行,你晨练完赶快来书房一趟啊。”某师兄吧唧吧唧咬了口馒头,含糊道,“还有事儿交代给你呢。”

    “对了,你上次讲的那个平面直角坐标系还挺有意思的,下午再讲讲”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间,一院子的花基本上也饮饱了水。

    桃桃撸起袖子,正准备去书房干活之际,突然,孟狄在门口喊她。

    “桃子,有人找。”

    桃桃一愣“谁啊。”

    孟狄“不认识,你自己看看。”

    面前,高马尾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你好,我姓何,叫何其。是桃子的好朋友。”

    桃桃刚蹬蹬蹬跑到门口,忽然就说不上来话了。

    嗓子哑住了,睁大了眼“何何何道友”

    何其笑嘻嘻地伸出爪子,挥了挥,“哟,桃子,好久不见。”

    “之前他们说你”何其审慎地挑拣着适当的词句,“又活过来了,我还不信。”

    “没想到不仅活过来了,还变漂亮了。”何其轻轻搡了她一把,笑道。

    照何其的话来说,他是为公务来诸暨县的。

    具体为什么事儿,他没说。

    阆邱苦寒,阆邱弟子都习惯穿得毛茸茸的。诸暨地处江南,秋老虎还在张牙舞爪地作威作福。

    一进屋,何其就大呼热得受不了,他确实是热得厉害,闷出了一身汗,白得剔透得脸憋得潮红。

    忙脱了带毛毛的大氅,只穿着件单薄的蓝色劲装。

    宁桃帮忙接过了大氅,有点儿无语“你来这儿就没想到天气不一样”

    何其不以为然“忙忘记了。”

    没有想象中的久别重逢的尴尬、窘迫和生疏。宁桃帮着把大氅挂上衣架,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你一言我一语地彼此吐槽、拆台、插科打诨,两人相处起来,自然得就像是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何其对这一屋子的书不感兴趣,也生怕自己不小心碰了什么,刚坐下没多久,就主动提议“桃子,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诸暨,你要不要带我去逛逛”

    “好,那你等等。”宁桃压下心头的雀跃,跑进屋拿了荷包出来,豪气冲天道,“我是东道主,今天我请客。”

    两人刚跨出门还没走多远,正巧就听到了附近人家门口有动静。

    “不要脸”

    “没钱没钱”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冲着她面前的两个乞丐怒喝道“还不快滚快滚”

    小林拽了常清静,死乞白赖地讪笑着“大娘勿怪,大娘勿怪。”

    “实在是我这弟弟的腿需要治病啊。”

    宁桃停下了脚步,不由一怔。

    另一个乞丐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何其也停下脚步,问“你认识”

    桃桃挠挠头“不算认识,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驻足仔细一看,确实是上次见到的那个青年“乞丐”没错。

    他依然侧身对着她,拄着个拐杖,眉眼低垂。

    那厢,女人被小林纠缠得翻了,终于忍无可忍道“算了我真是怕了你们了。”

    “你等着,我这就进屋给你们拿钱,拿完快滚。”

    女人嘟嘟囔囔地走远“两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不去自己谋生计,在这儿问女人要钱。”

    小林只当她是进屋拿钱的,心头不由微喜。

    等了半刻,女人终于出来了,却是端着一个木盆。

    小林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扯着常清静正欲躲,未料女人动作更快。

    哗啦

    兜头一盆污水就朝着两人浇了下去。

    女人端着空盆啐了一口“不要脸就该治治你们我呸”

    “还有你,”女人骂完小林,又扬起眉毛,炮火对准了常清静,“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不就腿受了点儿伤吗又不是断了。长得人高马大的,好意思缠着女人问女人要钱。”

    说完,“哐”摔上了门。

    那门板几乎都快摔到小林鼻子上去了,小林气得涨红了脸“不给就不给骂什么人啊”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