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鼻尖传来树叶的清香，耳边有着竹叶摩擦的沙沙声, 清风抚动窗帘, 带着湿气的空气舔舐裸露的肌肤。

    胡小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他怔怔地坐起来, 看到了门前郁郁森林, 看到了山上山雨欲来的阴霾天气, 怔了半响，脑中才回忆起自己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立即站了起来，然而刚刚站立起，他全身一痛, 感受到了自己空无一身妖力的身体。

    怎么可能

    他茫然地看着的手心，而就这时，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

    他警惕地望去，门扉打开, 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大师……”胡小不由自主地放弃了警惕, 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可是下一秒，他的耳边不可自主地想起了姐姐们的惨叫。

    小小，救救我。

    小小, 救救我！

    啊啊啊啊！

    胡小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半步, 呢喃地问道：“姐姐呢我的……姐姐呢”

    柯盈看着刚刚醒来的胡小，垂下了眼眸，不忍却还是坦白地告诉了他, “抱歉……她们已经……”

    “不是！”胡小大吼了一声，制止了柯盈后面的声音。

    房间有一瞬间地寂静。

    “小……”

    “为什么”胡小突然出生，打断了柯盈迟疑的声音。

    “……”

    “为什么是大师”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大师阻止了他，胡小抬起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柯盈，他眼中满是质问和受伤后的尖锐，像是被信任之人伤害的小兽。

    为什么偏偏是你。

    柯盈怔了一下，忍不住伸出了手，先要安慰眼前地家伙。

    啪的一声。

    清脆地响声地响在房间。

    柯盈的手愣在了半空中。

    她眼眸微微转动，看向了面前地胡小，他的眼睛注视着她，没有了之前地亲昵和柔软，金色的兽眸泛着憎恨与仇视，凶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咬断她的喉咙。

    柯盈心中微动，她缓缓地收回了手。

    “为什么是我因为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无论面对几次那样的场景我都会阻止你……”

    “闭嘴闭嘴闭嘴！”胡小不想听，大声地呵斥。

    柯盈顿了一下，还是坚持说完了，“世界有因有果，你的姐姐种下了因，就应该承受那样的果……”

    “闭嘴！”胡小忍受不住，目呲欲裂，上前冲向柯盈，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砰的一声，将她死死地按在地上。

    “闭嘴！”他喘着粗气，狠狠地，咬牙切齿地说道。

    柯盈没有反抗，仍由胡小可以夺走她性命的手放在她的脖颈上，躺在地上，双眼毫无波动地注视着眼前状似疯狂的人。

    胡小死死地盯着身下的柯盈。

    就是眼前的人，阻止了他，就是她的同类，害死了他的姐姐们。

    现在，她脆弱的脖颈就在他的手中，只要稍稍用力，稍稍用力，就可以让这人再也说不出冷酷的话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为什么，他手中仿若有千斤重担。

    下不去手，无法下手。

    这个时候，他还是无法下去手。

    胡小红了眼睛，他憎恨眼前地人，更加增加自己。

    “为什么姐姐杀了人，我也吃了人，为什么不把我也杀死！”他痛苦地问道，明明这是最好的结局，死在大师的手中的话，现在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为什么呢”柯盈眼眸微微转动，注视着小木屋的屋顶，平静地说道：“因为小小是特殊的，就算小小做了坏事我也没办法，没有办法放弃。”

    柯盈低低的声音响在房间，木屋外风声大作，屏纱被吹得左右摇摆。

    那一字一句伴随着风僧传入胡小的耳中，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面上却露出惊恐之色。

    “啊啊啊啊！”

    他愤怒地嘶吼，放在柯盈脖颈的手细微地颤抖。

    都这种程度了，都到了这一步，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会因为眼前这人的话语感到开心。

    无可救药地感到开心。

    为她的话语开心，为她的退让开心，为能如此靠近她而开心……

    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不是吗

    从未有这一刻，胡小确定自己下不手。

    眼前的人无论对他做什么，就是厌恶他，唾弃他，憎恨他，伤害他，将他千刀万剐，凌迟至死……

    他都无法下手。

    他就是如此无可救药地喜欢她……

    “哈哈哈……”胡小忍不住嘲讽地笑出声。

    可是姐姐们该怎么办

    那一声声求救仿佛响在耳边。

    他想着一点点加重了手中的力气，杀死她就好了，杀死她就好了，只是一个人类，他杀的还少吗

    怎么可能下不了手。</p>

    脖颈上的手一点点收缩，柯盈感受到丝丝疼痛与窒息，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激烈地反抗，只是看着他，艰难地，微弱地叫着他的名字。

    “小……小……”

    你真的想要杀死我吗

    ！

    胡小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他为什么要杀了苏大师

    这和大师有没关系，大师只是阻止了他，就算大师不阻止他，他也不一定能够救下姐姐们。

    苏大师还救了他。

    他怎么可以杀了她

    不！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为柯盈开脱，胡小如遭重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钳制在她脖子上的手，踉跄站起来，脸色苍白，慢慢地后退。

    “咳咳咳——”柯盈剧烈地咳着，撑着地面坐了起来，艰难地呼唤着：“小小……”

    胡小摇头，犹如看见了洪水猛兽，一步一步地后退。

    “小小……”柯盈撑着地面站起来，恳切地再次呼唤道。

    “不！不要叫我！”胡小不住地摇头，扭头飞快地跑出了木屋。

    木屋外乌云遮天蔽日，树冠被肆虐得风狠狠压下，雨一滴一滴的砸下来。

    胡小出去的那一刻，正好风雨大作，雷电仿佛要将天地劈裂般响彻在天地间。

    “小小！”柯盈满脸焦色，吃力地站起来，想要抓住他，可是眨眼睛的功夫胡小便消失了不见，她欲追去，木屋外顷刻间大雨倾盆，又哪里看得见胡小的身影。

    柯盈焦急地大喊：“小小，你回来！”

    茫茫水色，只有大雨来到哗啦的水声，没有半点的回音。

    “咳咳咳……”柯盈捂住受伤的喉咙，咳了几声，口中吐出鲜血，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她捂住腹部，头上冷汗直冒，无力地滑坐在门扉前。

    原来受了那两人两掌，她也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

    柯盈苦笑，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她将唇边的血迹擦拭干净，忙抓着门扉站了起来，从屋内找出了一槟破旧的油纸伞，闯入了茫茫雨色之中。

    这一场夏雨来得很大，很急，仿佛要将整个山都要清洗一遍般。

    柯盈在山中寻找胡小的身影，找的鞋子和衣摆都湿了，却迟迟没有找到他。

    她的心如急下的雨一般着急，她为了让胡小起来之后不闹，特地封印了他的妖力，如果他遇到危险……

    柯盈不敢放弃，一直找，一直找。

    从雨初找到雨后，大雨稍歇，在暮色的傍晚，清脆欲滴的绿叶悠悠地落着残雨时，满心焦急的柯盈终于在一个山坡的树下找到了胡小。

    他狼狈极了，躺在树下，右腿断裂，衣服被树枝划裂，长长地黑发落在草地，双眼无神地望着被树叶遮挡的天空。

    树叶堆积的雨水一滴一滴地打在他的脸上，从他洁白地肌肤上滑落。

    好像他流不出的眼泪一般。

    柯盈一直提着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终于安心了，看他的神色又有些心疼。

    她小心地走上前，将已经破烂的雨伞遮盖在他的脸颊上方，低头，对躺在山坡上的他说：“小小，我们回家吧。”

    他长长地睫毛微微颤抖了一瞬，那双漂亮的狐狸迷蒙着，仿佛聚焦一般，慢慢地投注在柯盈的脸上。

    柯盈没有说话，直接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不知为何，小小一言不发，态度温顺，甚至是乖巧地被她带回了家。

    回到家中，柯盈给小小包扎好伤口，用温水给他洗了洗头，将他身上的脏污擦拭干净，最后让他坐在镜子面前，拿着布巾一点点地将他黑色的长发擦拭干爽。

    柯盈擦拭完毕，拿起梳子，认真地为他梳理长发。

    两人之间沉默着。

    明明之前还是如此剑拔弩张，此时此刻，却莫名地有些温馨。

    柯盈望着沉默地胡小，心中不安又松了口气。

    木质的梳子才黑色的长发之间穿梭。

    胡小望着身后认真的柯盈，忽然伸出手，撩起了一缕柯盈刚刚碰触过的长发，垂眸道：“我知道姐姐们的死和你没关系”

    柯盈的动作一顿。

    胡小继续道：“我知道我只是迁怒，仇人明明是另外两人，大师都只是为了救我，没有办法对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期翼。

    柯盈无法回答。

    她是为了救胡小，但是她能救的，想救的只有胡小。

    胡小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柯盈。

    他道：“我知道，大师总是那么正直，是我任性了，明明大师能够包容我，能够对我网开一面我就已经很高兴高兴了，但是我还是贪求那么多……”

    柯盈放下梳子，从背后捂住了胡小的眼睛。

    “别说了，对不起。”

    她应该考虑一下胡小的心情的，她当时觉得那是正确的抉择，便那样选择了，没有丝毫考虑过胡小的心情。

    或许考虑过了，但是在麻烦和不受控制地可能中，她选择了让胡小忍耐一下。

    “对不起……”

    让你伤心了。

    无论怎样，是她让胡小伤心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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