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3章 ①②
作品:《枭起青壤》 u csstentu
炎拓表示, 钱对他来说不重要,他看重的是“尊重”。
聂九罗居然理直气壮回他“我不尊重你吗”
炎拓无语,阖着你那叫尊重呢
不过再一想, 她现在对所有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扬、鼻孔看人的样, 一概无区别对待, 尊重不尊重什么的, 她可能确实也没概念。
那就手把手地教好了,炎拓说“你现在, 从来不正眼看人”
聂九罗原本就是在斜乜他的,一听这话, 眼睛斜得更厉害了“眼睛本来就是拿来看人的,看到人不就行了吗你管我斜着看还是竖着看呢。”
炎拓说“那你要是觉得斜着眼看人没什么, 从现在起, 我也这么看你。”
他说到做到,身子往椅子里一倚,下巴颌对着她,眼睛半眯不眯地往一侧倾斜,整个人非常传神地演绎出四个字
非常高傲。
两人互相斜了半天,聂九罗觉得, 自己很想把炎拓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她终于哦了一声“那我以后,正眼看你不就行了。”
炎拓趁热打铁“不止是我,老蔡,卢姐, 还有外头遇到的那些人,你都别斜眼看人家,那样不好。”
聂九罗哼了一声,没答应, 也没说不答应,过了会,她斜眼翻了拐角。
炎拓啼笑皆非,不过算了,这已经算是进步了,墙拐角什么的,她爱斜就斜,随她去吧。
他说“还有,每次跟你说话,你都很不耐烦,语气夹枪带棒,说不到两句就赶人。”
聂九罗“我忙啊。”
炎拓“我知道你忙,所以我从不在你工作的时候打扰你,但你闲下来的时候,跟我聊聊总可以吧。”
他做总结陈词“你看,我要求不高吧卢姐是拿你工资的,我不要钱。我就两要求,一是你得正眼看人,二是每天至少跟我聊个一刻钟。你要能做到呢,咱们就谈妥了,不同意的话,我也不勉强你,过两天我收拾收拾走人,去给别人服务了。”
聂九罗没立刻答应,她拖了会时间,才慢条斯理站起来,说“行吧。”
说完了,想习惯性地翻个白眼,蓦地意识到这样不好,炎拓想必又要唧唧歪歪,于是把白眼翻给了炎拓的衣领,转身走了。
炎拓又好气又好笑,过了会,他走到门边,看聂九罗上楼。
她心情想必是很好,毕竟不花钱谈定了他这个单子,步子很轻盈,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轻轻点个不停。
壁灯柔和的光线笼在她身上,她像个不真实的梦,又像行进着的小夜曲。
炎拓叫她“阿罗。”
聂九罗回头看他。
炎拓一时语塞,也忘了自己叫她是想说什么了,过了会才说“你的个展,会很成功的。”
聂九罗说“那是当然的,还用得着你说吗”
自此,炎拓和聂九罗之间的关系,进入相对平缓的第二阶段。
炎拓抓紧一切时间,得空就给她灌输社交礼仪和社会各项规章制度。
比如,上次拿拖鞋抽人的那种行为,是不可取的。
聂九罗可不这么觉得“那种人,抽死算了,还留着干嘛”
炎拓详细给她分析“他那种行为的确不好,可是你那种方式属于杀人一万、自损八千。你想想,万一他报案,倒霉的是谁你是动手伤人的那个,会被抓起来的,搞不好还得赔钱给他,你甘心吗”
聂九罗忿忿,还想让她赔钱做他的千秋大梦。
炎拓说“这还不止呢,万一你留了案底,兴许就不让你开展了。还有,一旦判你蹲上个月的,咱们这展,还开不开了”
他看准了,“个展”现在是聂九罗的七寸,一切都得为个展让步。
果然,聂九罗先还听得漫不经心的,一听到可能会耽误她开展,脸色即刻凝重了起来。
炎拓“所以,下次再想动手,先想想后果,为这事把自己的个展都给赔进去了,值得吗”
聂九罗想了又想,缓缓点头,觉得炎拓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她说“那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先忍一忍,以后想办法再抽他吧。”
炎拓“”
也行吧,都学会“忍”、知道要克制了,不失为一种进步。
老蔡依然是每隔几天就来小院一次,最近一次来的时候,还带了位业内的朋友,两人先看了会视频,又点评了会画稿,最后对着一尊刚出了形的塑像叽里咕噜了半天,满脸放光,仿佛捡到了宝。
炎拓心里便不太受用,老蔡除了最初的时候提议过给聂九罗请个心理医生,那之后,再没关注过聂九罗的心智异常。
有外人在,他不好发牢骚,候着那人走了,才绕到老蔡跟前,话里有话“你是不是觉得,阿罗现在这样,还挺好的呢”
老蔡正全神贯注盯着摄像屏幕,语气兴奋,头也不抬“挺好挺好。”
炎拓索性挑明了说“这样性情怪异也挺好”
老蔡依然未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艺术家嘛,多少都是有点偏执的。多少天才同时也是疯子,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精神上的紊乱,反而能够帮助创作者呈现出更绝妙的作品。”
炎拓心说,我可去你的吧。
他说“那如果她只有疯了才能超常发挥,那你是不是情愿她是个疯子”
老蔡愣了一下。
他转头看炎拓,沉吟了会,回答得倒是坦诚“从朋友的角度,我当然希望阿罗恢复。但从艺术品代理的角度来看,我会觉得,一个天才的艺术家更珍贵,几十年难遇。如果她越疯、作品就越好,但我支持她更疯一点。”
说得如此坦荡,炎拓反没词了。
他寻思着,自己果然是不懂艺术。
又过了约莫半个月,炎拓给余蓉打了个电话。
说起聂九罗现在的情况,喜忧参半“比之前好了不少,但还是差了口气。”
他用了个很精准的比喻以前所有的人和事,聂九罗其实都记得,但那些于她,像被放空了的充气城堡,软耷、扁平,二维化了,不再立体。
还需要一个契机,为这个城堡充口气,一切才能重新矗立、回到从前。
余蓉说“呦,差口仙气儿是吧,等着吧。老话不是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找是找不着的,没准一不留神,就等来了。”
顿了会又补一句“反正你有耐性、能等。”
炎拓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
难怪聂九罗那么喜欢翻白眼,他有点理解了白眼一翻,情绪到位,意韵万千,的确挺爽的。
他岔开话题“雀茶呢”
余蓉说“忙去了,不是说过吗,在箭馆挂职了,比我吃香。”
这是实话,余蓉这专业,在国内的就业面没那么广,炎拓感觉也就马戏团以及动物园对口一点,但马戏并不常见,动物园的员工又相对比较固定,急用人的可能性不大。
他问“要不要我帮忙”
余蓉干笑一声“我还不至于要你救济吧,也就是临时找个事做,打发打发时间,我早搞定了。”
那感情好,炎拓顺口问了句“什么工作啊”
余蓉没吭声。
异样的静默中,透过手机听筒,炎拓忽然听到“喵”的一声。
猫叫
炎拓“帮人带猫啊”
余蓉憋了半天,没好气地撂下一句“宠物店”之后,气性很大地挂了电话。
炎拓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收起手机,心说,宠物店不挺好的么。
也是驯兽的一种,就是那些个驯化的对象个头小了点而已。
平静的日子过得特别快,时间像水一样流覆过去,转眼间,又是大半个月没了。
可余蓉说的,那口对聂九罗的康复至关重要的仙气,始终没有来的迹象。
炎拓怀疑,真的得做长期抗战的准备了,有时候,他试着安慰自己人该知足,现在这情形,已经属于老天开眼了如果当时,老天就是安排聂九罗死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这天,从早上开始天色就不好,一开窗就看到阴云压着天边。
卢姐非常肯定地对炎拓说,今日必有大雨。
其实哪用她说啊,城市发布昨儿半夜就开始发预警了,一会说航路受影响,一会调高预警等级。
可大雨却迟迟不至,中午的时候,卢姐又为气象台代言,说这雨还在酝酿中,真下起来了可不得了。
炎拓一笑置之,如今被诸事磨的,他的心态特别佛系下就下吧,下完了就过去了,淹了一楼,他就上二楼,淹了二楼,他就打着伞蹲房顶。
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不过,这一天聂九罗的效率反相当高,老蔡的说法是,阴雨大风暴雪天,特别带感,容易出作品。
炎拓想不明白,风和日丽的晴好天到底差在哪了。
可能还是他不懂艺术吧。
晚饭的时候,聂九罗完成了所有参展的画稿。
炎拓早就听说最后一张是压轴大稿,很好奇她想展现什么主题。
趁着聂九罗在吃饭,他凑到工作台边,想先睹为快。
一眼就看见了,这张是最后完成的,所以反而搁在了一摞画稿的最上面,画面很怪,居然不是人像,条条道道,更像是某种地貌
炎拓心中一动“这个是”
聂九罗说“黑白涧啊。”
是黑白涧,太熟悉的场景了,高垛、土堆、条石、涧水,只不过他先入为主,以为她塑的都是人像,所以第一眼没认出来。
黑白涧,她拿这个做个展的压轴
炎拓有点意外“这种也能当展品”
“当然了,场景雕塑嘛,做成沙盘模型那种,没见过啊”
炎拓约略有点概念了应该类似于他之前委托她做过的小院模型,虽然是微缩版,但处处精心、还原度极高。
页面上还标注了预设的尺寸,22,不算小,真还原出来,挺震撼的吧。
炎拓沉吟了一下“这种,别人会看不懂吧”
聂九罗哼了一声“那关我什么事我只负责出展品,不负责教他们看懂。”
炎拓失笑,不过这话也对,他自己去看一些艺术展时,也不是很能t到艺术家的表达,但这不妨碍他看得目不转睛、努力做出一副很被震撼的样子。
他把画稿放回去,连带着帮她理了理桌子,无意间瞥到,一把中号塑刀的下头压着一摞细长的银色纸带。
这是折星星的纸
炎拓的心头一激,目光下意识落到墙边的那个立柜上。
那个以郁垒神荼为饰的立柜,里头收放着两大玻璃缸的星星。
炎拓装着浑不经意,声音却不自觉有些异样“阿罗,好久没折星星了吧”
聂九罗“啊”了一声,眉头微皱,她记得,自己好像是有折星星记事的习惯,折了好多好多年。
有日子没折了,也忘了这事了。
炎拓走到立柜边,打开柜门“两大缸这么多呢,要不要拆来看看”
他忽然觉得,也许拆这些星星来看,于她会有用不能光靠自己去提醒、去讲,这些折纸的星星,是她最真实鲜活的过去,一个个拆来读过,可能会帮着她一点点地把扁平化了的一切,再给立起来。
聂九罗毫无兴趣“那有什么好看的”
炎拓很坚持“哪怕只看一个呢反正现在也闲着。”
见聂九罗没再反对,他探手随意捞了一个,朝她扔过去。
这个星星是荧光纸的质地,一路过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细细的光弧。
聂九罗抄手接住,心不在焉打开,默念出声“卢姐还不错,可以留下。福寿禄三像卖了三十万”
念完了,撇了撇嘴,把纸条随手一扔“没劲。”
炎拓微感失望,不过,他没把柜门给关上。
让她自己关吧,敞口的柜门很碍眼,她看到了,一定会过来关的兴许关门的时候,一时兴起,她会再拆一颗星星。
多拆一颗是一颗,拆多了,星空也许就会升起来了。
卢姐预言的大雨在夜半时分汹汹而至。
当时,炎拓已经睡熟了,正在做梦,也是巧了,梦里也是大雨,还引发了洪水。
多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微缩版,小小的院子,小小的他。
他趴在一片树叶上,随着水流飘来荡去,被汹涌的水浪打得晕头转向,不远处,水线已经淹过了小院二楼的窗,聂九罗端坐在另一片树叶上,从窗子里漂了出来。
她可真是淡定啊,一手撑了把伞,另一手还在捏泥人呢,捏的那个泥人有两只白茬茬的眼珠子,多半是白瞳鬼。
炎拓声嘶力竭大叫“阿罗”
他怕聂九罗漂走了,努力去拽她那片叶子屁股后头的梗。
聂九罗白了他一眼,说“吵什么吵,没看见我在工作吗”
真心急死人了。
炎拓就这么硬生生的,从梦里给急醒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窗户没关严,不知什么时候被大风吹开了,嘎啦嘎啦乱拍着响,窗外头的雨线又密又亮。
炎拓起身关了窗,一时没了睡意,于是开门出来。
原本是想去屋檐下站会、透透气,哪知刚一打开客房的门,就下意识看向楼梯。
那一处,漏下很淡的亮光,很明显,是工作室里还有灯亮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聂九罗还在忙这也太拼了吧。
炎拓轻手轻脚地拾级而上,步入二楼时,着实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是进入了什么魔幻世界。
聂九罗的窗户也没关,不过因为卡钩扣死了,不至于嘎吱作响,但由于风大,她的画稿被吹了一地。
不止画稿,还有无数色彩各异的纸带,那都是被拆开了的星,带着有年头的折痕,在屋里飘来卷去。
风大雨大,灯光昏暗而又柔和,满屋高低造像,有面目慈悲的菩萨,也有金刚怒目的神祇,那些画稿、星条,仿佛有生命般在屋里荡游,偶尔发出极低极柔、纸质特有的摩擦声。
往里再走两步,就看到聂九罗了,她裹着毯子趴在大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耷下来的手边有个几乎空了的大玻璃缸,里头还剩了十来个没来得及拆的星星,金灿灿地簇拥在一起。
不是说没兴趣看吗到底还是好奇拆来看了,但也不该是这种熬夜恶补的架势啊。
炎拓苦笑,先去关了窗,然后弯腰收拾一起狼藉,捡齐画稿用镇纸压好,又去捡星条。
星条是一把一把,虚抓在手上,像抓了一把布条。
炎拓把所有的星条纸都归拢到玻璃缸边,就地坐下,听被窗户隔在外头的雨声,觉得这夜其实分外安静。
他随手拿起一条星星纸,尝试着顺折痕归位,很快,那条纸就又恢复成了一颗星。
聂九罗朦胧间睁开眼睛。
风大雨大时,她睡得很好,后来窗户关上、屋里安静了,反不太自在,自然而然地,也就醒了。
醒得有些懵懂,一时分不清眼前所见是真实还是做梦。
她看到,炎拓席地而坐,像个小孩一样,把手上的星条七折八绕恢复成星,往天上高抛之后,又目送着星星落进玻璃缸里。
仿佛在玩什么自娱自乐的游戏,乐此不疲,扔完一个,再折一个。
聂九罗看了一会,叫他“炎拓。”
炎拓吓了一跳,顿了会才反应过来“吵醒你啦”
聂九罗摇了摇头,她睡得头发散乱,一蓬长发半遮了眼,透过无数细密的发丝间隙看炎拓,感觉很新奇,觉得他很远,又很近。
她说“你怎么不看呢”
炎拓没明白“看什么”
聂九罗抬起一根手指,指那些星星纸“那个啊。”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她观察了好久,炎拓只是折,从没有停下来去看。
炎拓说“这不是你日记吗我看了干嘛再说了,你如果不介意我看,我以后朝你要着看就行。你如果介意,我现在看了,不是跟偷一样吗”
又说她“趴着睡多难受啊,回床上去睡吧。”
聂九罗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爬坐起来,炎拓起身过来扶她,她借力站起,整个人还有点懵,站得摇摇晃晃的。
炎拓有点担心“是不是头晕”
聂九罗伸手胡乱抓理了一把头发,说“没什么。”
她撇下炎拓,自顾自朝卧房走,走得很慢,若有所思,心头一片茫然。
她觉得,今晚的炎拓好像有点不一样,或者说,今晚的自己有点不一样,心头怅怅的,鼓胀着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快清晰了,但又说不清楚。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炎拓。
炎拓正目送她,见她回头,还冲她摆了摆手,似乎是在赶她快点去睡。
鬼使神差般的,聂九罗问了句“炎拓,我们常打架吧”
炎拓一愣,打架是打过,但也没有“常”吧。
见炎拓没回答,聂九罗有些意兴阑珊,转身正待进屋,炎拓又把她给叫住了。
回头看时,炎拓盯着她看,脸色有些奇怪,问她“阿罗,你想打架吗”
聂九罗说“现在啊”
炎拓一颗心跳得几乎快蹦出来,手心都渐渐浸了汗。
他点了点头,说“就现在。”
打就打,聂九罗低下头,解开略松的衣带,重新扎紧。
她说“是你要打得啊,打不过我,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