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梁嘉树稳稳地说了个“好”字, 说不清这次是谁让步，但夜色温柔，不该辜负, 周天摸摸他有点扎手心的头发, 幽幽说

    “我希望自己永远没机会对你发火，虽然, 那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一辈子还很长。”

    “那我尽力不惹周总生气好了。”梁嘉树的声音终于明亮一点, 他抓住她手，放唇边亲了亲。

    周天被这句逗笑, 搂紧他的腰“你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再生你的气了, 你总是惹我生气, 我第一次在月考名次表上见你名字时，就很气，心想这谁啊, 冯天赐也这么说。当然, 我比较矜持，我没说出来，但我看你一来就考第一，我快烦死了。”

    “智商方面的差距, 我很抱歉让你再怎么努力也没追上。”梁嘉树半真半假地调侃了她一句, 周天立刻咬他，他笑着躲开, “怎么说着说着还急眼了呢”

    那是夏天的夜晚，两人在和好之后第一次闹别扭，但又很快和好, 周天知道有些事其实不必有芥蒂，她真正想明白这个道理时，是来自冯天赐的一句提点。

    “你早赢了她，真正的赢家根本就不必在意她这种喽喽。”冯天赐罕有的把对一个人的蔑视这么明白无误地挂脸上，“就像以前，班长你会留意班里倒数十名里的人吗根本不会，因为这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关注，现在更是了，她那种人，多给个眼神都嫌晦气，来，吃肉”

    两人在盛夏里吃火锅，热气腾腾，红油油的泡泡不断往上顶，很像少女时期的心事，咕嘟咕嘟，动辄从心底冒上来，有酸的，有甜的，此刻回想起来，竟觉得十分遥远了。

    周天忽然觉得冯天赐成熟了许多，她说这话时，有种老道而凌厉的意味，是她从没见过的。人总是要成长，不知不觉，冯天赐的身上都有了让她觉得新奇而陌生的东西。

    “暑假回家吗”周天扒拉着料碗。

    冯天赐点头“回，不过也就是趁周末。”她冲周天挤眉弄眼的，“其实，我觉得你跟梁嘉树应该回趟附中，重游爱情萌芽之地。”

    自从离开附中，周天一次都没回去过，即使此刻冯天赐开玩笑提议，她也不想，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挺寡情的，也很凉薄，不会跑什么故地忆往昔，没什么好忆的，她一直认为旧时光适合在心底收藏，偶尔怀念，但你要她跑回附中，在去观赏那里的一草一木、教学楼，甚至意外碰到老师，周天一点也不想。

    “没什么好看的，还是熟悉的那一套，试卷，考试，一下课校园里就黑压压的全是人，谁暗恋谁了，谁跟谁谈了，这回名次是进步了还是退后了，大家的青春都差不多。”周天不咸不淡地概括了一番，“而且，万一见到老师，多尴尬。”

    “尴尬什么啊，你俩一去，必是一段佳话，惊艳全场的那种，老师会羡慕地口水流下来。”冯天赐开始本色毕露，胡言乱语，“你想啊，你俩高中时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突然就官宣了，那是何等的卧槽。”

    周天慢条斯理地捞起牛肉卷，说“谁说我们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高一暑假那年，我在你表姐奶茶店打工，他都会在附近等我，然后给我讲数学题。”

    惊得冯天赐豆皮都掉了。

    “你们高一就谈了”

    “没有，我不会跟任何人在高中谈恋爱的。”周天很坚定地说道，好像是在替当年的自己说话。

    冯天赐在咬牙尖叫，变成一连串的“嗯嗯”声“我就说嘛，梁嘉树喜欢你。”说着，把筷子一放，双手合十，“我的c一定要永远在一起，信女愿意天天吃火锅。”

    周天无语地看她片刻，忽然说“我结婚应该在你前面，到时来当伴娘。”

    “哈”冯天赐先是一愣，又要尖叫，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溜，“不是吧班长，提前升级了梁嘉树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她一副看女大学生未婚先孕的表情。

    “啧，梁嘉树太那啥了吧，安全期也可能中的，我都知道。”

    周天往她嘴里塞了片毛肚“小点声，我没怀孕。”

    但安全期也可能中这句话，周天之前不是不知道，但她曾冲动地想试一试，当然，被梁嘉树无情拒绝。

    年轻男人淡淡告诉她“我们组胚老师也曾经这么想，现在，孩子都已经小学毕业了。”

    周天很不服气“那是不是就没什么百分百安全的避孕了”

    梁嘉树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她狡黠一笑“有，我知道有。”

    他皱皱眉“你知道”

    “你也有不如我的时候了吧我就慷慨告诉你好了，没有性生活，就百分百了。”周天哈哈大笑，她在口风上占点小便宜就会洋洋自得地向梁嘉树卖弄。

    梁嘉树发现她说起冷笑话来，也不遑多让。

    也许是因为两人闹了一次别扭，周天反倒比以往更热情，她知道，梁嘉树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他让步会很难，但既然做出了让步的选择，他就会说到做到，她觉得，自己应该对他更好点儿才像话。

    每周三医院会有一次内科大查房，非常细致，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们从不缺席，医院向来带教气氛强，但对细节十分苛求，科室里要出具有代表性的典型病例供大家研讨，是难得的学习好机会。梁嘉树从早上六点开始到病房抽血，再到忙完后续各种琐碎，最后，好不容易抽空去卫生间，却听人一脸八卦地说内科哪个主治辞职了。

    抱怨和唏嘘并起，几个实习生在那嚷嚷着有种还没入职就想离职云云，说归说，说完又继续该干嘛干嘛。

    梁嘉树揉揉发涩的眼睛，昨天熬到很晚，查文献，手写病例，等到该睡时才发现周天发来的信息。

    对不起，没能及时回复，太忙了，过两天来学校找我可以吗我们一起吃饭。

    梁嘉树不知道周天能不能扛得住自己男朋友，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病例的压力。他阅读文献时不喜欢被人打扰，非常投入，周天也非常懂事地不会在不恰当的时间打扰他。

    但梁嘉树已经进入到一种无论你什么时候联系他，都可能会打扰到他的境地中。

    所谓一起吃饭，是周天来到他学校，等他结束泡图书馆后一起到食堂。

    梁嘉树学校的图书馆储藏着一流的医学文献资料，从三楼期刊阅览室下来时，周天已经在食堂等他。

    食堂可以用学生卡，85折，屏幕上显示着今日午餐菜谱，非常便宜，定价全是个位数。

    周天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他，难免要撒娇“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她这么一句把梁嘉树本来想和她说的事，不得不咽回去。

    “怎么会呢别瞎想。”他很认真地看着她，“我最近确实忙，不够关心你，不会生气了吧”

    周天在那戳冬瓜火腿，佯怒说“已经生气了，要绝交的那种。”

    “跟我绝交你找谁去啊”梁嘉树从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她一下，“除了我，你能看上谁”

    周天立刻踩在他脚上，把梁嘉树一双干净的运动鞋踩的面目全非。

    “找个正常人，不会老跟我讲什么解剖课，活在阳间的那种。”

    有段时间，梁嘉树喜欢事无巨细地跟周天分享他的解剖课，并且给她展示手机里存的各种照片，周天看的晕眩，她非常欣慰自己的男朋友什么都愿意跟她分享，也确定自己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但她希望，梁嘉树还能记得她是个女孩子，非医学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克制着笑声，饭吃到差不多时，梁嘉树才斟酌跟她开口

    “学校有个短期交换项目，三个月。”

    “你想去是不是”周天立刻洞悉他的想法，笑了笑，“又担心我不想让你去还是什么说来听听。”

    梁嘉树有些不甚自在地说“不是，本来不是答应你回老家一趟的吗这段时间陪你时间不多，又要出去，我有点纠结。”

    周天挑挑眉“你也会纠结啊”他这个人，要做什么心里早都有数的，她听梁嘉树嘴里说出“纠结”两字觉得挺稀奇。

    “我知道你一定会鼓励我去，但我不觉得太高兴，说不上来。”梁嘉树摇摇头，这件事，不去觉得遗憾，去了心里也不是那么痛快。”

    他希望她黏着他一点，但客观事实是他根本没太多空闲时间让她黏。他也说过，她不必在他面前这么懂事，但客观事实是周天最终还是需要懂事配合。

    梁嘉树情绪有点低落，复杂的情绪像一团晦暗不明的云，笼在头顶。

    “没关系嘛，”周天声音变得异常柔软，“三个月而已，本来时间就不算长啊，我们可以打电话，还可以视频，很快就过去了，我等着你，等你回来有时间了再陪我回老家，一样的。”

    她捏了捏他手指，看他眼眸垂着，也不说话。在学业上，他没犹豫过，哪怕耳边充斥着再多的抱怨，谁谁辞职，这都无法影响他最初的选择。但现在，对周天的愧疚之情时不时就会浮荡上来，他为自己分身乏术感到无力。

    尽管她在这上面一向体贴。

    周天这么说，只是加剧他的愧疚，梁嘉树无奈地抬起脸望了望她。她竟然笑出来“梁嘉树，你不要把问题搞这么复杂好不好，第一你出去时间很短，第二我会等你，你还说不要我想太多，是你想太多，跟我在一起你应该感到更快乐才对，我也是，而不是我们恋爱反倒成了你的思想负担，我对你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你不要这么婆婆妈妈好吗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周天站起来，示意他跟自己出来，外面热浪袭人，一阵窒息。她在树荫下抱了抱他“晚上我陪陪你好不好相信我，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

    梁嘉树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他点点头。

    可他忽然说“我希望能赶快结婚。”

    周天不怕冷，但很怕热，她抱了他片刻，很快分开，梁嘉树告诉她解剖室很凉快也没人话没说完，周天又气又笑地打断他“梁嘉树，别太过分啊”

    这男朋友脑回路，真是绝了。

    “结婚你怕我跑了是不是梁嘉树，你心眼挺多的啊，就想我快点变。”

    “不是，我只是想快点跟你做夫妻，夫妻关系和男女朋友区别还是很大的。”梁嘉树低低说道，他看着她，目光很深。

    周天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她笑了声，目光垂下，脚尖往他球鞋上又一踩一踩的“那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了，其实，我早就把自己当你成你的妻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