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66章 番外六

作品:《太太经

    路肖维从十八岁开始就在努力证明他离了钟汀会过得很好, 如果钟汀不回头找他, 他就要成功了。

    直到他答应和钟汀结婚时,他依然在挣扎。

    路肖维没想到他和钟汀的婚结得这样顺利。

    婚前婚后的一系列协议主要是路老二拟定的,老二是他公司外聘的法律顾问,不过老二并没有顾客至上的服务精神,起草协议的时候一直在教训他,“婚前财产划清也就算了, 婚后财产完全独立可有点儿过分了, 股权你不放心我也可以理解, 但房车这些不动产怎么也要各归各。婚姻本质上还是经济问题, 两个个体组成经济共同体, 现在这样, 你结的哪门子婚?夫妻协议不能对抗不知情的债权人, 人家跟你结了婚,不但享受不到利益,反而可能背上债。老三,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有点儿不要脸吗?”

    “她不愿意完全可以不签字。”

    “我告诉你,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你要真想结婚, 就别拿这个考验人家, 把人家考验跑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要不想结婚, 也别拿这个羞辱人家。做人要留一线……”

    “这是我和钟汀之间的事情, 你做好分内工作就好了。”

    路老二撇了撇嘴, 心道,您就擎等着自作自受吧。

    路家没有人不知道路肖维和钟汀早年那点儿事。

    路肖维从没想过瞒着任何人。他和钟汀分班之后,时不时去钟汀班门前晃悠,那阵儿熟悉他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俩关系。分班后,钟汀的班主任还是彪马,彪马有一次遇上路肖维,还警告过他,让他低调点儿,钟汀她爸可太难缠了,要让他知道了,可有他好受的。

    路肖维并不认为被老钟知道有什么可怕的,那阵儿他经常骑车带着钟汀在n大转悠,也巧了,一次都没碰上过老钟,倒是经常见老路。

    后来他才知道钟汀隐瞒得十分之好,同钟家关系匪浅的欧阳完全不知道他俩曾经的事情。

    这一度让他气结,他甚至恶毒地想过,如果他和钟汀当初发生点儿实质性的关系,她就不会走得那么轻易了。

    这个念头时不时地冒出来,当他和欧阳在一起的时候,他竭力压制着,他一度以为自己压制成功了。

    不料钟汀来找他的时候,这个想法又钻了出来。他把自己对钟汀的全部感情归结于没发生关系的不甘心。

    他想,只要他和钟汀做一次,他将对她没有半点儿留恋。

    只不过这个人好像坚持把性纳入婚姻里,那么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同她结婚了。

    钟汀在协议上签了名字,签得非常干脆。

    路肖维并没有在钟汀脸上看到他希望看到的表情,她签完字后跟他说南城有一家铜锅涮肉特别好吃,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去吃吧。

    路肖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变成了,还对着你笑。

    他对钟汀说,他不想办婚礼,他讨厌这种形式化的东西,钟汀想了想说,那也行,听你的。

    最后婚礼还是办了,路肖维坚持办的,必须办,以后钟汀要和他离婚,便是人尽皆知的二婚人士了。

    一对男女在床上的体位往往会暴露出他们关系的实质。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主动的一方。从来都是他进攻,她迎合,她几乎从不反抗他。这种基调从第一次就奠定了。

    后来,他悲哀地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她不是在迎合,只是在忍受。而他,也并非主动的那一方。

    当钟汀对路肖维说她又不是女表子时,他震惊、错愕,甚至还有愤怒。

    如果他把她当成女表子,那他把自己当什么,女票客?

    那天晚上他的嘴,他的手,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竭力取悦她,一次又一次,但是并没有产生任何积极效果,第二天早上她说要同他离婚,没有任何余地。

    她当年去美国也是如此,他把她折腾到凌晨三点多,四点的时候她忍着腰痛按时起床,还给他做了一顿早饭。早饭格外的丰盛,四凉四热一个汤,饭间钟汀十分殷切地嘱咐他要按时吃饭,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他一直沉默,剥白灼虾的手却很利落,后来听得烦了,便把虾肉往钟汀嘴里塞。他喂了钟汀小半碗虾,终于堵住了她的嘴。

    他其实想说你一个文科土博在国内安心做师资博后就好了,做两年不也能拿到教职吗?干嘛非要去国外凑热闹。但他到底没说出口,说了好像他不支持她工作,而且,显得他离不开她。

    之后他把她送到机场,那天路况很好,罕见地没有太堵,也没有任何交通事故。

    她在机场微笑着同他再见,他笑得弧度更大,谁他妈离了谁活不了啊。

    那桌剩饭他本来想扔到垃圾桶里的,但他抬眼看了下钟汀的那副字,还是选择了放到冰箱。钟汀在厨房里挂了一副字,“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剩饭他吃了三天。在钟汀出国的同一年,路遇食堂建成,大厨是从五星级饭店挖来的,那一年公关部发的通稿大概有四分之一是讲公司食堂的,有一篇大概是讲想减肥千万不要来路遇上班,因为食堂的饭好吃到停不下来,一定会发胖。不过稍有头脑的人就会发现,这篇通稿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公司老板看着比以前还要瘦了。

    他当然活得了,两年时间里他没有给钟汀打过一个电话,某次他出差去西雅图,犹豫要不要顺路去看看钟汀,本来已经快到她住处,但最后他还是折返回去了。

    他不是离不了她,虽然离了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饮食不管好坏,总是有的。钟汀走了,就剩他一个男的,不是不难熬。

    当路肖维问钟汀要不要再来一次的时候,钟汀选择了沉默,她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青筋,知道他肯定是要再来的,她以为这沉默是默认。他也确实意识到了,身下继续动作,并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可嘴巴却还在她耳畔重复着同样的话,钟汀的耳朵越来越烫,最后她被他羞得不耐烦了,直接去堵他的嘴,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去摩挲他颈上的青筋,手指能明确感到他喉咙的起伏,她的手指越来越慢,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钟汀的手指移到了他的头发上,他的头发丝都是湿的。

    黄昏的时候,钟汀开始穿衣服,扣搭扣的时候她拿枕头蒙上了他的眼睛。

    “咱们都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没看过,你在我面前害什么羞?”

    路肖维发现钟汀可以在他面前脱衣服,但穿衣服时总是有些不自在,大多数换衣服的时候都要背着他。

    “切,谁害羞了?真是笑话。”钟汀反手去扣扣子,不知怎么回事,往常很快就好了,这次总是扣不上。

    “要不要我帮忙?”

    还没等钟汀回答,搭扣就扣好了。

    “我自己会……”

    路肖维又把她的搭扣解开了,“你再试试……”

    钟汀没想到他来这手,又反手去扣,这次并没有好多少,她越着急越对不上。

    路肖维拿着她的手帮她去扣,“你得这样……”

    钟汀恼羞成怒,“你是女的还是我是女的?我能不会扣这个吗?”

    啪嗒一下,他单手又把她的扣子解开了,一把又把她拉到床上。

    “你到底有完没完?”

    “没完!”

    “咱们该回家了。”

    “我已经跟爸妈说过了,咱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冰箱里有母乳,咱们儿子饿不着。”

    路肖维亲了钟汀几下,便忍着冲动把她放开了,他还有别的安排。

    钟汀的尖叫路肖维最终在车里听到了,他故意把车开得很快。

    夜里,路肖维开车带钟汀去郊外观星。到了上山的时候,车速才终于趋于平稳。

    等到车停下来的时候,钟汀突然毫无防备地哭了起来,路肖维去给她擦泪。

    “你干嘛开这么快啊?要出了事儿怎么办?你知道新闻一出来网友会怎么说咱俩吗?一对神经病夫妻为了看星星在马路上开快车出意外死掉了。”

    路肖维被她给逗笑了,“你都死了,别人怎么看你有什么要紧?”

    “可我不想死啊,我上有父母,下有儿子。我好不容易和你过两天好日子,我还想一直过下去呢,我想看着咱俩的儿子长大成人,生儿育女。我想长命百岁,四世同堂,我想过那种最庸俗的幸福生活,你给我买的钻戒,我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换了以前,路肖维会说,你怎么知道咱们的儿子一定会结婚生子,人生里充满着意外和不可确定性。本质上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这时他都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把钟汀抱住,听她念叨着对未来的种种庸俗构想。

    他想,如果这样过,也很不坏。

    和钟汀刚分手不久,路肖维开始拍星空。跟宇宙洪荒相比,人类感情上的这点儿得意失意实在不值一提。

    当遥望夜空的时候,他确实意识到了人类感情的微不足道,但同时他更感到了自己的微末。在某一刻,他甚至理解了自己的父亲,理解了他在家谱上的执着,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太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儿什么了,但即使子子孙孙无穷匮,相对宇宙,也并不值一提。

    有一次他去郊区山顶拍星轨,夜里湿气重,他头上沾满了露水,某一瞬间,他突然想握住一个人的手,来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孤独感。也没别的人可想,只能想到钟汀。这个想法让他自暴自弃,但他坚决不肯破罐子破摔,于是他没拍到满意的照片就下山了。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路肖维带来的望远镜和相机都没派上用场,他就是和钟汀坐在那里,用肉眼看天上的星星。

    有时候记录,并不需要用相机。山顶露水重,他把带来的外套给钟汀披上,又去给她戴帽子,钟汀握住了他的手,一根一根去数他的手指,“你的手可真巧啊!”

    他任由她去数,纳罕她为何会有如此感叹。

    夜里在山上露营的时候,路肖维给钟汀讲鬼故事,她枕着他的胳膊,并不害怕,还去找故事里面的漏洞。路肖维的计划失效,只能暗自检讨自己讲故事的能力不足。倒是后来她自己讲画皮,讲着讲着背后冒起了汗,往他怀里钻。他无奈地去刮她的鼻子,“你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吗?”

    钟汀吃着路肖维为她准备的点心看太阳一点点升起,她把豌豆黄往路肖维嘴里塞,“你也吃一口。”

    从山上回来后不久,钟汀发现,自己儿子对他爸爸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她认为丈夫有必要对儿子示一下好。

    在某天早晨,路肖维终于得空给儿子做了一顿胡萝卜南瓜泥,他舀了一勺给钟汀,“你看我做得怎么样?”

    钟汀明显犹疑了一下,“挺好的。”

    “你是不是产生了什么不必要的联想?”

    “什么啊?”钟汀尝了一口,“咱儿子要是不喜欢吃,你可千万不要怪他。”

    路肖维给儿子买了七款餐椅,如果不是钟汀阻止,他将买更多。餐椅都被标了号,今天是周六,钟路路坐在第六号餐椅上,吃他爸爸给他做得胡萝卜南瓜泥。他会握各种各样的勺子,并学会了舀食物,但还是无法准确无误地把东西塞到嘴里。

    路肖维把食物送到儿子嘴里,观察他的表情。儿子吃了两口,并没有要吐出来的意思,于是路肖维接着往他嘴里送,喂了几勺,钟路路闭上了自己的嘴。儿子拿着勺子去舀,舀完了把勺子往爸爸那边送,勺子把冲着自己。路肖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接过勺子吃了一口他烹制的食物,真是不一般的难吃,不过他的表情管理很好,冲着儿子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钟路路也冲他微笑。父子二人微笑着分食完了那碗十分难吃的胡萝卜南瓜泥。

    钟汀也对着路肖维笑了,“咱儿子倒是买你的账。”

    路肖维三十一岁生日那天,钟汀送了他一把扇面,扇面上画着她的丈夫和儿子,两个人都笑得十分灿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画上当爸爸的脸上有一个小小的口子,“你儿子撕的。”

    “这些牙印呢?”路肖维指着扇子上细细的牙印问道。

    “你儿子咬的。都是细节问题,你觉得你们俩是不是长得十分的像?”

    扇面上印着一方章,章上刻着钟汀的名字。

    钟汀把路肖维的父母也请到了家里,老路亲手做了炸酱面,抻出的面十分劲道,十几个菜码摆在桌上。

    因为爷爷做得面条太过劲道,钟路路吃不了,只能吃他妈妈专门给他烤的小蛋糕,蛋糕还被切成了碎屑,老路心有不忍,“路路,明年你就能吃爷爷给你做的面条了。。”

    “钟路路的牙齿长得不错。”钟教授纠正了老路的称呼,用一种他自认很不刻意的方式。

    “路路长得越来越像他爸爸了。”

    “我倒觉得钟路路很像他妈妈。”

    钟教授觉得老路十分不可理喻,他不是已经有外孙女随老路家姓了吗,何必在钟路路的姓氏上耍鸡贼,难道你叫他路路,他就姓路了吗?自己的女儿也是,干嘛起这么个名字,给他耍鸡贼的空间。

    饭后,老钟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地位,特意说道,“钟路路现在不仅会说爸爸妈妈,还会说姥姥姥爷了呢。”

    老路冲他微笑道,心里却一阵悲凉,“多亏了您教育得好。”要是守在自己身边,恐怕早会叫爷爷奶奶了呢。

    钟教授坚决不给自己揽功,“是孩子聪明。”

    临走的时候,老路决定对孙子进行一番教导,他把孙子抱住,指着自己问,“我是谁?”

    钟路路想了想,“爸爸爸爸。”

    路肖维以为儿子又在叫自己了,他回头却看见老路将哭未哭的表情。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路路,我是你爷爷。”说完又接着问道,“路路,我是谁?”

    “爸爸爸爸。”

    “对,我是你爸爸的爸爸。你长得可真像你爸爸啊,你爸爸当年也很早就会叫爸爸了。”

    那天晚上,路肖维在儿子的房间里指着老父亲的照片告诉自己的儿子,“这是你爷爷。”

    房间里播放的音乐充满了“耶耶耶”,歌词都是一些无意义的字符,无聊且幼稚。那种音乐路肖维自己是不会听的,他也不想让自己儿子听,但孩子学说话的过程中,需要不停地重复。

    路肖维把自己爸妈的照片贴了半面墙。照片是他现拍现打印的,有一张是老路抱着钟路路,他家的老相册里有一张类似的照片,那上面的老路还很年轻,头发还很黑很密。

    从儿子房里出来,钟汀把路肖维拉到楼下书房。

    关上门,他一把把她搂住,嘴立刻凑上来,“你难道要在这里?”

    钟汀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拍拍他的背,“你再等一会儿。”

    她把当年的那副《寻子遇仙记》海报描摹图拿出来,画被她裱在了镜框里,“上色上得不好,不过还可以看。”

    路肖维看到了画的落款,是两年前的。

    “我以为那幅画要永不见天日了,可最终还是交到了你手里。可见咱俩还是很有缘分。”

    “你那天是不是等了很久?”‘

    那天夜晚十二点的时候,他正堵在回家的路上,前面四车连撞,短时间内他是回不了家了。他并没想过给钟汀打电话,他想这个点儿她肯定不会等他了。告知一个根本不会等自己的人不要等自己,实在可笑。

    “也没有。那天的蛋糕和面条都被我一个人给吃了,我做得真挺好的。不过也不用太遗憾,我以后还会做给你吃。”

    两人坐在地毯上一起看那部将近一百年前的默片。

    “我跟你分手后,就一个人看这部片子,我每看到一个画面,脑子里就出现你看这个画面的表情。到后来这部电影就完全和你连在了一起。到后来我的想象又丰富了起来,我开始想象你和别人看这部电影时的样子,想着想着,后槽牙都要酸掉了。”

    “我并没有和除你之外的人一起看过,你相信吗?”

    “其实有也没有关系的。”

    他像当年一样去捏她的脸,“真没有。”

    那时候他边捏她的脸,问她怎么不哭。

    这次他捏着捏着她的脸,眼角突然出现了水滴样的东西。

    钟汀并未去给他擦,而是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个脑蹦儿,很轻,像好多年前一样。

    重了她舍不得。

    钟汀伸出手去抱他,很久之后,有手在她的背部摩挲。

    这次她穿了前扣内衣,他肯定不能单手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