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关东糖

作品:《始乱终弃了病娇世子后

    酉时过半, 夕阳染红了大半天空,又随着时间推移缓缓降落, 没入幽深的水平面下。赤红的湖水在夜幕笼罩下变得越来越昏沉, 最终成为幽深不明的黑色, 远远望去像划开了一道不见底的深渊。

    游船甲板上, 琉璃宫灯次第被点燃,每层每户的客舱也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流光溢彩的灯火倒映在湖面上,仿若璀璨的银河。

    苏棠是半个路痴, 一个人沿路打听,几经波折才找到通往甲板的路。沿途看到无数侍者匆忙来往, 摆桌的, 布置碗筷的,端茶水蔬果的等等。晚宴设在甲板上举行, 听说届时无双公子也会露面,宣布拔得头筹者。

    她经历了下午的比试, 才知自己真是过于杞人忧天了,画待诏的考选只是参差不齐, 高手还是有不少的, 游船这次……起码半数的人都是瞎凑热闹。

    一百金对这些权贵而言,似乎没有任何诱惑力。女孩子,大都是因为倾慕无双公子而来,小部分则考虑得更现实更周全,想借此机会觅得良婿。至于男子, 走仕途的忙着拓宽人脉,在前辈面前混脸熟,从商的大老板们见缝插针,攀关系拉生意,一个个聊得红光满面。

    当然,也有一群出淤泥而不染的文人雅士,他们是为了传说中一笔千金的“南客”而来,至于是真心崇敬还是心怀不服想一较高下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乎,试场上心照不宣分成了三派,姑娘们聚在一起聊闲,顺便暗暗攀比衣裳首饰,男子则高谈阔论慷慨激扬,文士们自发安静地聚在角落,井水不犯河水。

    孤零零被剩下的苏棠自成一派,哪也融不进,仿佛是一个异类。

    她左右踟蹰,最终决定和那些文士们搭搭话,聊聊这次的比试。被问起为什么会来时,苏棠实诚地坦露想拿“一百金”,那群书生立刻变脸,把她排挤出圈子了。

    不知为何,无双公子将筵宴的时间定得很晚,戌时才开始。此时是深秋,刚到申时暮色便悄悄降临,申时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了,游船上下亮起大片的灯火。

    甲板吹着一阵阵夜风,苏棠半眯着眼将宴席细细扫过,发现唐音在最左侧宫灯旁的一桌宴席上,立刻碎步跑过去。

    “阿音!”

    唐音正心不在焉剥着橘子,见她来了,顿时绽放笑容。

    “棠棠,下午发挥得如何呀”

    “哎,不提也罢。”苏棠摇摇头,从果盘里拿了一块酥糖吃,“不过是借个由头,让这些权贵相互走动交际而已,这一百金八成也发给关系户了。”

    “这也不一定吧……无双公子不至于偏袒谁,你这么优秀,他必然会青眼相待的。”唐音似乎对橘子起了执念,剥了一个又一个,光自己吃不够,还一个劲塞给苏棠,“还有一刻无双公子便要到场了,我真好奇他到底有多好看。”

    她们这桌临靠甲板边缘,偏僻又安静,与旁桌热火朝天的气氛相比,简直不像是在一个世界。

    苏棠将这一桌的人环视,几个文静的姑娘,大抵都是不爱凑热闹的。

    她往远处灯火璀璨的高台一指:“那什么公子……待会儿是出现在那里吧离咱们这老远了,看不清鼻子眼睛的。”

    唐音森森一笑,掏出个怪模怪样的竹筒:“我带了这个,还怕看不清”

    “是什么东西”

    “千里望!”

    苏棠接过,把它举起来,闭住一只眼透过竹筒凝望,远方景物顿时放大好几倍。

    刚上手控制还不稳,视线晃到高处一片屋檐上。一张阴郁的容长脸从眼前一闪而过,令她打了个寒颤,再定睛一看,屋檐上已然是空空荡荡,只剩月色投下一片银光。

    谁没事儿跑屋顶上去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可她分明记得,那张脸眉骨上还有颗黑痣,若是错觉,哪来这么具体的细节

    “棠棠,看见什么了,这么害怕”唐音轻轻拍她的肩膀。

    “没什么……看错了吧。”她把竹筒还回去,“挺清楚的,说不定连无双公子的眼睫毛都能看清。”

    唐音笑得倒在她肩膀上:“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眼睫毛啊”

    “那也不能这么说……”她望天默默想了想,方重衣眉眼那么出彩,除了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睫毛也是功不可没的。当时吃毒蘑菇中毒,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每次一眨眼,眼睫毛就扑簌簌的,很难不让人心头动摇。

    人群爆发一阵呼声,夹杂着女孩子们按捺不住的私语。

    唐音猛地扯了扯她衣袖,苏棠回头,定睛往首席的高台处一看,白衣胜雪的公子出现了。

    无双公子头戴帷帽,雪浪般的绢纱自帽檐垂落而下,在夜风轻拂下行云流水地飘浮着。

    “啊,脸被遮住了!”唐音泄气,语气里尽是失望。</p>

    “故弄玄虚……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说不定长得根本不好看,只不过卖个噱头而已。”苏棠剥了一颗花生米,满是不屑地开口。

    然而场上宾客兴致愈发高涨,姑娘们更是手捂胸口,两眼放光。

    无双公子将写有排名的卷轴交予身边锦衣侍者,那人便徐徐打开卷轴,朗声宣布冠军得主。

    满场的喧闹戛然而止,唐音也不自觉攥紧了她的手。

    末席的她们听不太清,苏棠只隐约听到“黄西仁”,随即,远处便爆发一阵小小的骚动,青衣书生朝同伴们连连作揖,在侍者的带领下,满面春风接过一盘光芒闪耀的黄金。

    苏棠头一次看见货真价实的黄金,眼睛都直了。但黄西仁画功扎实,业内是有口皆碑的,夺得头筹无可厚非,她也不会怨什么。

    黄西仁下台了,看着灿黄的金子晃来晃去,苏棠还沉浸在巨大的视觉冲击中,连锦衣侍者又絮絮叨叨说了什么都没注意。

    此时,唐音却猛地摇她手臂:“棠棠,喊你呢!赶紧去领金子呀!”

    她如梦初醒,见满场宾客已经纷纷望向自己,有陌生的眼神,也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翰林新来的那位女画师吗了不得。”

    “你看你,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唐音比她还着急,推推搡搡把她往前赶。

    苏棠还半信半疑,却亲眼看那侍者又从屏风后端了盘黄金出来,金子码得板板正正,灯光下闪烁着流光溢彩,分外可人。

    她一阵狂喜,整个人仿佛要飘起来,使劲捏了捏脸让自己镇定,放下手里的瓜子花生,百米加速冲上去。

    眼见模糊的人影往前飞奔,满场看客吓得忙让出一条小道。

    苏棠踏上高台的矮阶,可能是太欢喜了也可能是跑太急了,脑袋里晕头转向的。侍者端着黄金,却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在等待主上的指示。

    静默如水的公子忽然开了口:“恭喜苏姑娘。”

    她眼睛没离开过那盘金子,听见声音,这才回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转头一看,修长的身姿如冰雕玉塑,周身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气息,灯火越是璀璨,越衬出那人的清冷。

    “多谢!”苏棠露出灿然的笑。

    全场人都能听见她清脆嘹亮的声音。

    侍者上前,将满满一盘黄金交予她手中,还贴心提醒:“有点重,姑娘小心。”

    苏棠忙不迭点头,双手接过来。金子上手那一瞬,差点把手臂整脱臼,她咬牙稳住,将托盘稳稳护在怀里。

    无双公子徐徐走下一步台阶,悄然接近她身侧,行止之间气度雍容,自带几分清雅贵气。

    “姑娘若好奇在下的样貌,也是可以看看的。”公子的声音温润如玉,似乎在风雅地说笑,却又蕴藏一丝莫测之意。

    宴席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女孩子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又是艳羡又是期待,谁不好奇公子的容颜,谁又不想一睹其风采呢

    唐音也举起望远镜放到眼前。

    苏棠幸福得要昏过去,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想也不想便眉飞色舞道:“多谢公子,非常感谢!”

    ——说完,就抱着黄金欢欢喜喜跑了,完全没有理会他长什么样。

    气氛瞬间冷场,人们或好奇或喜悦的表情僵在脸上,眼睁睁看着苏棠跑回客舱。无双公子轻咳一声,身姿微有些僵硬,只有如雪的帷帽仍然飘拂着。

    锦衣侍者扯出一个笑,忙对众人道:“继续,大家继续,今夜务必尽兴啊。”

    苏棠喜孜孜回了客房,将一锭锭金子清点好,装进包袱里。随着脑子逐渐平静,方才的一幕幕声形画面又慢慢浮现眼前,变得清晰。

    ——那位无双公子身段很眼熟,嗓音质地如玉石,温润中透着清冷,靠近她身侧时,有种熟悉的草叶气息,微苦,又清幽淡雅。

    一度压得她喘不过气,远离之后,又偶尔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像吃了苦糖郁在胸口,成为化不开的惆怅。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不自觉怔然出神,连金子滚落在地也没注意。

    “咔。”

    细微的轻响从角落冒出来,在静谧如水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吓得苏棠手一抖。这声音十分陌生,不是风吹窗户带起来的,也不是珠帘或门柜磕碰的正常动静,是铁质的,冷硬利落,像什么机括齿轮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