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刺痛迫使卫衍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跟之前无数次的经历一样，他总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刺痛传来的部位，可当他触碰到后颈处那块光滑的凸起时, 那种诡异的疼痛又倏然消失了。

    他又一次清醒着感知到自己还在梦里。

    也只有在梦里，他的腺体才是完好无损的。

    他被困住了。

    卫衍之已经记不清这种事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多少次，从一个噩梦中惊醒，又迅速陷入另一个噩梦, 无限循环, 永无休止。起初他也曾尝试过打破梦境回归现实, 但失败的次数多了之后他也就看开了, 只要将这些噩梦统统做一遍，他自然会跟刑满释放的囚徒一样清醒过来, 而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进入下一个噩梦的准备。

    “叙叙。”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盛载的爱意犹如茫茫宇宙里绵延不绝的璀璨星河，蓬勃而又明亮，一下就将卫衍之从无尽的黑暗中剥离了出来。紧接着她又说“叙叙小懒虫，该起床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听得人心头发暖，鼻子发酸。

    叙叙，她在叫他。

    卫衍之眼皮动了动, 认为自己在噩梦里出现了幻听, 否则他怎么会听见她的声音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从没有来过他的梦里，无论他多么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想见一见她的人一次都没有。

    “叙叙，再不起床的话上学就要迟到了喔”

    卫衍之想，他的记忆始于虫族的母星, 那个鬼地方的种群歧视比其他星球更甚，被掳掠去的外族人长期遭受压迫连牛马都不如，他算是运气好的，懂事起就由莱舍爷爷收养，有口吃的也就这么长大了，至于上不上学的，虫族也没办那玩意儿啊。即便是有，那也是一群小虫子脚拉脚地去，哪轮得到他们这些外族人。

    “爸爸说，只要叙叙乖乖去上学，晚上就有最喜欢的小蛋糕吃喔”

    果然是噩梦。

    他在虫族都爬到少将这个位置上了也只有一天两支营养液的待遇，鲁恩更少，副官只配一天一支，什么小蛋糕他连做梦都不敢想。只不过他虽然没见过她，但也在心里想了二十来年，在脑子里虚构出来的影像终究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这会儿能听到她喊他小名，又温柔地哄了他那么多话，即使知道自己身在梦里，他也还是想见一见梦里的她。

    于是他睁开眼看她

    可下一瞬，她却背过了身去，从后头拉过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

    对上小女孩那双瞳色偏淡的眼睛时，卫衍之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一个熟悉的轮廓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于是他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女孩。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长得粉雕玉琢的，跟啾啾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她又跟啾啾有着明显的不一样，啾啾是在长辈手里宠着长大的，性子活泼好动，是个顽皮的小孩儿，但面前这个啾啾二号却一副天生的淡定稳重，看人时稍稍掀起半帘眼皮，像是审视，又像是完全没把人放在眼里似的跟南昔简直如出一辙。

    粉嘟嘟的配偶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卫衍之一个没忍住，对着那张婴儿肥的小脸就噘嘴亲了上去。

    面前的小女孩身体猛地一僵，再看卫衍之时，半掀的眼皮已经完全张开，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刚刚过去的几秒内发生了什么，等听到一旁女人温柔地笑出声，她才仿若初醒般瞪向轻薄自己的小色鬼，用眼神警告他注意分寸，但到底没推开他。

    卫衍之也是在亲上啾啾二号的一瞬间才猛地发觉自己手短脚短的现状，怔了几秒后又迅速反应过来，他在这梦里似乎还是个喜欢吃小蛋糕需要被人哄的小小孩。

    一旁的女人再次柔声开口“叙叙，阿宴已经等你好久了喔”

    阿宴，阿宴

    池宴

    卫衍之心里一惊，女人的话证明了小女孩就是他将来的配偶南昔，但池宴池宴这个名字纯粹是南昔为了在军校那会儿接近他临时起的，他后来也向她证实过，在此之前她确实没用过池宴这个名字。

    可现在五六岁的她却用了池宴这个名字。

    迷迷糊糊之中，已变回五六岁模样的卫衍之和小时候的南昔一起出了门，乘坐飞行器前往学校。飞行途中，卫衍之时不时地往小南昔脸上瞧，小南昔倒是淡定得很，小身板笔直地坐那儿，目不斜视一声不吭，一副老干部的做派。

    “你看什么”故作老成的声音里仍显稚嫩，小南昔终于忍受不了地开口询问。半晌没听到回话，她才侧脸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人，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反而被他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才又克制的问一句“泉叙，你总盯着我看干什么”

    卫衍之想反正都是在梦里，小南昔又长得那么可爱想逗。

    “你好看。”

    小南昔显然被比自己还矮了半头的小色鬼惊着了，漂亮又英气的小脸上情绪轮着换，最终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望着那双眉眼弯弯的小鹿眼很认真地说道“我以后是不会结婚的。”

    小女孩的嗓音总是软乎乎的，就算是故作老成地压了嗓子表现出她所认为的十足冷淡也还是稚嫩纯真地招人喜欢，卫衍之虽然听了她的话也是一愣，但将来的事早已发生，他并不怕她半是警告半是劝解的话，依旧笑眯眯地凝望着她粉嫩的小脸答道“你是因为不喜欢我才这么说的吗”

    小南昔思考半晌道“不是。”

    小时候和长大后同样的惜字如金，卫衍之不禁好笑，顺着她的话又逗弄“那你就是喜欢我咯”

    “你”小南昔欲言又止，似乎从没遇见过眼前这种难缠的小色鬼，蹙起小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怎么回答他，索性就又端坐着不说话了。卫衍之见她真的有些恼了，才端正了态度，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继续看她。

    许久，就在卫衍之以为她不会再理她时，她清脆的声音响起，略带深思熟虑后的苦恼“我不讨厌你。”

    卫衍之喉头一哽。

    她又说“但以后没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能亲我。”

    “那要是你允许了，我是不是就可以”

    “不可以。”

    “”卫衍之被她那副认真思考又苦大仇深的模样逗笑了，看来南昔的正经是天生的，只不过长大后她喜欢了自己，所以那些情啊爱啊的骚话说的一点不害臊，反倒是他经常被逗得面红耳赤。他望着那张正经的小脸沉默了几秒，又鬼使神差的问她“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小南昔一怔，抬眼朝卫衍之看来，卫衍之从她那双淡色的瞳仁里看出了几分惊讶的意味来，那眼神分明就在说，小白痴怎么变聪明了，居然会跟她讨论起这么深奥的问题卫衍之怔了下，不由自主地错开眼去看前头观测镜里的自己，幼白滚圆的，肥是肥了点，但胜在五官长得灵巧漂亮，尤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瓦亮，可爱的不行。就是小脸蛋红了点儿。

    羞羞赧赧的，跟犯了花痴似的。

    怪不得对面的小孩儿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确实，肥仔的小心思表现得过于明显了点。

    “做将军。”小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笃定又认真“跟我父亲一样，上战场。”

    卫衍之心下一动，收回观测镜里的目光重新望向那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他问她“你不害怕吗”

    “怕死”小女孩反问，神色里透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坦然与从容“从我被挑选成为父亲的女儿开始，我就应该承担起自己的使命，成为联邦最优秀的战士，为联邦献出自己的生命。”

    卫衍之听地后心阵阵发凉，她才多大就想着为联邦献出生命了可再一想，现实确实如此，这个世界已经太久没有oga诞生了，后代繁衍延续靠的都是基因培育，能成型的胚胎都是从数量庞大的基因库里严格筛选培育出来的，打从它被挑选出来的那一刻起，能成为aha或是beta，又或者将来从事某种职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在程序的控制下严格进行的。

    或许成长的过程中会有所偏差，但几百年来不断晚上的数据库是永远不会出错的，国家需要决定你的出生，而一旦出生，你的成长轨道就已经被严格设定了，就好比南昔虽然现在还是个稚嫩可爱的小女孩，但她注定长大后会分化成aha，被选中带进南家成为南靳的女儿，也是为了继承南靳的事业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在之后是军官、将军，亦或是元帅。

    但不会是一国元首。

    军人的天职除了保家卫国，还有忠诚。

    对元首的忠诚。

    哪怕是要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

    献出生命卫衍之回过味后就有些恼怒，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气南昔对自己生死的不在意还是气这个世界变态的繁衍制度，气不明白也就不想说话了，鼓着肥肥的腮帮子瞪了小南昔半天，瞪得小南昔莫名其妙，甚至觉得自己今天出门的穿戴是不是哪里不合体。

    “泉叙，你为什么瞪我”

    “我没瞪”

    “你眼睛睁这么大不难受”

    “不难受”

    小南昔不说话了。

    不说话那小肥仔又气呼呼地冲她嚷“你不准死”

    小南昔“”

    “等我长大后做了皇帝，我封你做大元帅”

    “我是联邦人，你是塔斯曼人，我不能去你的国家做元帅。”

    “我说行就行”

    “不行，我长大后只效命联邦。”

    “那我们结婚”

    “”

    “结了婚，你就是半个塔斯曼人了，可以做塔斯曼的元帅了”

    小南昔语塞，似乎真没想过这种可能，表情凝重地望着对面嚷嚷着要跟自己结婚的小肥仔，一时想不出话来回他。

    卫衍之心里窃喜，小样儿，我一二十几岁的还治不了你一个五六岁的了但就在这时，周遭的环境猛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是不久前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令原本整洁豪华的飞行舱内一片狼藉，甚至舱壁上都是被炮弹轰出来的破损和漏洞，卫衍之倏然从先前的情境中抽身出来，他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对面那张空无一人的椅子上，呼吸猛地一滞。

    他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个梦，之前是，现在也是。

    可梦没醒来，梦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却挡在了他面前。

    轰地一声，在飞行器破出的那个大口子上，一个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阒然登陆，卫衍之透过自己小时候的那双眼睛去看，那怪物比他和小南昔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跟座大山似的压在他俩面前，浑身布满坚硬粗糙的鳞片，一双蜥蜴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两个小孩，长长的信子从喉咙里往外吐，又腥又臭的黏液顺着它吞、吐的动作不断滴答着往下掉，要是再往前一点点，就能舔到他们两个。

    它用那双怪异的眼睛盯着舱内的两个小孩，像是随时都要将他们吞吃殆尽。

    在梦里，承载着卫衍之灵魂的小小躯壳在微微发抖，他伸着肥嫩的小手紧紧抓住挡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害怕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更别说怎么想办法逃脱了。可面前的小女孩冷静如初，她小声告诉贴在他身后的小男孩，跟他讲斜对面有个安全舱，到时候他只要快点跑进那个安全舱再按下按钮，安全舱会弹射出去将他送往其他地方。小肥仔害怕极了，没听进去几句话只顾着瑟瑟发抖，也就在小肥仔被吓得六神无主之时，小女孩朝着怪物所在的方向猛地蹿了出去。

    “跑”

    “”

    哆哆嗦嗦着，小肥仔如梦初醒般迈着两条小短腿往安全舱方向跑，等他爬进安全舱想叫小女孩一起走时，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怪物却满头满脸都是血，混着它嘴里吐出的黏液往下淌。

    小肥仔吓哭了，在怪物奔着他冲过来的一瞬关闭了舱门摁下按钮，等安全舱飞速弹射出去时，他好像看见了怪物脚边躺着的那只小书包。

    小书包上洒了血。

    卫衍之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等意识回笼他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去看身边躺着的人还好，南昔还安然无恙地躺在他身边，没有梦境中触目惊心的血迹，也没有要吃人的怪物。

    什么都没有。

    他心有余悸地躺回床上，怔楞许久后大脑才开始运转起来，他发现这次的梦跟以前那些光是恐怖血腥的梦不一样，至少梦的一开始他是幸福的，他有母亲哄着，也看见了小时候的南昔他尝试着去回忆梦里见到母亲时的场景，可想了很多遍才发觉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背影，倒是小时候的南昔他记得很清楚，漂亮可爱又故作老成。

    揪着的心豁然舒展，他劫后余生般想找自己长大的爱人讨一个亲吻，却在侧过身的一瞬间滞住了动作

    窗前挂着的玩具风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以一种被风吹乱绳子晃动的诡异姿态强行定住了。

    时间控制术

    一瞬的功夫，卫衍之下意识地想到拥有这项异能的人，鲁恩。可转念一想又很快否定了，现在白云台的这片海域附近都有水族重兵把守，入夜后早已进化成五级星兽的蛇崽更是以百米身躯盘旋在海域顶端四面环伺，苍蝇都飞不进一只，所以不可能是鲁恩来了。

    怔楞稍许后，卫衍之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他抬起手，在半空中挥了挥。

    须臾间，时间的静咒被打破，耳边又传来风铃的叮当作响声。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