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
作品:《安歌(重生)》 安歌挂了电话, 双手捂住脸,贴在膝盖上, 半晌不动。
混混四人组的老大给他打电话,严言去了一个地方。他们并不知,那里是缪柏舟寻常办公的地方。
他想, 严言应该是知道了吧。
严言走进缪柏舟的办公室, 也不四处打量, 一脸严肃。
反而是一向严肃的缪柏舟有心与他说些轻松话,并朝他伸手, 严言却未接过他的手, 而是直接道:“我叫严言。”
缪柏舟收回手, 朝他挑眉, 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们曾经见过, 两年多前, 在和平路的路口。”
缪柏舟点头。
严言看他, 认真道:“缪先生也是知名人士, 何必行小人之事。”
“小人之事”
严言更严肃:“安歌人小单纯是不假,但缪先生也别仗着身份背景便以为他好欺负!我自知还不如缪先生, 但你要再有不当行为,我好歹也有些许的名气,即便弄得我自己什么都没了,我也肯定要拉缪先生下水!望你自重!”
严言严肃说完,转身就走,压根不等缪柏舟的话。
缪柏舟眼睁睁看着办公室的门被关了, 又气又笑,最后无语道:“难怪被安歌哄成那样!”
他这个弟弟,是真的脑子不太好!
可脑子再不好,也是缪柏舟的弟弟。在安歌的上辈子,缪柏舟不喜缪柏言有很多原因,最要紧的是,缪柏言太没出息了。但凡有点出息,缪柏舟也不会那般厌恶。
在这辈子,严言除了脑子不太好,是个极为上进的青年。
缪柏舟有足够的魄力与能力,自然不怕这样一个弟弟和自己争家产。再者,这样一个还不错的弟弟,缪柏舟也很愿教导,把该得的那份家产给他,也好过给二叔那些没出息的人。兄弟齐心,家业才能越来越大。缪柏舟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他眼中看到的是整个缪家,是未来数年的缪家。
缪柏舟被严言气得头有些疼,竟然还来敢威胁他,他还真好奇,若是再将安歌牵扯进来,严言会如何。
但也只是想想,缪柏舟还真不屑干这样的事。
也算是给严言面子,缪柏舟没再继续找安歌的麻烦。
等缓一阵子,缪柏舟打算趁严言出差时,去找他聊聊,也好避过二叔那些人。
安歌终于清静了几天,心里却是无法清静。
严言去找缪柏舟“威胁”的事,自不会同安歌讲。威胁过后,到底有用没用,严言也很在意,这些日子也有些提着心。他这副模样,落在安歌眼里,又是另一层含义。自从严言与缪柏舟见完面后,就一直这样了。
安歌在猜,严言会回去吗
思索间,转眼就是五月,《星子》终于在国内上映,排片并不是很多。安歌本不想看这部片子,他至今还记得拍这部片子前,看剧本的那些日子里,他是如何煎熬。拍戏初期时,又有多痛苦。如今,真切地到了这个时候,他是真不想看。
可是严言非要看,毕竟是于他安歌而言十分重要的片子。
他们俩一起在家看,严言买了新房子,郊区的一栋小别墅,装修简单清新而又别致。开着门窗晾了大半年,如今味道总算散得差不多,房中有专门的放映室。
严言下班后,接上放学的安歌,两人一同去新家。
别墅四周空旷,他们关了灯,开了窗,吹夜风,抬头是一扇天窗。安歌难得地心情有点好,对严言笑:“好像露天在看电影。”
两人各有思量,安歌担心的是严言,严言又何尝不是。安歌这阵子心情不好,严言还以为安歌依然受上次事情的影响,如今见安歌可算笑了,心中立刻如同头顶夜空一般澄明,笑道:“浴室里,屋顶全做成了天窗,你可以边泡澡边看星星。”
“哇。”安歌有些向往,“下雨时可以看雨,下雪时可以看雪,真好啊。”
严言立即点头,并道:“生活中的美好真的有很多的!”
安歌知道严言是在劝他,心里反而更酸涩了,严言自己也在纠结痛苦吧,还要劝他。
他也打起精神,按了开始键,与严言一同看138分钟之长的《星子》。
初时小星被村里孩童们欺负,安歌看得就已很不好受,严言伸手揽住他,他缩在严言的怀里,两人还手拉着手。后来,剧情逐渐展开,两人都看了进去,渐渐也忘了他们还在抱住彼此,忘记手也拉着手。
小星躲在门外,听到全村的人都在密谋藏起他。他的亲生父亲回到这里,他却被人捆起来藏在山洞中。小星好不容易逃出来,狗却死在了山洞里,小星还不知他的狗已经死了,奋力往村中跑,却刚好看到亲生父亲死在亲生母亲的手里。
他顿在原地,纯蓝的眼中,是漫无边际的血色。
安歌的眼泪缓缓往下流,到底还是看哭了。
滚烫的眼泪落在他与严言交握的手上,严言也回过神,低头看安歌。安歌仰头,看到严言的眼眶中也有了眼泪。安歌悲从中来,问道:“你觉得他们过分吗”
严言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点头且不忍地说:“他们骗了小星,却又从未好好对待过小星,为什么不让小星跟自己的亲生父亲走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安歌眼睛一眨,眼泪再往下落。
严言叹气:“难怪明雁说那阵子,大家都很担心你,这部片子,实在,实在是太难过了。小星又做错了什么”
“你会恨这样的人”
“当然。不论对方贫穷还是富有,这些村民不该因为私欲而去阻止小星认回自己的爸爸。小星本该有很好的生活,不该如此,太可惜了。”
安歌抽出自己的手,用手背擦眼泪,从严言的怀抱中起身。严言要跟着他起来,他回头笑道:“心里有点闷,我去阳台上缓缓。”
严言点头,留给他个人空间。
这部电影,他看了都难受,更何况是自己演的安歌。
安歌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脑中是严言那句话。
当然会恨的。
他现在就像一个掩耳盗铃之人,明明铃声已响,还在徒劳地捂耳朵,他不希望严言恨自己。
他将脑袋埋在双臂间,双手捂住耳朵,不愿想任何一件事。
《星子》在国内反响很好,无数影评人给出高度评价。
最后一幕,安歌眼中倒映着血与火烧云,他的眼睑微微一动,包裹着更多血与火烧云的眼泪颗颗掉落,血碎了,云也碎了。无数人差点没哭倒在电影院。作为一部小众题材的文艺片,即便是宁休监制,拿了国际电影节的奖,排片也不多。
可因口碑实在是好,排片在逐渐变多,更多的人愿意买票进电影院看这部电影。
大家都说,进电影院看《星子》,少说也要带上两包面纸。
排片增多,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况且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们这部电影,宁休便临时安排了许多路演活动。安歌作为主演,自然要一场场跟着跑,整个五月竟变得无比忙碌,一时顾不上严言的那件事。
安歌也在刻意以此来逃避面对这件事。
但躲不掉的,终究是躲不掉。
严言在外出差,与合作方谈合同,聊到一半,对方的上司带来一人。严言一看,竟是缪柏舟。因为安歌,严言对缪柏舟的印象并不好,但说实在的,严言也的确不讨厌缪柏舟。他装作不认识,缪柏舟却直接热稔道:“你也在。”
严言的合作方一愣,笑问:“原来严总和缪董是认识的啊!”
还不待严言说“不认识”,缪柏舟已笑着道:“是我弟弟。”
严言很是莫名其妙,其余几人都是人精,眼珠子都没转,直接就笑道:“竟然是兄弟吗!”这就是打听到底是亲的还是认的了,缪柏舟再笑:“是我亲弟弟,他不爱靠家里关系,年轻人么,志气高。”
这话一出,那几人真是发疯一般地夸严言。
再者,严言的确是个很厉害的青年,本就值得夸,有了缪柏舟这句话,那更要夸了。严言人已经傻了,他从来不是笨人,他只是比较淳厚。缪柏舟这个人再如何,也不至于开这样的玩笑,可他还是说了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言为人淳厚,这几个合作方自也是知道的,也不在意他突然的沉默,只以为是因缪柏舟在,做弟弟的便沉默了。那几人正要讨好缪柏舟,立即拉着缪柏舟说话,至于严言要谈的生意,立刻痛快地签了字。
谈完生意,那几人拿到缪柏舟的名片,个个兴奋而归。
缪柏舟与严言却没动,还是坐在原本的位子上,周遭终于安静了。
缪柏舟喝了口水,问严言:“没有想问的”
严言不明地看他。
缪柏舟笑:“我最近可没有再找安歌的麻烦。”缪柏舟放下杯子,问严言,“你母亲是不是叫严深。”
严言双眼漫上警惕,缪柏舟道:“如你刚刚所闻,我们是兄弟,同父异母。我曾派人去取过你的头发验dna,或许你还记得,一年前,安歌高考前夕。只可惜,因有人从中作祟,我拿到一份假的报告,以为你与我并无亲缘关系。你可知道那个作祟之人,是谁”
严言抿嘴,缪柏舟道:“是安歌。”他问严言,“安歌早知你是我弟弟,更是千方百计阻挠你与我相认,你可能猜想到原因我猜不到。安歌在你眼中是单纯弱小之人,实在可笑,他的心机深到连我也想不明白原因,至于你,早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这些日子与安歌见面,只是想逼他劝你回来,可他从不答应。如今,我便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你自己去思量。你也已二十二岁,单打独斗地拼了不大不小一份事业,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严言心中波涛汹涌,一时脑中极乱,但他将缪柏舟对安歌的评价听得清清楚楚,脑中立刻也变清爽了。
他的事业从来不是单打独斗,是安歌亲手帮他立起来的。
没有安歌的帮助与支持,他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高度。
没有安歌这个人,他更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离开那个油腻的鸡蛋饼摊子。
安歌是这个世界上,除妈妈之外,他唯一会信任的人。
他立即便道:“我的是,我的明,全是安歌。”</p>
缪柏舟哑然,冷笑:“没救了。”
严言起身要走,他才不想听这些胡话,就算缪柏舟说得是真的,他真的和缪柏舟是兄弟,又能如何缪柏舟倒也没拦他,只是又道:“爷爷知道他有个小孙子流落在外,得了老年痴呆症,还成天念叨着他的小孙子。”
严言的脚一顿。
“想清楚了,就来家里看看他,不能到死都不让他看一眼。”缪柏舟示意门口自己的助理,严言走到门口时,助理弯腰递给他一张两折的纸。不是方才缪柏舟递给人的名片,而是缪柏舟亲手写的家庭住址与自己的私人号码。严言本不想接,想到缪柏舟话中那个也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所谓“爷爷”,到底心有不忍,接到手中。
他离开谈事的地方,甫一呼吸到新鲜空气,很是多吸了几口,额头上也立时出了汗。
他很不愿相信,但是他隐隐觉得,缪柏舟说的话是真的。
小时候搬过一次家,这是他能记住的,大概五六岁时。可是妈妈过世后,他整理过家中相册,看到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旧照片。照片上,妈妈还很年轻,笑得明艳而又漂亮,身后环境富贵而华丽,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那几年的照片,妈妈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妈妈曾在那里住过!
他甚至曾找到一张撕碎又被拼贴起来的照片,是个男人,就那一张。
严言猜测那是他的爸爸,他小时候也曾问过爸爸的事,妈妈很少提。长大后,他以为父母关系不好,更不敢再提。今天听缪柏舟说了那些话,这些事全部从他脑中浮现。
缪柏舟多有钱,他是知道的,缪家多厉害,他更知道。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也是缪柏舟的爸爸,妈妈……不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吧,那他自己呢,又算什么
他,是私生子吗
哪个孩子幼时不曾对父亲有过孺慕之情
严言没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多年不敢问出口的爸爸,可能根本都不算是爸爸,他们的关系不被法律与世俗承认。他越想越深,是不是妈妈与他,甚至破坏了缪柏舟的家庭严言从来是正直的人,比起突然拥有一个这样富有的家族与哥哥,反而是这件事令他不安。
严言有些难过,小时候也曾幻想过爸爸是多么伟大,也曾诧异,为什么爸爸不来找自己呢。如今有人来找他了,却只是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个所谓的爸爸,可能从未在意过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严言低头往自己的车子走,坐进车中,他不由趴到方向盘上,瞬时觉得浑身有些无力。
也是这时,手机响,他拿出一看,是安歌的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路演忙碌而又疲累,却每天都在面对观众的真诚笑脸,又的确令安歌精神大振。
安歌的心情好了很多,况且他与严言一同看了电影后,严言再没提过与缪柏舟的事,严言瞒着他,可能也是怕令他担心,甚至严言最终没有选择回家,这令他心里放松不少。这会儿他忙完了,回到酒店休息,打电话来关心严言,若严言不忙的话,想视频和严言说话。
他想严言了。
他笑盈盈地问:“你在干什么呀”
“我刚谈好生意。”
“顺利吗”
“挺顺利的。”
“那就好呀,你在车里”
“嗯。”
“我们视频呀!”安歌说着就要挂电话。
“安歌——”严言立即叫他。
“嗯”
“我,我——”严言“我”不出来了,他从来不会跟安歌撒谎,哪怕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哪怕安歌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安歌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安歌问:“你真的是刚谈好生意吗”
“是……”
“见了谁”
“我,我见了缪柏舟。”
安歌坐在酒店的窗台上打电话,本还悠闲地晃着腿,看四十多楼外的蓝色天空,心中晴朗一片。
此时——他原以为会是山崩地裂,甚至天也要破。
可真到了这样的时刻,真的还好。
安歌眼中,天空还是蓝色的,他的脸贴到窗户玻璃,玻璃上隐隐还有自己的影子。他的脸叠着影子,他看影子,看到影子的嘴动了动,接着便听到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了吧。”
“我……”
“对不起,我骗了你。”
“安歌——”
安歌挂了电话,再度将埋进膝盖中。
早已习惯严言的怀抱,没有严言之后,往后他是不是只能这样埋在自己的膝盖中
想到兴许要失去严言,安歌便怕得浑身发抖。
他抱住自己,耳边全是那天两人一起看电影,严言对小星的评价。
严言也会恨他吧。
严言到底又去见缪柏舟了,他们又说了什么,严言同意回去了严言从不对他吞吞吐吐。安歌常跟严言耍小脾气的,两人也并非没有吵过架,但哪怕他关机,严言也总要找露露,找小陈,必定要联系上他才算行。
可是这一次,挂了电话,他甚至没有关机,严言再没联系他。
安歌坐在窗台上,觉得浑身愈来愈冷。
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严言坐在车里,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他的生活很普通,也很寻常。他的生活中心也从来只有安歌一个人,突然这样一件事砸下来,他有些无措。
他打开手机,想给安歌发短信,想问安歌,他该怎么办。
可是安歌会笑他吧
他也想问安歌为什么一直以来都瞒着他这件事,他不是怪安歌,绝不是,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而已。安歌好像知道,很多他们都不知道的事。例如身世这件事,为什么安歌会那么早就知道他和缪柏舟的关系,甚至下手阻止潜意识地,他有些慌张。
一个小时后,他的思绪终于平息下来,他立即给安歌打电话,安歌那头却无人接应。
他此次出差,是在离家五个小时飞机路程的地方。当然是和助理一同来的,可巧,助理发高烧了,严言今天便自己过来。这座城市也有安茶,车子便是老板借给他开的。他将车子还给对方,拿上行李便走。
他知道安歌在哪座城市,他去找安歌。
安歌在开会,《星子》虽没能帮安歌在国外拿到奖,却也引起不少海外导演的注意。有人邀请安歌参与电影拍摄,说来也是个捡漏,原本定下的演员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参演。那部片子的导演,正好是电影节的评委之一,看到安歌的表现,很喜欢,便发来邀请函。
李欢心那边和对方有来有回已经沟通了有一个月,差不多定下来,才来同安歌说。
安歌有些郁郁的,或者说这段时间都是,李欢心等人不知是何原因,心想这是个好消息,拿来告诉安歌,让安歌高兴高兴也好。安歌听到这个消息,眼中一亮,是个逃避的好去处。李欢心问他的意思,他没有任何意思,立即应下了。
路演也已接近尾声,没安歌什么事了,李欢心打算放安歌回家休息几天,便飞去国外。
安歌道:“别休息了,这就走吧。”
“……”李欢心看了露露与小陈一眼,他们俩摇头,李欢心点头,“我去给他们打个电话。”
对方当然是希望安歌去得越早越好,露露给安歌将东西收拾好,几人便一同出门去机场。
候机的时候,安歌一直在看手机上严言的那几个未接来电。
看了很久,他终于鼓足勇气给严言打电话,不就是一个答案吗,他还不至于连听答案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对方却关机了。
安歌的嘴巴微张,低头来回滑着手机屏幕,背景是他与严言的合照,两人贴脸笑。
剩余的时间里,他一直盯着这张照片看,直到露露叫他去登机,他才缓慢回神。他有些麻木地跟着露露他们上了飞机,离起飞还有些许时候,安歌手中依然在滑手机。
似乎不滑手机,他便找不到事来做。
他又打了一次严言的电话,还是关机。
安歌的手指顿在手机屏幕上,到底打开发信息的页面,一个又一个字地打道:
你回家吧。对不起,我骗了你。再见。
发完信息,安歌迅速关机,接过露露递来的毯子,从上至下盖住自己,飞机缓慢滑行,最终飞向天空。
晕眩的瞬间,安歌叹气,到底还是这个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虐的,明天就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