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作品:《嫁给前夫他哥(重生)

    清晨天色微亮, 太子府邸门口已经候着一个人影。

    临近冬季, 天亮的晚,寒风呼啸着,萧昌呈静默的固执的站在门口,身影凝固成了一道黑影子。

    随身的小厮缩着肩膀猫腰走过来, 凑近萧昌呈身侧,手中捧着一个汤婆子小声道:“大人, 此处天寒,快用这个暖和一会吧。”

    萧昌呈觑了那小厮一眼,眼底涌上几丝不悦,低声喝道:“下去!”

    那小厮愣了愣, 将汤婆子搂在怀中退下,积攒了满脸的委屈,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殷勤究竟献错了哪里。

    抖了抖衣袍,萧昌呈将双手背在身后, 尽力挺直了脖子,寒风呼呼吹着,却一点动摇不了萧大人的决心。

    待太子府中的下人推开门时, 萧昌呈已经在寒风等了大半个时辰,一身的寒气,脸都冻红了半张。

    门房吓了一跳, 惶恐地跪地请罪, 生怕是自己睡的太熟, 漏了萧大人的敲门声。

    萧昌呈面色上没有一丝怒气, 反而和颜悦色地说道:“殿下起了么?”

    “奴才这就去瞧瞧,萧大人稍后。”

    门房一咕噜爬起来,匆匆往内.庭而去。

    此刻颜黎刚洗漱完毕,坐在桌旁用早膳,听得下人的通传,料想是萧昌呈连夜查清楚了窦老夫人所说的那桩案子,过来禀报顺便请罪来了。

    其实那桩案子并没有什么可查之处,证据确凿,就是萧五爷之子仗势欺人。

    “叫他进来。”太子垂眸思索了片刻,挥挥手道。

    做足了万全准备的萧昌呈自信地跨步走入,见了太子先是行礼,随后口呼自己有罪,请求太子处置。

    太子低头吃了一口粥,萧昌呈平日里爱在他面前端些架子,却在昨日他夫人闹上一场后,一夜之间便学乖了,可见的确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料错,接下来该痛骂那罪魁祸首自家侄儿一通,且大义灭亲,要斩了那个小儿以正法纪。

    “萧大人请起,你何罪之有啊?”

    萧昌呈这才站起来,酝酿了一肚子慷慨之语还没有说出口,太子的近卫突然走进来,俯下身子对太子耳语了几句。

    再次抬起头来,太子看向萧昌呈的眼里多出几丝道不明的意味。

    萧昌呈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急情?”

    颜黎站起来,由身后的婢女为其穿上了防寒的大氅后,转身往外走去。

    随着太子一句冷淡的:“随吾同去。”

    萧昌呈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他在官场沉浮多年,向来是万分谨慎,太子殿下身体孱弱,又不受拥戴,回想这几年,确实在殿下面前多有失仪。昨夜他苦思了许久,才想明白如今太子羽翼丰满,他需小心。

    晨光终于出来了,这几日天气渐好,雨水也终于止住了。工部尚书已经率领大量民工,奔赴被泥石堵塞的官道,进言道只需要月余的时间,就能打通一条可供进出的小道。可惜主道已经毁了,日后还需重新修缮。

    颜若栩披着件镶嵌白羽的大氅在院子里晒太阳,昨夜梦魇之后便一直心不安,好不容易在院子里眯了一会眼睛,忽而觉得眼前一暗。

    坠儿过来低声道:“公主,那群盛州人入城了。”

    颜若栩记得,那伙人寄居在城外的寺庙之中,舅母魏夫人一直和他们有往来,这是舅母终于舍得出手了么?

    “昨夜城外有间寺庙起了火,衙门里派了人去查,寄居在那的盛州人哭着说有人要杀人灭口,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就是为了堵他们的口,前去查看灾情的官员便将人带回了衙门。”

    坠儿说完了又道,“今日去城外亲自查看情况的人,是大理寺少卿苏全安。”

    初上任就能撞上两件大案子,看来这姓苏的官员,运气也佳到了极致。

    颜若栩心里知道,这会儿萧氏是轻易脱不了身了。

    果然到了午后便传来了消息,大理寺正在严查这桩纵火案,顺便受理了盛州人状告田地被霸占的案子,太子殿下亲自看了状纸,而后将萧昌呈叫到了太子府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出来之时,那萧大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京城中的空气愈来愈冷,盛州人的那一纸诉状,使近日十分活跃的萧氏朋党忽然缩起了尾巴。

    在满城的肃穆与压抑之下,边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有一批粮草辎重从胡人的地界出发,经过一条密道送入了边城,几乎山穷水尽的城中,终于靠着这一批粮缓过气来。

    就快要入冬了,狄人的草原遭遇了蝗灾,至少在冬季过去以前,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和大燕相斗。

    颜若栩已经好几日没有收到从边境而来的书信了,往常那信来的频繁,是从不会间隔如此之久的,况且陆垣蛰也已完成了任务,手头的事情该没有那么繁琐才是。

    大理寺重视那桩案子,皇兄已经派了苏全安亲去盛州查明情况,昨日下午,苏大人就已离开京城去了盛州。

    郑昊早上又出去探了一回消息,正在屋子中细细禀报。

    “公主,公主!”

    坠儿从宫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递过来一封书信:“陆长公子,来信了。”

    颜若栩先是讶异,随即眼中一喜,这些日子没有收到陆垣蛰的信,她心中一直不安。

    待她展开里头的纸,心却骤然一惊。

    那是一张南桑河沿岸的地图,上面标注了两个红点,还有半朵干枯的红花,地图的背面是他人代笔的寥寥数语,大致是手受了点小伤,不便写书信,他们已经启程归京了,点上标注的位置风景极佳,公主未能亲自看看实在可惜。

    代笔之人许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字写的歪歪扭扭,几十个里头还错了小半。

    颜若栩抚摸着地图上的红点,岿然长叹,若是小伤,以陆垣蛰的性子,但凡他能提笔,就不会由他人代写。

    她将信握在手中,脑海里浮现那日去城外送行的场景。

    灰白的天色之下,陆垣蛰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他笑得欢畅恣意,那模样居然有些像个孩子。传说中性子乖觉,行事无法无天的陆家长子,其实并不像人们说所的那般难相与,他有血有肉的,甚至比一般人还有趣些。

    轻轻叹了一声,颜若栩将手中的信放下。

    素心手里捧着一大束百合走进来,笑道:“公主,花房的人送来了好大一束百合,奴婢这就插上,为屋子添点喜色。”

    那百合花瓣乳白,苞体丰润,味道馥郁甜美,天寒了,放在屋子里立刻满室生香。

    颜若栩看见那百合花,忽而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对坠儿道:“咱们去御花园一趟。”

    方才的信中陆垣蛰并没有提到何时归来,但细想来,也就是这几日了,按照大燕的风俗,远行之人归乡,亲人该亲手为其采一簇桃枝,待相见时交到归人的手中,桃木相传是辟邪之物,能够祛除一路的厄运和病痛。

    陆垣蛰此去是为了大燕的黎民百姓,于情于理,她都该有些表示。

    秋风寒,御花园的各色花朵凋零殆尽。

    走过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会路过几株银杏树,那树杈上的叶子早熏成了一笼黄烟,透着一股萧瑟之感。

    颜若栩立在那银杏树下,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呵斥。

    “狗奴才!你怎么当差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还敢哭,让你不仔细,叫你取那杏色的锦帔来,你为何取个红色的!要气死我才甘心!”

    坠儿往那声音的源头处走了几步,走回来说道:“是郡主在那边训斥下人呢、”

    颜若栩记得前些日子母后提过一嘴,上次送自己梳子的王卓府上,已经去了容亲王府提亲,表示王卓与颜语媗投缘,想与王府结亲。王妃收下了聘礼,瞧那意思还满意这桩婚事。

    王家府上虽不是特别显赫,可在京城里也排的上名号,且王卓是家中的嫡子,和颜语媗相比较起来,配的上门当户对二字。

    但是这桩婚事,颜语媗本人定然不悦,她心气高,王家的门庭哪里入得了她的眼睛。

    况且,颜若栩沉吟了一下,她记得后来王家牵涉到了一桩贪腐案中,王家老爷丢了乌纱帽,一家老小被贬离京城,下场可谓凄惨。

    颜若栩摇摇头,这就是颜语媗的命数,怪不得旁人。

    回京的时候,陆垣蛰一行人是特意从南桑河下游渡的河,那里水势和缓,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可返程的路还是走的异常缓慢。

    大部分人都骑马前行,唯独队末跟着一辆马车,拖慢了所有人的进度。

    车身上被厚帘子遮了个严实,密不透风,里面坐着的是个男人,一路上寡言少语,只是偶尔咳嗽两声。

    天色还没有黑全,大队就寻了一家客栈歇下来。

    陆垣蛰下了马,走到马车旁边轻轻敲了几下,马车里面终于簌簌的有了动静,半晌,下来一个带着斗笠的灰衣人,斗笠前悬挂了一帘黑布,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他将手搭在陆垣蛰的肩膀上,行走似乎不太方便,脚步拖拖拉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入二楼的客房里。

    陆垣蛰跟着走入房间,与那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走到一楼厅堂的时候,大家已经吵吵嚷嚷的喝起酒来。

    陆垣蛰眼睛一亮,步子顺着酒香就要迈过去,背后忽然冒出一个瘦小的人来,扯住他的袖子道:“将军,属下等着给将军换药,大夫说过了,伤愈之前不宜饮酒。”

    他们一行人走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离京城只有三五日的路程了,不能满身是伤的回去。

    念及此处,陆垣蛰的脸只冷了一秒,旋即又舒展开眉眼,难得好说话了一回:“好。”

    阿七悄悄松了一口气。

    步入客栈的房间后,陆垣蛰一件件脱下了衣袍,先是最外面的软盔甲,而后是一件皮袄,再就是蓝色的中衣,脱到只剩下贴身的白色亵衣时,背部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

    烛火昏黄,能映照出那肩胛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阿七从药匣子中取了药粉和纱布,又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小心翼翼的擦拭伤口。

    陆垣蛰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手里头玩着一枚锦鲤形状的鱼佩,好像一点都不痛。

    阿七偷偷往他的脸上看了一眼,除了鬓角旁边的几粒汗珠,将军当真吭也不吭。

    他不禁想起那日陆垣蛰从沼泽里走出来的场景,他见了一回,便终生也无法忘记。

    “阿七。”陆垣蛰骤然出声,将回忆里的阿七吓得一激灵,手里的动作不住重了几分。

    “嘶。”措手不及的陆垣蛰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嗓,他想扭身踹阿七一脚,奈何一动弹伤口更痛,只得作罢放他一马。

    “把那个小铜匣子取来。”陆垣蛰龇牙瞪了一眼,粗声粗气道。

    阿七飞速去取了那匣子过来放在床头,收拾好药粉等物识趣地退了出去。

    陆垣蛰像一尾搁浅的大鱼那般,趴在床板上一样样翻看匣子里面的东西,那里头都是胡人的特产,在大燕是花了银子都难买的东西,他越看越是满意,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就这样慢吞吞的走了几日,他们终于赶在入冬前回到了京城。

    那日风极大,卷的黄叶漫天。

    颜若栩很早就来到了城门之外,当日她在此处送别,今日又在此处迎接,不由的庆幸此事圆满。

    城门口行人寥寥,在一片寒风中那树枝上仅剩下的几片枯叶摇摇欲坠。

    南飞的鸟儿成群结退的掠过天空,划出一抹黑色的弧线。

    “听说今日大军归城!”

    “真的吗,可是上回萧家世子率领的大军归来了,俺家侄儿也随军同去了,是不是也回来了?”

    不知从哪里散出来的消息,城内忽然涌出来一群瞧热闹的百姓。此行颜若栩特意匿了身份,她牵着马后退了一步,路过的一位大婶操着硕大的嗓门道:“你们说错了,这是陆将军回城了,就是陆府的长公子!以后还要做驸马爷的!”

    身侧的坠儿听了这话,忽而“噗呲”一声笑出来。

    颜若栩瞪着她,坠儿立即掩住了表情,可那肩膀还在微微颤抖,颜若栩的脸没由来的烧起来。

    没待她收拾坠儿,身前熙熙攘攘的百姓忽而发出阵阵喝彩。

    颜若栩探出头来,终于看见那官道的尽头来了一支队伍。

    人潮过于拥挤,她垫着脚尖也看不清楚。

    坠儿展开手臂想要护住她,自己却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手里握着的前几日便采摘好的桃木枝被挤掉在地,颜若栩一惊,急忙弯腰要去拾起,忽而人群又往前一涌,她脚步不稳,险些要摔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人群,牢牢的扶住了她往前倾的身子。

    趁着那一瞬,颜若栩飞速拾起了掉地的桃枝,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怔住了。

    一身战甲面容清隽的男子在马背上笑的招摇,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黑发用发带简单的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打下来垂在耳边,除了脸颊上有一片擦伤外,整个人精神得很。

    “陆长公子!”

    身边的坠儿惊讶的蹦了起来。

    陆垣蛰笑够了,伸手抓了抓头发,正待开口,公主两个字还未说出来,就叫颜若栩一个嘘声的姿势堵了回来,陆垣蛰知道她这是悄悄过来迎他的,歪着头收了声,又是一个傻笑。

    周围的百姓可不顾他笑还是哭的,拥簇着士兵们往城内走去,更多的人闻讯赶来,人多了,连空气都燥热起来。

    颜若栩渐渐被人群挤到了后面,陆垣蛰的身影望不到了,只在重重后脑勺中隐约看见半个身子。

    这些日子颜若栩一直忧心他的伤心,如今见到人安然而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笑着长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头的桃枝,那一日采摘好后还用小刀修整齐了根部,再用大红的丝线捆扎好。

    蓦的,颜若栩想起这迎接归人的桃枝,还未曾递与他,连忙扒开身前的人,奋力往前挤过去。

    陆垣蛰被簇拥在人群之中,颜若栩的影子一晃,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淹没了,正当他在马背上举目四望之时,右侧的人群里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少女笑颜明媚,举着一簇桃枝塞入他的手中。

    “这儿太挤了,快避一避……”

    陆垣蛰的话语淹没在熙攘嘈杂的人声里,话还没说完,人群又涌了上来。

    他紧紧握住那一簇桃枝,拿到鼻下嗅了嗅,也不知道闻见了什么异香,眉眼再次展开来,泛起久久不散的笑容,手往胸口的位置拢了拢,那桃枝贴在了胸膛之前,陆垣蛰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肩背。

    他说过自己不会死,就真的活着回来了。被那群饿疯了的狼围困在戈壁滩上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想的。

    黑夜里狼的眼睛发出幽幽绿光,里面是凶猛野兽独有的暴虐。

    他的马被狼群扑倒了,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一开始马而还能嘶鸣,后来就只能呼哧呼哧的喘息。陆垣蛰清楚,那是它的喉咙被咬破了,喷洒的鲜血流入了肺中。

    到处都是血腥之气。

    陆垣蛰也记不清自己怎么活着走出来的,天亮的时候,他的身边有数匹野狼的尸体。

    弯刀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色,连他的发丝都染上了血腥,天亮起来前,狼群终于退去。

    他浑身都是血,有自己的,有野兽的,眼里只有浓重的杀意。

    还好,他没有叫她失望。

    回城的大军穿过了长安大道,直到入了兵营,周围拥簇的百姓才意兴阑珊的散开。

    颜若栩牵着马走在后面,想到今日父皇与皇兄定会宣见陆垣蛰,他必定有一堆人要见,一堆事情要处理,眼下怕是没时间见她。

    “先回宫吧。”颜若栩对坠儿道。

    回到宫里的时候素心正在墙根下和几个小婢说话,正说到了兴头上,连颜若栩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

    “陆公子胜利凯旋,你们说接下来是不是该做咱们的驸马爷了?”

    素心抱着手臂说道,言罢还叹了一口气:“我们往后是不是该去将军府了?唉,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咳咳。”坠儿干咳了几声,素心转过身毫无防备地看见了颜若栩,脸上一惊,心惊胆战的请安。

    她素日就有些爱八卦,阖宫上下数她消息最灵通,颜若栩有些恼怒,可脸上又有些发烧,顶着个红脸入了屋。

    那日临行前父皇是允诺过的,若他得胜归来便要赐婚,难道真的要嫁给陆垣蛰?

    颜若栩眉间轻蹙,想到日后还要住进那将军府,眉间的忧色就更加深了,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是万万不愿再回到过去,将军府里的日子她早就过厌过倦了,如今想起来还堵得慌。

    如果陆垣蛰不信陆也就罢了,大不了真的成亲,他爱他的美人如玉,她过她的小日子,两人互不干涉,大家都能自在。

    想到这里,颜若栩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那人比花娇的沈然真是陆垣蛰的相好吗?想不到他人冷冷清清,竟然好这一口。

    坠儿不知道颜若栩在想什么,有些欣喜地道:“眼下好了,边城的危情解了,小侯爷也快回来了吧。”

    颜若栩方才分了神,并没有听见坠儿说的什么,抬头茫然地道:“好。”

    坠儿抿嘴笑了笑,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知趣的退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郑昊进来了一趟,道陛下那边设下了宴席,犒劳归来的士兵,陆垣蛰托他来知会一会一声,叫公主早些歇息。

    颜若栩那时候正吃着一碗藕粉甜团子,热气腾腾的格外香甜,闻言拿勺的手顿了顿,轻轻应了一声。

    郑昊还候了一会,半晌没见颜若栩发话,和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坠儿对视一眼,默默退下。

    到了子时,颜若栩房间里还燃着灯,她坐靠在床榻上翻阅书信,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公主还没歇下吗?”

    坠儿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

    “何事?”颜若栩放下手中的信笺,抬声往外问道。

    “郑侍卫方才与奴婢说陆公子正在宫门外呢,若公主还没歇下,要不要出去一见?”

    因今日傍晚时分颜若栩的态度有异常,坠儿说出这番话时心中有些忐忑,言罢静默了片刻,以为颜若栩不愿意相见,正准备去告知郑昊叫陆垣蛰离去,门里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房门被拉开,颜若栩披着件衣服面色平静道:“走吧。”

    坠儿见她穿的单薄,急忙进屋拿了件镶绒边的披风帮颜若栩披上,跟着她到了宫门。

    宫墙下黑黢黢一片,风吹得紧,黑影子里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背手而立。

    颜若栩一步踏出去,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背对宫墙而立的陆垣蛰,他回了头,脸上夹带淡淡的笑意。

    一时之间颜若栩竟然有了几分退避,她回身一望,这才发觉坠儿和郑昊两个人早就避开了,这里之余他们二人。

    许是宴席上饮了酒,陆垣蛰身上带了薄薄一层酒香,经由夜风一吹,飘到了颜若栩的鼻子里。

    他脸颊上带了酒后的红晕,眼神很亮,一半的脸没在灯光里,看不真切上头的表情,他往前踏了一步,步伐有些不稳,身子晃一晃。

    颜若栩急忙去扶,谁知才伸手,陆垣蛰倒是顺势托住了她的手腕。

    他现在步子站得极稳当,刚才那个趔趄反倒像是故意一般。

    颜若栩外头披着粉色的披风,领口处露出了里头亵衣的领口,一截白皙光滑的脖颈在黑暗里也雪白,鼻头被风吹得有点红了,一双灵动的眼茫然的抬眸看来。

    陆垣蛰握着她手腕的掌紧了紧,呵呵笑起来。

    这一笑带着三分憨态七分傻气,颜若栩也忍俊不禁,终于在心里确认,他果真是醉了。

    晚间的宴席上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不知不觉陆垣蛰就多饮了几杯,好在他酒品不错,喝醉之后只是话少,不声不响的众人并没有发觉。

    他一个人悄悄的离了队,又默默的来到的颜若栩的寝宫门口,一本正经的模样骗过了郑昊和坠儿,直到见了颜若栩才露馅。

    “陆公子,你喝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颜若栩整理一下心绪,终于坦荡的迎上他的目光,温声道,她的一只手被陆垣蛰握着,想要抽回来,谁知对面那人用力更深了几分。

    陆垣蛰蹙眉,另一只手在怀中掏啊掏,摸出一个小物件捉在手中,而后举到颜若栩眼前,献宝似的展开手心,凑近了一看,上面是一只小小的哨子。

    见颜若栩伸手将那只哨子取走,陆垣蛰紧锁的眉终于舒展开,满意的松了手。

    那哨子沉甸甸的,大概是铜制的,上面还有些花纹。

    颜若栩拿在手里,不禁失笑,陆垣蛰便靠着宫墙,眼巴巴瞧着她也笑开了怀,只是不知第二日陆长公子醒了酒,记起今晚的醉态,会不会羞得慌。

    “郑昊。”颜若栩唤了一声,见郑昊低着头从宫门里头走出来,嘱咐道:“差人备车送陆公子回府,他醉了。”

    醉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的陆垣蛰,便被郑昊亲送回了陆府。

    第二日陆垣蛰躺在房中几近日中才醒来,他支起半个身子环视了一圈,这才想起自己已回了京城。

    不过他没如颜若栩预想的那般悔不当初,因为这位陆公子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

    沈然听见了他起身的动静,扒拉着窗户从外边探头进来,仍了一个小果核在陆垣蛰脚边,满脸期待道:“这次去可发现了什么大燕没有的好东西,我可以贩运过来赚钱!”

    他这人胆子小,独独在做生意这事情上,胆子大的没边,但凡能赚钱的买卖,他都想搀和一手。

    陆垣蛰正拿着帕子洗脸,抬起腰来望了沈然一眼,下巴往桌上放着的铜匣子一点。

    沈然的眼睛一亮,立刻推门进了屋子,一边看匣子里的东西一边问:“给你的五千两银子还剩下多少?”

    “没了。”陆垣蛰拧干了巾帕,淡淡说道。

    沈然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银子,片刻又释怀了,匣子里头有宝石,还有胡人的钱币,一些手镯和其他的物件,样样都还精致,可见陆垣蛰这人粗糙,品位尚可。

    “还算划得来,这里头的东西卖出去价值至少翻倍。”

    沈然将匣子搂在怀中,抬脚就要出门。

    冷不丁的听见陆垣蛰在身后冷声道:“放下。”

    沈然抱紧匣子转过身来,挣扎一番道:“得利你三我七。”

    默了一会,陆垣蛰伸手在桌上点了点,再次说道:“放下。”

    “五五分,不能再多了!”

    沈然深吸一口气,五指张开,已经做出了最后一次让步。

    陆垣蛰的脸色缓和下来,勾勾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点头表示甚觉妥当,接着从屋子里走出来,拿过沈然抱着的铜匣子。

    他一边往外面挑挑拣拣,边笑得一脸的坦然:“既然是五五分,那我不要银子,只要东西,这样既好分账,也不劳你出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然在一旁听了个瞠目结舌,要不是打不过,他真心想揍陆垣蛰几拳。良久,待陆垣蛰挑选完了,他才捧着空了大半的匣子,愤愤不平的走出来。

    陆府中今日异常的静谧,连下人们洒扫庭院的动作都轻巧不少。

    陆如卿一早就候在了前厅,直到了日上三杆了,才看见陆垣蛰晃晃悠悠的出现。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番,陆垣蛰先错开了眼神,将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走过去。

    当日陆如卿恨他不知天高地厚,扬言没他这个儿子,这会儿又肯认他了?

    陆垣蛰目不斜视,预备拐到偏门去。

    “站住!”

    陆如卿站起来,沉声喝到:“随我去祠堂里祭拜祖宗,你这次能平安而归,是老天佑你!”

    这句话落在陆垣蛰的耳朵里,他就像是被针扎了般,一股怒火夹带着委屈从心中冒出来:“我胜一场凭何就是天意!那么你呢?每回打仗前,都是在祈祷祖宗的庇佑吗?”

    陆如卿猛拍了一把桌子,手指着陆垣蛰话未说出口,已经被陆垣蛰截住了话头。

    “又想说我放肆?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耳朵都起茧子了!”

    此话一出,身边的仆从们都惊呆了,纷纷暗道这下完了,大公子没死在疆场上,今日怕是要死在老爷手上,个别机灵的,已经预备去搬救兵。

    不料陆如卿只颓然的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中虽然还隐含着怒气,却不像往日那般雷霆之怒:“这一笔账姑且记着,等你养好了伤再算!”

    陆如卿很清楚陆垣蛰的秉性,他太锐利了,如同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兵器,锐不可当,却易于折断。

    现在他不知深浅的踏入了朝局之争,锋芒尽显,不知道要招来多少记恨与算计。

    又过了几日,陆垣蛰终于得了空闲,递了消息邀颜若栩相见。

    颜若栩理了理他离开京城以后发生的事情,准备面谈的时候再细细道来。

    正想的出神,坠儿进来禀报道:“公主,太子妃来了,还有萧家大夫人也来了。”

    颜若栩本不想见,这些日子苏全安从盛州传回了消息,说钱氏侵占田地是真,且不是孤案,这种事情在当地多了去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钱氏单靠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想也知道背后有人撑腰,至于是谁,大家心里多少有数,只看苏全安能查出多少来,以及皇兄的态度如何。

    “让她们进来吧。”

    颜若栩站起来,踱步走到门口,皇嫂毕竟是太子妃,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她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比起上一次相见,萧嘉柔的肚子大了许多,人也圆润了不少,脸上依旧是笑盈盈地,分外柔和地对着颜若栩一笑。

    冯氏跟在萧嘉柔身后,脸上也是堆满了笑意,可和萧嘉柔比起来,她的笑容假模假式许多,她自顾自笑了一阵子,待颜若栩与萧嘉柔寒暄几句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公主殿下,是臣妇不懂事,上次冲撞了窦老夫人,这些天一直不安心,想请公主帮忙,给老夫人递句话,我想亲自上门谢罪。”

    有皇嫂在场,颜若栩多少给冯氏留了面子,轻轻哼笑道:“夫人想去谢罪,自己去便是了。”

    冯氏愣了愣,低头局促的干笑道:“去了,可老夫人不见客。”

    颜若栩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其实颜若栩心里有数,冯氏嘴上说着是想去找窦老夫人谢罪,只怕也不是诚心的,她大概以为盛州那桩案子是姨奶在背后出手,想去探听消息或者求情。可惜她连敌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萧嘉柔在一旁抚摸着肚子没有说话,脸垂的很低,即便做出了低伏的姿态,可看她整个人的气度,还是有着不容忽视的端秀之美。

    三人静坐了片刻,终于冯氏在颜若栩这里死了心,叹一口气站起来告辞,冯氏脸上写着满脸的可惜与不甘心,可萧嘉柔却神色自若,低着头扶住腰站了起来。

    不知是否是颜若栩的错觉,在萧嘉柔抬头望向她母亲的刹那,眼神里分明饱含了深深的厌恶与怨毒。

    颜若栩一惊,没待细看,萧嘉柔已经转脸朝自己望过来。

    她眼神和善,眉宇之间柔情似水,轻轻地点头致意:“若栩,我先告辞了。”

    那一颦一笑之间,分明还是那个娇柔持重的女子,哪里可见刹那之前的恶意。

    送走二人过了午后,颜若栩出了宫门。

    深秋的小陇巷内依旧热闹非凡,一片人间烟火的喧闹气氛。

    街道两侧的小摊贩们穿着厚棉袍,手缩在袖子里,扯着嗓子吆喝着。

    颜若栩心中一热,不禁想起上一世国家大乱之后,城中萧索败没的场景。

    从前的惨剧必定不会再次重演。

    这小陇巷的酒肆颜若栩来过多回,那店伙计早认得她,在店内瞧见了她,奔出来掀开了遮风的门帘,笑呵呵道:“小姐许久未曾光顾小店了,里面请,公子在二楼候着呢。”

    颜若栩点头,踏步上了二楼。

    端坐在窗前的男子回过头来,眼神蓦然一亮,起身过来相迎。

    上两回相见不是匆匆一瞥就是天色昏暗,今日看得仔细了,颜若栩才发觉他消瘦了些,下颚的轮廓弯成了一条锋利的弧线,眸是暖的,却又好似染上了塞外的风沙,有些疲倦。

    “公主,外头是不是冷极了,饮一杯热茶暖一暖。”

    陆垣蛰拿起桌上小铜炉煮着的热茶,抬手为颜若栩倒了一杯,转脸问道:“公主可要添几粒冰糖梅子在里面?滋味可甜些。”

    他脊背挺得笔直,侧身望去腰.胯处已经窄成了一线,样子端的庄重,脸上不苟一笑,忽而叫颜若栩想起那夜他的醉态来。

    陆垣蛰茫然地看着颜若栩,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起来,那眼中的倦意终于被冲散了。

    他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颜若栩的面前,又拍了拍身侧的一方带锁的小匣子,云淡风轻地道:“沈然托我从边疆寻些稀罕物来京贩卖,这里头几样他看不入眼,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

    颜若栩一愣,将那方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些琳琅的首饰加着些小玩意,且不论价值,就那些上面的工艺和纹饰,在大燕是见不着的。

    其中有一枚金叶子,正面是树叶细致的脉络,再翻转过来一瞧,背面竟是一张狐狸的脸。

    颜若栩心中觉得稀奇,拿在手里细看起来。

    好在陆公子只去胡域一回,倘若多去几次,岂不是要把人家的东西买光了?

    坠儿的心思还算清明,低着头默默不语,只在心中腹谤道。

    陆垣蛰垂眸饮一口茶,眼神落在颜若栩身上,那目光轻轻的,半晌才开口道。

    “此去我还寻回了一个人,公主要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