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02 章

作品:《穿成汉武帝的家庭医生后

    极目青空,尽头是烟霭弥漫。

    纷乱的马蹄阵阵,扬起黄沙。不多时,骑兵的口中就会泛起一股挥之不去的苦腥气。每隔半个时辰,江陵月都要掏出腰间的水袋大灌一口,濯洗去口鼻中漫延的尘沙。

    五官尚且如此被折磨。衣服、鬓发上脏成了什么样,她更不敢想。

    然而,漫天的黄沙仅是行军羁旅中的诸多不便之一。江陵月的唇角泛起一抹苦笑霍去病先前的话果真应验。

    “这战场非是你想的那般。”

    江陵月心道,她确实低估了出征的辛苦程度。

    五万骑兵行军扬起的尘沙,遮天蔽日还称不上,小型沙尘暴的规模是绝对有的。譬如此刻,江陵月不过是扯了下嘴角,细小的尘土就钻入喉中,磨得嗓子生生地痒。

    “咳咳咳”

    她掩着嘴,低声咳嗽了起来。

    这声音微且细,混在嘈杂的行军声中,稍不留神就要被忽视。然而霍去病却倏然回头,隔着数十人马,朝她遥遥望来。

    深邃的寒眸中泛起一丝波澜,似传达着无声的关切。

    可还好

    我无事。

    江陵月摇了摇头。

    她知道,倘若她把不适尽数告知,霍去病不仅不会嘲笑什么,还会给她找个尽可能舒适的地方。

    但江陵月终究没那么做。

    一来,霍去病乃是数万将帅之首,须树立自身的威信。为了一个随军的女子贸然破例,传出去不好听。

    二来,江陵月也有自己的倔强。她不愿在霍去病面前露怯。毕竟当初一力主张要随军出征的人是她,这时候就撑不住了,无疑是打了自己的脸。

    其实这五万余骑兵中,并非人人都会骑马。她那五十多个学生中就有几人,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只好缀在大部队的最后,由马车拉着一路向前狂奔。

    这时代既没有弹簧、也没橡胶。乘着马车飞奔的滋味可想而知。

    江陵月出发前曾经尝试过一次。和宫中悠闲的马车不同,她上马不过盏茶的功夫,就被颠得差点吐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坐上。

    与此同时,她暗暗发誓,等刘彻什么时候攻下南越了,一定要去原始丛林里找出橡胶树

    她要把橡胶轮胎发明出来

    大军进军匈奴领土之前,须在边关暂停几日,休整一番。第一个目的地,是代郡。

    从长安到代郡约有千里。霍去病念在大军初启程,士兵还没进入状态,不宜赶路过猛。便下令缓步慢行。

    如此过了余日,方才抵达。

    江陵月见过一路上的山山水水,不时也会想起,当年的汉文帝刘恒踏上这条驰道、走向陈平周勃安排好的皇位时,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

    不过刘恒一定想不到,弹指区区几十年,他不得不避战的匈奴,也有被他孙子手下大将打得抱头鼠窜的一天。

    离目的地

    还剩十里的时候,霍去病若有所感,抬手道“代郡将至矣。”

    “什么”

    “真的么”

    此刻的江陵月离霍去病只有数步之遥,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一瞬间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她知道霍去病后世有“人形gs导航仪”的外号。

    但是,连这都能导得出来

    江陵月想道,或许她根本不用来充当霍去病的金手指。他自己就各种金手指buff拉满了好么

    这道消息如沸水般在军中炸开锅,士兵们各个喜笑颜开。虽然他们知道,即将面对的将是一场生死鏖战,但在战前能够先修整一番,还是很乐意的。

    就连最严肃的校尉,也露出了笑容。

    江陵月还在对着霍去病的背影发怔,身边便传来一句“江女医,你不开心么”

    她回头看清来人“李校尉。”

    李校尉,李敢。

    霍去病麾下虽无裨将,却有诸多将领把自家武功出色的子侄安排进来,充作校尉身份。李敢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对江陵月而言,却是最特殊的一个。

    不仅因为两人曾经在平阳长公主府有过一面之缘,更因他被霍去病杀死的结局。

    正因如此,江陵月对上他时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和不自在。平日里交谈字斟句酌,不及和其他人那样流畅。李敢或许发现了,或许没有。但他总乐此不疲找她说话。

    譬如此刻。

    “能在代郡修整片刻,江祭酒难道不开心”

    李敢不等她答话,自顾自道“我却是十分开心的。代郡太守苏建与骠骑将军的关系匪浅,定会好生招待大军一番。”

    江陵月微眯了眼觑着他,并不答话。

    是她的错觉么“关系匪浅”四字被李敢咬得格外地重。难道,他是想对自己暗示什么可有什么好暗示的呢

    指摘霍去病在朝中的关系复杂可你不也是个关系户,走了后门才到他麾下当校尉么

    不对。

    “代郡”两个字宛如一把钥匙,揭开了江陵月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她再也懒得管李敢有什么不良的居心了。眼下正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正盘桓在她的心间。

    江充,他就在代郡啊

    昔日霍去病嫌江充碍事,便把他发配到了边陲的代郡做个小官。恰巧代郡的郡守苏建和卫霍二人有旧,又能把江充看得很牢,不让他胡乱搞事情。

    但是兄妹见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伦。

    不能算搞事情。

    大军在代郡都城五里处驻扎,霍去病一行人却被迎去郡守府暂住一夜,江陵月作为刘彻眼前的红人,也在被邀请之列。

    所以

    江陵月望着眼前面上布满风霜、泪汪汪望着她的江充,抽了抽嘴角“阿兄,真是好久不见。”

    代郡的苦寒尤胜昔日的赵国,尤其是冬日大雪压城,简直不是人待的日子。江

    充自从从哪打听到漠北之战的大军将至便兴奋起来。在行伍中能见到亲生妹妹,更是意外之喜。

    “陵月”

    他悲切地抽噎了一声,仿佛快要哭出来“阿兄好想你”

    江陵月心道你想的不是我,是能把你人从边境调走的人吧很可惜,这个人注定不会是她,更不会是霍去病。

    话说回来,去岁江充匆匆被调离长安,她随口找了个托辞没有送别,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冷淡的态度。但此次兄妹相见,江充还能装成个没事人般,演一出兄妹情深的戏码。

    江陵月虽然讨厌他,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城府。

    这厢,她正兀自感叹着,不知道江充心中此刻也打起了鼓既然陵月也要随军出征,那他费尽心力搜罗、想要献给霍去病军队的那人岂不是没了作用

    说不定,她和江陵月还会争执起来

    他还指望着这人让霍去病高看他一眼,回心转意把他调回长安呢这事不会黄了吧

    还有,若到了那一天,一个是他无甚感情的亲生妹妹,一个和他没血缘关系,却是他亲手发掘出的人才。

    自己该支持谁比较好呢

    江充心底思量许久,终究不能下决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引荐的人还在屋外侯着呢。

    他搓了搓手,擦干眼泪后,又换上一副亲昵的语气“妹妹啊,不知骠骑将军军中的疡医可够”

    江陵月一瞬警觉他想干什么

    想走她关系,塞关系户

    “够啊。”江陵月不知他意图何在,选择了实话实说“除了原先的那些军医,我在长安还新教了五十多个学生,这次也把他们带上了,给我打下手。”

    大军在代郡城外驻营,这些人也开始忙活起来。该看病的去看病。也有一部分承担起了科普组的职责,监督士兵们注意卫生、防止感染病传染。

    她没觉得这话有问题,江充却陡变了脸色。乍青乍白了好久,才咬牙道“这样啊阿兄也在代郡觅得一位女医,医术见识都非同凡俗、不在你之下。陵月想不想见上一见”

    江陵月挑眉不在我之下

    她自觉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做到。

    本以为是江充为了给他随便哪个相好谋前程,找她走个后门什么的。然而一见到那人,江陵月登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来者是一个女子。她通身药香,袍服洁净。乌发拢成一束,插上一只木簪。寻常的袍服遮不住主人身上独特的气质。

    宁和、安静,使人不自觉信任。

    她含笑朝江陵月走来,友好地打量了江陵月一番,最后才福身一礼“草民久闻江祭酒的大名,如今终于见到了。敢问祭酒,太后她老人家近来身体还安康么”

    “你是”一道光掠过闪过江陵月脑海,被她牢牢抓住。

    能这么仙风道骨的医女,又记挂着太后身体、一见面就迫不及待问她的人,天底下又有几个呢

    江陵月歪着头,

    仍是不确定的口吻“义女医”

    “江祭酒,

    久仰大名了。”

    她竟然承认了

    “义女医,真的是你”又叫了一次义妁的名字,江陵月仍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谁能想到呢,昔日的太后亲信辞官后哪里也没去,隐姓埋名来到了代郡。又被江充的火眼金睛给挖出来,现在站在她的面前。

    江陵月有种说不出的心虚感。

    这剧情,义妁莫名像王太后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而她是替身上位的替身。

    好在这个离谱的念头只浮现了一刻,便被顷刻打消。义妁更是完全想到没这一层。她怕江陵月疑心她出现得处心积虑,甚至主动讲起了自己的来历。

    “祭酒可能也知道,弟弟坐法后不久,我就独自离开了长安。初步的计划是徒步天下,四处义诊。去岁冬天,听说代郡发生雪灾就来了此地。想着为灾民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孰料过不了多久,我做事不小心,又被江郎君识破了身份。听江郎君说,骠骑将军的大军要远上漠北,与匈奴作战。

    “这次北征,我也想在军医中混个身份,帮忙做一些事情,不知祭酒的意下如何。”

    江陵月一怔,旋即就是狂喜。

    像义妁这种医术很不一般的人,她都是双手双脚欢迎的。当下就点头连连“好呀好呀,我这有几十个学生,实战经验不足,也劳烦你多教教他们了。”

    义妁点头“当然没问题。”

    出乎江充的意外,江陵月不嫉妒贤能,义妁也从无争权之意。他俩迅速地一见如故,一点儿没打起来的征兆,让琢磨了许久的江充心思全不化成泡影。

    他甚至有种微妙的不爽。

    好在很快没时间让他不爽了。霍去病兀地闯进来,短暂地停顿后颔首,算是打了下招呼“江大人,义女医。”

    “唔,去病长这么大了”义妁讶然不已。

    她离开未央宫时,霍去病才不过四五岁,还是个玉琢少年郎的模样。转眼五年间,她成了闾左百姓,霍去病也飞快地长成大人,成了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创下不世之功业。

    光阴易逝,实在令人感伤。

    江陵月心道你要是知道他恋爱了,更惊讶。

    不过谁都看得出来,霍去病推开江陵月的房门是为了找谁的。义妁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不动声色地准备退下,顺手还带上了江充。

    “骠”江充刚要开口就被拽住了袖子。抬头,是义妁对他摇了摇头,做出个“下次再”的口型。

    他再遗憾也无法,只得被迫离开。

    临走时还依依不舍,频频回头,希求这两人哪怕有其一能把他举荐义妁的功劳挂在心上。

    奈何,终究是瞎子抛媚眼。

    屋中的两个人没一个在乎他的。甚至提都没提起一句。待屋中只剩彼此后,霍去病便把江陵月半拢在怀中,细细扫过她上下每一处。

    片刻后伸出手指,

    怜惜地划过她肌肤,

    触手雪腻冰凉。

    “比从前糙了些。”

    “”

    江陵月知道霍去病本没有恶意,听了还是不免一阵郁闷“军侯每次出征归来后我都没说你黑了、瘦了呢。”

    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现在糙了不要紧。等回了长安养养就回来了。军侯你才应该注意身体,小心虚耗得养不回来。”

    霍去病煞有介事点头“陵月说得是。”

    “所以,劳烦陵月补养自身时也别忘了我。不然黑了、瘦了,岂不是和陵月很不相衬”

    江陵月翻了个白眼。

    这段时间,她算是发现了。霍去病其实性子中有恶劣而不自知的一面,经常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从前追她的时候,他可从不会这么做。

    难道这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翻完白眼,江陵月才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以霍去病的性子,不会突然找她就为了说几句没营养的话。现在大战在即,他更不会这般轻率。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果然,霍去病面色凝重了些许“长安有消息传过来了。”

    “长安”江陵月愕然。

    “先前陛下的线报有云单于在右,左贤王在左。舅舅便前去定襄郡迎击左贤王、我率精锐攻打单于本部。”

    江陵月依稀记得史记上写到过这个乌龙。

    “难道,陛下发现情报反过来了咱们要迎击的不是单于,而是左贤王”

    “陵月果然料事如神。”霍去病看她一眼。

    江陵月一瞬间缄口不言。她总觉得霍去病察觉到了什么。他知道她不是料事如神,是有别的法门知道这件事。

    她可不敢再乱跳预言家了。

    霍去病收回了目光“算下日程,舅舅他们已经到了定襄郡。事已至此不可更改,不管敌人是谁,只管拼杀就是。”

    但江陵月却瞥见了他发白的指尖。

    她知道,霍去病的心中仍有担忧。卫青所率五万骑兵并非精锐,却要迎战明显势大的单于军队。即使他们都毫不怀疑卫青会获胜,但那势必是一场惨胜。

    惨胜,总比不上大胜来得辉煌,尤其在封赏的时候。

    霍去病一定也会自责。

    他又无形中夺去了舅舅的高光。

    “没事,咱们打完了左贤王,说不定还有空闲,能再去西边支援大将军一把。”江陵月不知如何安慰,半晌才憋出一句。

    霍去病却一声低笑,怜惜地拂过她鬓发“怎么还要陵月安慰于我,倒是我的不是了。”

    “没什么的。”他轻叹了一声“只是有些可惜,若我兵发定襄,说不定还能带着陵月你看一眼祁连山的风光。”

    千里雪山皑皑,中原不常能见到。

    祁连山

    江陵月摇头“那个还是不要看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乌莹莹的眸子倏然闪动,如湖心碎月,细看竟然有些哀伤之色。

    你不知道。

    祁连山,是你坟茔的形状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