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斯年低头脱下宽大的斗篷,露出清雅的笑颜,他开口道：“陆家已倒，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不知为何,韩知镜每次听他笃定地说这些话时都会莫名地相信,好像他已经看过未来。

    “景大人，似乎过于自信了些。”韩知镜神色自若,言语间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

    “当然是因为相信韩大人的能力。”景斯年似是而非地说道，“所以才敢冒险站在这里。”

    他袖中紧握住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不安，他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他带着前世的悔恨重生而来。

    前世,他选错了，落得妻离子散的悲剧收场,这一次他不会再选错。

    怀揣着这个秘密，经常在夜半惊醒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过往和现在，但他始终不曾向第二人吐露一句。

    韩知镜看得出他在走神,也没出声打扰,毕竟现下的局势谁也不能完全掌控。

    经历过数次权力争夺调整之后，如今朝中势力松散繁杂,再无人敢公然站队，这也是穆天皓乐意看到的结果。

    少顷，见他回过神来,韩知镜忽而问道：“景夫人现下可好？我家暖暖多次想要去看望二姐额,被我拦着,还望她不要怪罪。”

    林月暖知道二姐身子不便，几次偷偷地想去看望她都被斩风堵回来。当初说好要去看望的，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为此，她和他生了好几回气。

    “不敢不敢。”

    难得见韩大人这般关心别人家事，还主动放下身段揽责任，景斯年谦逊也不得不有礼地回应着。

    其实，家里夫人自然是抱怨的，他只能好言哄劝。

    没想到在朝堂之外，两个男人亦是找到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不由地自嘲一番。

    一段插曲之后，还是要言归正传，毕竟两人面对面谈话的机会不多。

    “我这次非要来见一面，是为了告诉你，穆天皓最近越发多疑起来，而且暴躁易怒，似乎有些精神恍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皇上出现这种情况绝非偶然，亦不是一天之功，所以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他心知肚明，却不好说出口。

    韩知镜锐利的目光掠过他的眉梢，定格瞬间后他突然笑道：“他这条命，很多人惦记，看来比预想要快。”

    景斯年脸上淡淡的，他知道无论极乐堂遭遇多么残酷的困难，他们都肯定会杀出一条血路，达成目的，拼尽全力，不死不休。

    前世，他做了件错事，后悔终生，最后死在极乐堂，只是因为林月暖一句：二姐一个人在下面太寂寞了。

    “韩大人，极乐堂也该提早准备，否则必将是一场恶战。那位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迟迟不出手，很可能是要有大动作。”景斯年提醒道。

    前世，极乐堂惨遭重创，那一场血腥屠戮太过惨痛，很多人翘首以盼，以为极乐堂会就此覆灭。

    却未料，他们浴血奋战到底，和韩知镜一同再登巅峰。

    韩知镜面上笼着一层寒意，沉声道：“我明白了。”

    毕竟，穆天皓不是个能吃亏的，仅仅救他对极乐堂做的这些小动作来看，确实还不够消解他的怒气，应该是另有企图。

    极乐堂除了冷血杀手无数，更藏着整个盛京城的秘密，确实引得不少人觊觎。

    “不知，那事情可有眉目？”韩知镜开口问道。

    时间过得飞快，穆天皓登基已经有一年多了。当年的事情似乎已经成为既定的历史，被人可以掩埋，但只要有心去挖寻，定然能够找到破绽。

    毕竟，时间还不算久远。

    景斯年说道：“那道圣旨已经被封存，无从查找。如今庸王和太后都不在了，清河王亦不知所踪，恐怕还要从北燕那边下手。”

    其实他十分清楚韩知镜的身世，不去刻意挑明，只暗示北燕与穆天皓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好。”韩知镜抿唇应着。

    他想着，和尚现在应该又跑去北燕了吧？

    如果有可能不流一滴血就把那人从皇位上拉下，就值得一试，但后续之事要头疼许多。

    临走前，景斯年忽而又回身说道：“这场风波之后，希望有机会与韩大人把酒言欢。”

    他今日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提醒韩知镜，做好万全安排，提早计划。

    韩知镜垂眸应道：“有机会。”

    景斯年离开以后，韩知镜站在殿内沉思良久，暗夜无声喘息着，他明明站在烛火前，却让人觉得他与这黑夜已融于一体。

    “把白枝带回来。”穆天皓语气冷淡，难辨喜怒。

    妙兰领命而去。

    但她先去的是章华宫，而非鸾飞宫。

    林月华还在月子里，躺在床上轻声哄着四皇子，妙兰正想进去，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传出来：“四皇子与朕小的时候非常像，脾气也像。”

    他语气很轻，甚至是秉着呼吸，生怕吓到那孩子似的，但听得出他满心欢喜。

    她脚下似有千斤重，再也挪不动，冰冷的心好像被什么钝器砸的稀巴烂。

    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实在令人动容。

    她在暗处等了许久，穆天皓才从章华宫离开，他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一眼，却未发现任何身影。

    妙兰轻手轻脚地靠近熟睡中的母子，并未出声打扰，只是站在床边认真地看着那可爱的孩子。

    林月华睁开眼看向她说道：“你来了？”

    妙兰眼睛湿润地别过脸去，用力咬了下嘴唇，才开口道：“我要去找陆家姐妹要人，就想着来看看你。”

    林月华把她的情绪看在眼中，自然知道她心中的疼痛，转而说道：“等他长大了，便叫你一声娘亲。”

    “好！”妙兰已经收起所有的失落。

    “鸾飞宫内昨日弄出了很大的动静，消息捂得很紧，但看得出来她们很紧张恐慌。”林月华转而提起正事，她更知道极乐堂和鸾飞宫之间做了交易，而且事关暖暖的性命。

    妙兰面上掠过些许惊讶，旋即点头道：“呵！看来的确是出了大事。按照堂主的脾气，早该把她们处置了，现在却为了夫人而顾虑重重。他不放过任何一丝治好她的机会，毕竟长情师父没有完全把握。你们林家姐妹，终究是幸运地遇上他们。”

    林月华转头轻轻拍着四皇子，眼中闪过苦涩无奈的暗光，平静地说道：“谁都是在命运中挣扎沉浮，从开始的心比天高到最后身不由己，都不是自己能选的。不过，是认命而已。”

    她说出这些话时，脸上是无边的落寞，大概是勾起了往日难堪的回忆。

    “算了，不说这些，活着总还有希望，就算是过程艰难，还是努力活成自己最初的样子。”她脸上扬起自信的笑，柔和的目光落在四皇子身上。

    “是啊。最初的自己。”妙兰喃喃地念着，原来的自己是肆意妄为，甚至把自己的快乐建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得去会会那两个女人了。”她笑得意味深长，转身悄声消失在章华宫里。

    此时的鸾飞殿内，静贵妃和怜妃对突然而至的妙兰深感意外，想着极乐堂是否已经知晓那件事，心里还有几分忐忑。

    “你来干什么？”陆无瑕按捺住内心的波澜，平静地问道。

    “把白姑娘带走。”妙兰说道，“无论如何，极乐堂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办到。”

    “本宫好心好意地请她来做客，她却搅得鸾飞宫不得安宁，你就这样带回去？”陆无瑕眼色一凛，语气不善。

    妙兰侧脸扶额，粉唇轻扯，冷声道：“非要逼着极乐堂不守信用？傻女人。”

    “人你可以带走，请回去告诉韩知镜，他的时间不多了。”陆无双拦住挣扎在愤怒边缘的妹妹，对妙兰说道。

    “很好。”妙兰对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简直不想多看一眼，心比天高，脑子却配不上她们的野心。

    白枝中了毒，满身伤痕累累，看得叫人心疼不已。

    妙兰一阵唏嘘，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掺合进这些事情中来。

    从宫中回到韩府时，白玉狐是第一个迎出来的，他没想到一向谨慎的姐姐会遭毒手。

    “我来。”他眼神幽暗，把白枝打横抱起。

    “我没事。”

    白枝醒来后面对满屋子的人，她开口道。

    “对不起，我不该动手。”她坐起身子来，转身看向韩知镜。

    林月暖一头雾水地看向韩知镜，不由得皱起眉头，最近似乎发生很多事，但她一无所知。

    “白枝，若你再这般坏我计划，韩府容不得你。”韩知镜语气冷得能结出寒霜。

    白玉狐对他这个态度很是不满，纵使知道他惯来冷冰冰的，但姐姐因为他伤成这样，他却还这般责怪她。

    “韩知镜，你别太过分！杀了那人，你就不必受人摆布，姐姐何错之有？”他默默看了眼林月暖继续道，“再说，那人到底是不是当年种蛊毒之人都未可知……”

    韩知镜拉着林月暖往外走，留下满室的叹息。

    “哎！他确实不是种蛊毒的人。”白枝望着被震动的晃了几下的门框，神色黯然。

    起初，她的目的就是要除掉那个人，后来才她被扔进那间屋子后，她发现那人根本不是什么苗疆人，一切都是陆家姐妹的阴谋罢了。

    “但是，他宁愿相信，相信可以救她。”白枝苦笑一声。

    白玉狐心里气不过，对陆家姐妹的卑鄙，更是对韩知镜的糊涂。

    沉默许久之后，他忽然说道：“陆家人已经获罪，王岚也早就死了，我们该走了。”

    在荆州，白枝受尽委屈，那日夫君与一女子偷欢被她发现，夫妻争吵时失手杀了他，却没想到那女子竟是陆家人。

    那时他们才明白，陆家就像他们身上的诅咒，永远去除不掉，这才决定逃回盛京。

    “这里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白玉狐说道。

    “我想留下看看他们的结局。”她喃喃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