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枝拿棋盘回来时,墙上打斗的两人正好酣畅淋漓地打完一架。

    白玉狐黑着脸扯着衣服上被划破的窟窿,埋怨道：“韩知镜,你赔我衣裳！”

    他最爱美,一身专门定制的衣服上诸多巧思,费时费力才得了件顺眼的。

    韩知镜低头瞥一眼自己被他小鞭子抽的印记，实在懒得理会他,把从斩风那里抽的冷剑随手丢回去，轻笑道：“一件破衣裳而已。”

    “我要一万两。”白玉狐在他身后默默收起小皮鞭，抚平袖口的褶皱,沉声说道。

    闻言,韩知镜笔直的脊背一僵,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他抬头朝着正在疲于应付棋局的林月暖问道：“夫人你说，给不给？”

    这个时候的阳光还显得十分虚弱，病怏怏的,没什么力道,照在人的身上就像没有温度一样。

    他站在阳光下望着她,收起之前对战时的威慑之气,眼神里仿若有星空闪烁,冷峻的脸上竟透着隐隐温柔。

    林月暖手指捏起白子,转头迎上他的目光，一时愣住，他这是在征询她的意思？嗯,也对,她是他的妻,他的钱财钱归她管，想及此，心上漾起甜蜜的涟漪，竟忽而的脸红心跳起来。

    她抬眸朝他妩媚一笑道：“太多，一千两足矣。”

    “小嫂子你太忒抠了吧？”白玉狐快步上前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林月暖看了韩知镜一眼，又专心下棋。

    她拿起白子，犹豫半天也没有抉择，韩知镜拿下她手上的棋子笑道：“不玩了。”

    “你别打岔！”林月暖不高兴地抢过棋子儿来，胡乱看了一眼匆匆落子。

    对面的白枝略微犹豫一下，在附近落了子。

    韩知镜拿着棋要帮她下，被林月暖嫌弃地拿过来：“观棋不语真君子！”

    一刻钟后，对面的白玉狐已经忍无可忍：“姐，你还要让她到何时？”

    “结束。”他夺过棋子，结束这场毫无悬念的对弈。

    韩知镜感觉她的小自尊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拉着她的小手说道：“走，不跟他们玩。”

    林月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白枝是故意让着她？他们都在看她笑话。

    “暖暖，我……”白枝低着头一脸委屈相。

    “技不如人，是我扫兴了。”林月暖瞧着对面那张清淡的脸，温声说道。

    韩知镜强行把人拽走，朝他们挥手道：“回头让斩风带你去取，一千两。”

    白玉狐想要上前拦住他们，却被姐姐一把拽住。

    “他现在是有妻子的人，与之前不一样了。”白枝神情黯然。

    他们小时候玩在一处，彼此熟悉，九公主死后，他们看着他从单纯的少年，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们离开三年，再回来时，他身边有了别人。

    白玉狐默然叹息，望着那一双背影开口道：“姐姐觉得，林月暖是怎样的人？”

    白枝拢了拢衣袖，取下腕间的水沉莲花佛珠手串，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着，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我以为她既然是左相的女儿，定然不比两个姐姐差，没想到琴棋书画皆不会，听说她还得了怪病，这样的人，他怎会喜欢？”

    白玉狐扬眉笑道：“长得好看，就够了。”

    “肤浅！”白枝手下一顿，冷言厉色道。

    白玉狐有一瞬的惊诧，随后嗤笑道：“男人就是肤浅啊。”

    但白枝却觉得韩知镜并非那种人，她收起外露的情绪说道：“应是皇上赐婚，不得不从吧？”

    白玉狐唇角一弯，笑道：“呵！皇上一听说韩知镜命不久矣，就要给他赐婚，趁着他躺在床上把林家小疯子塞进来，明摆着不安好心。不过，韩知镜还愿意拜堂，倒不像他。现在看来，只能说是动心了吧。”

    回来之前，他们早已把这三年发生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

    白枝薄唇轻抿，眼中映着暗光，不再言语。

    白玉狐望着她怔神的表情，说道：“姐，我们还没把那件事告诉他。”

    “不急，他总会知道。”白枝回过神来缓声说道。

    白玉狐把手放在她的肩头，眸光中闪着莹莹亮光，片刻后才道：“王岚已死，你真的不去看看韩知钊？”

    这三年，白枝过得艰难委屈，受尽磨难，而这一切皆是拜平梁侯府那位大夫人王岚所赐。

    “错过便是错过，何况，他心里从来也没有我。”白枝摇摇头，凄然一笑。

    往事如烟，时过境迁，年少时的感情新鲜却难长久，她早已忘了他。

    ～～

    宫中。

    林盛轩身着紫色常服踏进这条长长的宫道时，有一瞬的恍惚，周遭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半年过去，再次为相，他心中喜忧参半。皇上此举是为了牵制陆家，而林盛轩则是为了长女林月华。

    半年前的窘迫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君臣再相见俱是另一番心态。

    林盛轩走在织锦长毯上，伏地跪拜谢恩，接受来自帝王的审视。

    穆天皓一身明黄缎绣五彩云文常服，威严庄重，他望着玉阶下站着的林胜轩，忽而扯出个笑容来，朗声道：“左相近来可好？”

    “多谢皇上关心，臣一切安好。”林盛轩沉声应道，规规矩矩，不谄媚不逢迎。

    这些落在穆天皓眼中，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他嘴角牵动，逸出一抹带着寒霜的笑意，冷声道：“近日，诸多琐事惹人烦忧，还望左相担起责任，为朕分忧。”

    “臣定当尽心尽力。”林盛轩垂首应着。

    “朕让你办的第一件事，便是翻一翻陈年旧账。十年前，你的女儿被贼人掳走，说是得了怪病，可现在有人说她是中了蛊毒。”穆天皓紧紧盯着那镇定的身影，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丝破绽。

    林盛轩略显吃惊地回道：“竟有此事？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很好。”穆天皓收回探究的目光。

    随后，是一室无声的的沉默，似乎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憋闷气息。

    良久，穆天皓徐徐开口道：“去看看丽贵人吧。”

    “是。”

    林盛轩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谢恩退出殿外。

    长廊下，寒风猛烈掠过，林盛轩在转角正好遇见同样入宫看望静妃和怜妃的右相陆青山。

    两人怔怔地对望着，半晌无言，直到林盛轩朝他拱手道：“陆大人。”

    陆青山向来圆滑世故，即使内心藏着诸多忿恨，依旧能够笑脸相迎：“林大人。”

    陆皇后被降为怜妃，结发之妻成了妾，实为折辱。而陆无瑕被封为静贵妃，在整个后宫内，是独一份的荣耀，加之她怀有身孕，若能诞下皇子，后位唾手可得。

    但是，此刻后宫里还有一位丽贵人。虽然皇上掩饰得很好，但陆青山早已知晓那位就是庸王妃林月华，现在又让林胜轩官复原职，圣意难测。

    两人一路无言，相伴走到下个转角，各奔一方。

    林盛轩去的自然是林月华居住的章华宫。

    章华宫内，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宫女在院子里守着。

    林月华听闻今日父亲会进宫来，倚在门口等了许久，但因为身子不便，站一会儿就要去歇歇，此时林盛轩进来时，她正好在屋里躺着。

    “禀贵人，左相大人来了。”小宫女进来通传，谁都知道她今日一早就开始盼着了。

    “快情进来。”她激动地说着，就被宫女扶着起了身。

    如今她身边伺候的这些人全都是穆天皓一手安排的，个个周到细心，伶俐乖巧。瞧着贵人和左相大人有话要说，把她扶起来坐在软榻上，便相继退了出去。

    见到鬓角微微泛白的父亲时，林月华瞬间泪目，颤声喊了一句：“阿爹……”

    有多久，没能这般唤一声他。

    林盛轩亦是眼角湿润，却依旧向她行礼问安。

    “父亲，不必如此。”林月华哽咽道，她向来知书达理，但眼前却无比痛恨这些繁文缛节。

    “母亲可好？”林月华泪眼模糊，却强撑着眼泪不让它落下，嘴角扯出个笑意。

    父女终于得见一面，是该感谢皇恩吗？呵。不必。

    “好，都好。”林盛轩强压着内心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道。

    林月华仰头把眼泪逼回，轻声说道：“父亲，您和母亲无需挂念，女儿会好好的，以后也会越来越好。当年那位高人说得不错，女儿是有大福气的。”

    她说起当年算命之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这也是在告诉父亲她的打算。

    林盛轩回味着她的话，眸中闪过一丝讶色，神情略显慌乱地回身望一眼屏风后的门窗。

    他轻叹一声，原本他亦是有着这样的期望，但随着穆天皓登临帝位，穆天临被逐到凉州，他便看清了现实。

    林月华瞥了眼珠帘后的光影，开口说道：“父亲，如今我的身份与林家无关，您……以后不必再来。”

    林盛轩忽而抬眸，神色复杂，拧眉低声道：“林家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苦难。”

    这整个章华宫里都是穆天皓的人，说是保护，其实形同囚牢，竟连暖暖都不让进来陪着她。他作为父亲，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林月华早知他会这般执拗，便冷着声音说道：“父亲回去吧。”

    她艰难地起身，知道此时不好说太多，毕竟隔墙有耳。她上前塞在父亲手中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已有万全策，望远纷争，稳帝心，消其虑。

    待父亲看完之后，她又把纸条收回。

    林胜轩暗暗松口气，他应该相信他的华儿聪慧过人，既然能隐忍至今，必然有所筹谋。

    待父亲的身影消失在章华宫后，林月华伸手捂住眼睛，任由眼泪横流在手心。

    而此时的凤安宫却是一片狼藉，陆无双坐在琉璃后位上，紧握着她那身明黄色的金线刺绣凤袍，眼神涣散。

    这是她从宫人手里抢回来的，凤安宫一切属于皇后的物件全都不在了，宫人四散，陆无双却不闻不问。

    陆青山随着静贵妃进来时，见到的正是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无双！”

    “姐姐！”

    两人齐声疾呼。

    昨晚，穆天皓来过，不知道与她说了什么，竟让她如此失态。

    “父亲！”陆无双抬眼望着陆青山，脸上一阵欣喜。

    “怜妃娘娘。”陆青山站在一长开外，冷漠而疏离，却不乱了礼数。

    陆无双眼中闪过的那抹亮光瞬间又暗淡下去，她心中悲苦难抑：“我是他的结发之妻，他竟然说我连那个女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哈哈哈……”

    她的笑意泛着苦味的哀伤，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陆青山摇头叹息，一脸失望。曾经高贵优雅的陆皇后，怎会如此卑微可怜？

    陆无瑕挺着肚子上前，从她手中夺过那件凤袍扔在地上，踩在脚下，冷声道：“姐姐，你以前太爱他，顾惜他喜欢的一切，现在才会痛不欲生。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意义？他不让你好过，你也不能放过他。”

    陆无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曾经被她护在羽翼下的妹妹，竟然能说出这番话？

    她转头瞥着被踩在脚下的凤袍，仰头闭上眼，片刻后才道：“好，我听你的。”

    陆青山原本凝重的神情渐趋缓和，迈步上前说道：“我陆家的女儿就该站在最高处，盛京四美之首？林月华凭什么和你们比？”

    “不过是个贵人，他还能时时刻刻看在眼皮下？我自有办法让她生不出来。”陆无瑕笑得意味深长。

    “未到最后，怎可轻言放弃？”陆青山亦是点头应着，只要那孩子一刻未落地，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陆无双点头。

    “这凤安宫不能住了，与我回鸾飞宫。”陆无瑕转头对姐姐说道。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穆天皓废了陆无双的后位，却并未让她搬出凤安宫，而是着人悄悄建造新的宫殿。殿宇还未落成，名字却已经取好了：凤仪宫。

    显然，那里才是未来皇后的居所。

    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盯着那座宫殿添砖加瓦，逐渐成型，心中默默掂量着、揣测着谁是她未来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