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在哪儿？”一把雄浑有力的男声在杨家院里炸开。

    张菊芬捏筷子的手吓得一哆嗦，“刘强牛怎么来了？”又给许招娣使眼色，快把吃的藏起来，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手忙脚乱刚弄好，两个老人就进门了。

    “哟，这点儿了还没吃饭呢？”一位黑不溜秋的老太太进门，双手叉腰，耳朵上坠着两朵闪闪发亮的小银花。

    张菊芬眼里闪过羡慕，但很快的，取而代之的就是谄笑：“亲家母亲家公来了，宝珠还愣着干嘛，快去队长家借两斤米，借条腊肉来，咱们过年分了再还……”

    狄波老太太见闺女真要去借东西，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是大儿媳还是大儿子，干你什么事？给我好好坐回去！”要有心招待他们的，哪会当面说“借”，这是故意念给他们听呢。

    再说了，她老刘家还不缺这几斤吃的，张菊芬真是没见过世面。

    刘宝珠红着脸不敢说话，看看亲妈，再看看婆婆，又看看杨建军，最终还是不敢坐。

    福妹在门口看得直叹气，她没想到，母亲居然软弱如斯……亲爹亲妈来争气了，她偏不夺气。

    跟她有同样想法的，还包括张兰。她骑了一个小时单车到刘家时，老两口正吃着饭呢，桌上摆着半碗油炸豆腐，七.八片肥瘦相间的腊肉，还有一小盆青翠欲滴的小青菜，老两口还端着小酒盅嘬了几口。

    就这样的生活条件，甩刘家几条街呢，她婆婆和弟媳，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外公，外婆。”福妹蹒跚着跨过门槛。

    狄波老太太看见瘦瘦小小的丫头，前一秒还凶巴巴恶狠狠的眼睛，下一秒立马化成水了，“哎哟福妹，乖福妹还记得外公外婆。”不怪她这么说，外孙女自出生，他们老两口却只见过聊聊几面。也就是他们过生日时候回去一趟，已经连续两年连年初二都没回去了。

    正常孩子肯定是记不得这样的“外公外婆”的，但福妹能在没大人教的情况下喊出来，“这就是血浓于水啊。”

    狄波老太太用彝语念了一句，福妹也听不懂，就被她一把抱起来，双腿腾空。

    “啊，外婆！”她赶紧搂住老太太脖子。

    这副依赖的小模样，把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傻丫头放心，外婆力气大着呢，摔不着你。”

    福妹赶紧挨着她耳朵，小声道：“怕怕，打打，妈妈……奶奶，怕怕……”

    老太太脸色一变，瞪了老头子一眼：“我就说来看看你非要拦着，听见没？人家打你闺女呢！”

    刘老头原名叫啥大家不一定知道，但外号“刘强牛”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据说某跨省铁路从村口过，有天脱轨了，眼见着已经冲桥下两节了，刚好他砍柴回来，一伸手，大碗口粗的手臂硬生生拉住两节车厢……从此人送外号“刘强牛”。

    当然，也有的说他从小倔脾气，十几岁时家里还是地主家长工呢。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某位被当地土匪头子抢去做小老婆的姑娘，居然是某位新□□动领袖家的千金，人家想要报答他，问他喜欢啥。谁知他梗着脖子说就喜欢种地，千声万声闹着要回地主家当长工……后来地主被打倒了，大家都笑他榆木脑袋，多好的翻身机会居然没把握住。

    福妹上辈子也没见过他们几面，压根不知道这些传言，只是觉着外公看她的眼睛居然会发光，水润润的。

    一定是，爱屋及乌吧？

    她张着手，“外公，抱抱。”

    刘老头受宠若惊，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好几下，后悔出门没洗手，生怕把白白嫩嫩的外孙女衣服弄脏了。

    “外公，妈妈饿，肚肚饿。”她摸摸小肚子，已经瘪下去了。

    “好啊，一家子黑心肝烂肺的，个个撑得肚饱肥圆，只饿着我姑娘和外孙女，当她们外人是吧？走，咱们这就走！”狄波老太太虽是彝族，但从小在汉人堆里长大，一口汉话说得不要太利索。

    所有人都愣了，没想到她这么不留情面，两句不合适就开骂。“诶亲家母等等，我们没有……我们不是……我们……”

    “欧耶！去吃油油！”重生回来快半个月了，福妹还一次肉都没吃过。

    狄波老太太更心疼了，接过她抱怀里“心肝肉儿”的疼，“好，回外婆家随你吃，你舅舅寄回来的肉票还多着呢，让外公割，咱们吃最嫩的猪舌头好不好？”

    福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猪舌头啊……她都几十年没吃过了，家里人说她胆固醇高。

    “妈，我们没虐……虐待她们，是小孩子贪睡，吃饭时间她自个儿睡着了……”杨建军脸色不好，不情不愿的叫声“妈”。

    “我呸！欺负我外孙小不会告状呢？这年月哪个小孩儿饭点睡觉的？”看他红褂褂外头套白衬衫，头发也梳得油光水滑，狄波老太太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杨建军我告诉你，我老刘家的闺女可不是来受气的！”

    “走，宝珠，咱们回家住个半年，不缺你们娘俩这口吃的。”

    刘宝珠为难的看了她妈一眼，不住的给闺女使眼色，“福妹快下来，别让外婆抱着，等下个月外婆生日咱们再回去好不好？”

    她要不是她妈，杨福妹就要翻白眼了。

    泥人也有个泥性啊，她咋是水做的不成？随人家怎么捏。

    “想外婆，吃油油。”你要不回去，今晚这顿打就免不了了。

    “福妹下来，不许淘气。”杨建军用眼神威胁她。

    福妹“害怕”的往外婆怀里躲，“怕怕，阿爹打人，打阿嬷，打福妹。”

    “啥？”刘老头先炸了。

    “没，我没有，爸你听我解释，真的没有……啊！”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铁拳。

    “刘强牛”的称号不是白叫的，现在虽然老了，但常年劳作，手臂依然还有大碗粗，一拳过去，杨建军的鼻血就喷出来了。

    “嗯，打我闺女，出息了啊？”又是一拳，左颊立马红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肿成馒头。他常年躲懒不好好干活，身上没二两精肉，哪里招架得住？

    “杀千刀的打人啦！建国建华你们瞎了吗？”张菊芬冲上来抱住刘老头手臂，死死的拽着他。

    刘老头见她是女人，双目圆睁，“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揍！”宝珠是老来女，上头也只有一个哥哥，生得又好，脾气也软，从小就像个福娃娃，一家三口恨不得替她摘星星种月亮。

    “你打啊，你打啊，有种打死我……啊！”张菊芬挺着胸脯往刘老头胳膊上凑，笃定刘强牛不好意思跟她见识，却没想到狄波老太太一把就挠她脸上。

    “老货！你不要脸我男人还要呢，让你儿子孙子好好看看，以后在队上该怎么抬头做人！”骂着，又是一爪子挠她脸颊上，嘴皮都挠缺了。

    福妹面上淡淡的，心里小人却在拍手称快。张菊芬的赖皮可是全村出名的，她记得某一年跟邻居因为自留地的事闹起来，吵不过人家婆媳几个，那家人儿子又多，个个孔武有力，打也打不过。

    她居然当着全村人的面，把裤子脱了，弯腰用女性的那啥对着人家老少爷们……把一群人臊得面红耳赤，恶心得快吐出来才罢休。

    但不好意思，今天她遇着的可是狄波阿木！别说脱裤子臊大老爷们了，她手才碰到裤腰带，就被一把拽住。

    “全村的大老爷们都来瞧瞧，张菊芬老不要脸，儿子孙子看着呢就要脱裤子，大家都来看看，不看白不看哟，看了也不白看哟……”

    “噗嗤——”福妹忍不住笑了，她这外婆可真厉害，对付这种不要脸的老泼妇，就是得比她还放得下脸皮！

    “哈哈哈，看福来他奶的屁股咯！”有调皮孩子叫起来，杨家老少爷们全红了脸。

    杨老头铁青着脸，收起气定神闲的烟枪，“赶紧把你妈叫回来，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呢？”

    老大和老三面红耳赤，并着儿媳妇，七手八脚将张菊芬拉过来。平时在村里横也就罢了，谁知遇到个更横的……只能自认倒霉咯。

    女人闹女人的，一点儿也不耽搁刘老头揍女婿，没多大会儿，杨建军已经鼻青脸肿睡平在地了，平时斯文帅气的白衬衣，被扯成两块破布丝丝缕缕的挂着，上头还有不少血迹。

    围观的人不少，但大家谁都不劝架。

    为啥？

    杨家平日本就招人恨，这队上全是彝族，跟狄波老太太可是真正的“同胞”，虽然不至于帮着外村人，但也绝对不会阻拦就是了。

    最后，福妹被一个小背带捆外公背上，骑着自行车出村了。至于被揍得直哼唧的杨建军？她才管不着呢。

    “妈，要不……你们带福妹回去就行，我还是……还是……要出工分呢……哦痛……”刘宝珠话未说完，就被老太太在后脑勺上打了一把。

    “我狄波阿木咋就生了你个棒槌！回去做什么？你爹你妈不会饿到你！”

    福妹兴奋得两眼发光，外婆威武！外公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