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患 第96章 来日方长

作品:《美人赠我一杯酒

    一番言语毫无矫饰,满是辛堰夫妻的真情实意,鱼尺素与羊澄观听完也不免怆然动容,道谢几句后,约定日后必然登山拜访。

    雪盏桃樽收完了碗碟竹签,见几人神色凝重,干脆你一句我一句开始笑闹起来。几人跟着闲聊几句,很快禁不住绵绵困意,纷纷或仰或靠在石头上闭目歇息起来。

    待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虽不知林外红日升了多高,但眼前弥漫的青雾,正随着日光逐渐稀薄消逝。

    雪盏桃樽揉揉眼睛,正说要去采摘些野果山菌,忽听远处传来阵阵鸟鸣兽吼声,那声响由远及近,不多会儿便响彻整个寂静山林。众人立时汗毛倒竖,警醒起来。

    鱼羊二人静听一会儿鸟兽声来处,示意众人立刻收拾出发。雪盏桃樽正手忙脚乱收拾行装,不想乌波久那呆立了片刻,蓦地也嗷嗷大喊了一声,惊得两人霎时间魂飞魄散,手一抖,几只碗骨碌碌滚了一地。

    看众人神色惊恐,乌波久那忙憨笑道:“不怕,不怕,是寨子里的人,他们找来了。”话音未落,远处也传来相似的嗷嗷声。

    阿应竖耳聆听许久,突然惊喜道:“阿爸也来了!”

    见乌波久那与阿应欣喜异常,丝毫没有怯意,其余几人才慢慢放下心来。

    不久,窸窸窣窣一片声响后,茂密林木中骤然跳出几个身影来,个个身着黑青衣,头戴花脸面具。

    见着阿应与乌波久那,为首一人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乌波久那叽里咕噜回了几句,阿应在旁听着,已泪水盈盈啜泣起来。

    为首那人走了过来拍拍阿应肩膀,随后又朝向辛堰噼里啪啦问了一番话。

    辛堰恭恭敬敬先施一礼,才郑重其事道:“我辛堰,愿追随妻子央久那回去南登寨,今生今世不再分离。”

    为首者点点头,又拍拍辛堰肩膀,转身鸣叫一声,带着其余几人三两步一蹿,瞬间在茫茫丛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鱼羊等人仍是一脸惊愕,乌波久那先笑呵呵道:“我们要回家了。”

    辛堰也拱手道:“辛堰将携内子同归五溪岭,几位兄弟若是得闲,请来山上做客。”言罢,扶起阿应,转身便要离开。

    鱼尺素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问道:“辛兄,你当真要随阿应夫人回五溪岭?”

    辛堰脚步缓了一缓才停下,他背着身子,徐徐说道:“眼下父母盛怒难消,但与阿应劳燕分飞也非我所愿。辛堰一时无法膝前尽孝,所幸父母身体康健,来日方长。若将来父母大人愿意接纳阿应入门,辛堰愿效仿伯俞泣杖,回报父母恩亲。”

    他娓娓道来好似平淡无波,但鱼尺素等人听来,一字一句无不饱含泣血椎心之痛。

    说完这番话,辛堰与乌波久那一同扶着阿应,一步一步向林中深处走去,林木掩映间,乌波久那最后回头招了招手,三人身影便完全隐没在婆娑树影间。

    鱼羊等人一直长身肃立,目送三人离开,此刻终于长吁一口气。鱼尺素更觉心力交瘁,不由得瞬间浑身脱力跌坐回石头上。

    待她回过神来,抬头一瞧,羊澄观正眉眼含笑看着她。鱼尺素立时面上飞红,忙左顾右盼喊起雪盏桃樽来。

    羊澄观笑道:“你只顾自己发呆,她二人方才说去摘野果,你竟没听见。”

    鱼尺素轻叹一声,悠悠道:“辛堰夫妻伉俪情深,却因世俗偏见而遭人唾弃,不但亲生父母不能相容,还因此得罪知府大人,连累全城百姓。一段美满姻缘演化为无妄之灾,世间万事为何总难尽如人意?”

    羊澄观坐回她旁边,道:“世间无对错,万事皆因果。与其为他人烦恼,不如先怜惜自己。”

    几句话鱼尺素咀嚼一遍,又轻声重复道:“怜惜,自己。”

    再抬头看羊澄观,他已扭头瞧向林中深处,眼神空空荡荡,不知盯着何处。

    似是察觉鱼尺素的灼灼目光,他又漠然道:“你我无非是过客而已,无故插进他人因果机缘,才是无妄之灾。如今你我已开罪了知府大人,这位大人传闻中向来睚眦必报,若他有飞黄腾达那一日,你我家中难免都要受牵连。”

    鱼尺素闻言立时收敛形容,正襟危坐,冷冷道:“若有那一日,我长庆楼独揽罪责,绝不牵连丰乐楼一分。”

    羊澄观轻叹一声:“若万事皆在人为,天下该少多少苦命人。”

    鱼尺素正欲反驳,就听叽叽喳喳雪盏桃樽回来了。二人都捧着个大包袱,里头鼓囊囊裹着不少野果。

    见着鱼尺素羊澄观,二人便眉飞色舞炫耀道:“快瞧,前方多走几步有一片野果林,熟透的山桃野杏都压弯了枝条,昨夜天黑我们竟谁也没瞧见。”

    羊澄观不由得失声笑道:“这季节竟还有山桃野杏?”

    雪盏倒是一本正经回道:“山中寒凉,许是山桃野杏比起平地来,花开晚,结果晚。”

    桃樽不理二人闲扯,径直将包袱放下,得意道:“野果都在湖中洗净了,我与雪盏一人尝了一个,甘甜又爽口,好吃得紧呢。”一边说一边分了几个给鱼尺素羊澄观。

    羊澄观手拿野杏上口一咬,顿时脸皱成胡桃果一般,呸呸吐出果肉,抱怨道:“酸涩如斯,哪能入口?二位姐姐何苦做局诓骗羊某啊?”

    雪盏桃樽见他这般模样,齐齐露出疑惑神色,捡起野杏一尝,不想一个酸得皱眉,一个甜得掉牙,二人不禁哈哈大笑道:“这果子有甜有酸,吃到哪个原来要看运气。”

    羊澄观也跟着笑道:“羊某第一个着道,看来今日是要走霉运了。”

    鱼尺素看他们笑作一团,终是放下争执之心,默默吃起野果来。

    吃完果子,几人也无暇赏景闲游,收拾好行装,便一脚深一脚浅摸索着出了密林。等重新瞧见阡陌人家,最后走回山间驿道,已是红日西垂天色将晚了。

    料想此处仍未出旧都辖地,雪盏桃樽小心翼翼拿了路引去驿亭借宿。二人拐弯抹角打探许久,才知晓还未曾有抓捕之令传到山中。

    几人虽落脚住下,却不敢马虎大意,不但和衣而卧,还轮流守夜时刻警醒。百般煎熬睡过一夜,几人匆匆纵马赶驴狂奔至江边,干脆利落雇下一艘大船,顺江漂流离开了此地。

    碧波滟滟,江风习习,随船飘荡一日过了一日,暑热渐渐褪去,初秋凉意扑面而来。

    这一日,羊澄观伫立船头,瞧见远远林木掩映下像是有座热闹市镇,官道上车马人流来来往往。岸边码头旁还立着一家酒肆,五彩旗幡正迎风张扬。

    他看得出神,不提防被雪盏桃樽几句喊声扰了清静。二人本是要招呼他进舱吃茶,羊澄观却灿然一笑,神秘道:“此处岸上值得一留。”

    几人随即弃舟上岸,眼看日近西斜,也无闲心再去观景游荡,便直奔岸边酒肆而去。

    走近一瞧,那酒肆旗幡虽惹人注目,铺面却甚是简陋寒酸,似是寻常农户的土阶茅屋隔出个前院,随意来做些饮食酒水营生,门前还有几个幼童嬉笑玩耍,好不吵闹。

    雪盏桃樽看得连连摇头,停下脚步,噘嘴抱怨道:“前面便是热闹市镇,为何偏要来吃这家乡村野店?”

    羊澄观笑道:“方才在船上,羊某看风向卜了一卦,算到此处有佳肴。”

    雪盏桃樽被唬得一个愣怔,惊讶道:“当真?姚道长教的占卜之术这般厉害?”

    鱼尺素淡淡道:“你们莫要被他诓骗了,方才在船上时,能瞧见几只归港渔船都曾在这间酒肆前逗留卸货,想来这里江鲜必定胜于城中酒楼,理应尝上一尝。”

    看羊澄观哈哈大笑起来,雪盏桃樽登时气个仰倒,正要回嘴,不想几名玩闹的童子忽然惊声尖叫起来。

    几人回头一看,一蓝衫童子想是与伙伴起了冲撞,被撞得连退几步,啪一声跌落进江中。

    鱼尺素立时疾步上前向江岸冲去,不想羊澄观腿脚更快,早一个纵身跳入江中。等雪盏桃樽回过神来,刚冲到岸边,就见羊澄观已举着那蓝衫童子浮出了水面。

    三人手忙脚乱将羊澄观与童子拉上来,酒肆中突然冲出来一名妇人,口中喊着儿啊儿啊,连哭带号跑了过来。见那蓝衫童子被救上岸,妇人立时跌坐在地上,掩面止不住地哭泣起来。

    蓝衫童子落水不久,并无大碍,只轻呛几口水而已。见妇人哭泣不停,童子忙拽住她衣襟阿娘、母亲喊了个遍。

    妇人这才慢慢停下悲声,颤颤巍巍起身抱起童子,又打发了其他幼童各自回家,随后才向鱼羊等人躬身道了个万福,语带颤抖道:“多谢恩人,救了我儿性命。”

    鱼尺素看她仍面带惊恐,好言安慰了几句,谁知那妇人眼角泪水盈盈,竟又要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