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府出来的时候,大家的面色都挺凝重的。毕竟没什么收获。几个人里,在天地大乱以前来过日月镇的,只有一个谈戈。他当时是为着悬赏令而来,目标没有这么明确,自然事先在这里打探过一番。实际上,明水寒这么大的事,那块悬赏令却一直没能得到十三盟的重视,有一大半的原因便是报案人员对此就不怎么上心,提供的信息都比较敷衍。

    因着他们还在被更困扰的事端缠身。

    这事情要真说起来,也说不清楚,只不过,整个日月镇上的氛围就十分不对。

    “衙门的人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听说这几年凶案怪案疯了一样往外爆,有时还会扯到些陈年旧事。”谈戈回忆了一下,“渐渐的就有些命不命的说法,暗地里好像还滋生出了一处教派。”

    终兰听得一抖:“有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就是惯常邪教传销的套路么!

    谈戈说:“悬赏令悬的又不是这个。而且我去瞜了一眼,感觉还行。”

    他之前一直生活在魔修的地界,后来去了沙州,自然环境也不怎么样,因而周围可见的凡人们,向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以相似的状况看得多了,倒没觉得有什么新鲜的。

    如今正逢天地轮转将尽,各地魔物闹得厉害,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人心浮动,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终兰可不这么想,她抬头看一眼那轮热气蒸腾的金盘,在秋日萧瑟的西风中显得特别不合时宜。又想想镇外面围的那圈桩子,觉得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按照她道听途说来的那些经验,这种传销性质的组织应该都会看准时机主动忽悠人入伙。终兰思考了一下,鼓励危绍最近多出去走走。

    危绍:???

    四个人就先在镇子上的一处客栈里住下了,守株待兔。

    危绍这几天倒确实经常往出跑,主要他惦记着他的灵犀针,每天就出门去明府跟前蹲着,时不时问上几句。赵管事被他盯得脊髓发寒,赶紧就放他进去让他自己找去了。结果也什么都没能找到。少年这几天的情绪十分低落。

    终兰只好按照温诵的意思安慰他:“没事儿,没准哪天就又突然飞回来了。”

    危绍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你不要看我傻就糊弄我啊!”

    “温诵和我说的。”

    少年忽然就振作了:“我就知道,上天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分开的!!”

    终兰:“……”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问问温诵,到底是怎么把人给拐成这么个德行的。简直是洗脑式压榨啊!

    而没过多久,他们也如愿以偿地收到了邪教那边的消息。

    还是谈戈拿回来的。

    终兰是真没想到,谈戈这人,虽然人确实不太聪明吧,可看着也不傻啊。

    危·看着傻·绍:……

    其实谈戈也挺意外的,主要是他遇到这事儿。他最近也常出去逛,这悬赏令毕竟是他接下来的,终兰他们顶多算个外援,他自己总得上着点儿心。寻常里便惯去一处茶馆听听闲话,和那里的掌柜混熟了,今日有人来接洽,给了掌柜的一沓红宣,掌柜的顺手便送了他一张。

    谈戈打开来一看,嚯,直接就拿回客栈去给终兰他们欣赏了。

    上头写的自然便是那家教派的宣传语。

    “上苍有恨,降诸世人。先神化世,普度众生。虔心敬意,岁延百年。二两香火,窥神成仙。”

    终兰:“……”

    这根本就是诈骗啊!

    小角落里标着个地址,几个人没怎么犹豫就过去了。有温吟在,他们都比较有底气。

    城中央的一处僻静的小巷子,由东向西的第三间挂着黄灯笼的人家。地方并不难找,因为巷口处排满了人,远远的便能锁定目标了。大多是城里的妇人孩子,或者独身的男子。有人看他们不太熟练,大抵是第一次来此,便友好地跟他们指了个路:

    “头一回,得先去静屋那儿做个洗尘宴。”

    四个人便又折去了后门。

    接待他们的人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个教派很邪门一样,一个个罩着黑斗篷戴着鬼面具,说话声音嗡嗡的,就跟处理过的一样。终兰不禁感到十分无语,这宣传语怕不是写错了吧,“先魔化世”还差不多!这个镇子上的人对神仙有什么误解吗。

    从后门进到院内,绕过仆人们住的小院儿,从侧面花园直通而走,拐入了西边的一个厢房里。

    雕花门吱呀一声被引路人推开,敞开的厅堂内,上首无人,左右倒是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估摸着也是第一次,过来参加洗尘宴的。

    其中,居然还有两位熟人。

    终兰眨了眨眼睛,看着在角落中休息的那位青衣劲装,马尾高束的姑娘。

    危绍对这个造型印象极深,见状愣愣地“啊”了一声。谈戈有点儿惊讶,不过不多时也就明白过来了。他们里面,只有温吟先前没有见过泠熹,问了终兰一声,才知道这是哪门人物。

    他闲闲地瞥过去一眼,倒没有怎么在意。

    视线微微向旁侧偏了个角度,最终落在了坐在泠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

    蓝衣素带,长发懒散披着,手里正捧着壶茶。终兰他们四个一进来,整个屋子里在等候的人都齐齐投来了探究的目光。蓝衣男子一见着温吟和终兰,表情立马就不对了,气息一个不畅,“咳!”一声,又被呛了个正着。

    终兰看他这么个反应,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这不是之前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房间里的那个人么。

    仔细一算,其实也就不过几天前的事情。只不过中间事端太多,如今竟然有些恍若隔世。

    这人,谈戈居然也是认识的。

    他默默走上去,恭敬地打了个招呼,小声道:“沈前辈,您怎么也?”

    “你们认得?”

    泠熹原先被谈戈叫去过明府一回,算是有过点儿交情。她身杆笔直地坐在那里,本来目不斜视的,为了说句话,才轻轻地向侧首偏了偏脑袋。

    虽是问句,不过倒不需要答语。姑娘紧接着便继续道:

    “正好,帮忙解决一下。一个登徒子。”

    “……”

    他们这边的座位很空,谈戈一往这里走,剩下三个便也都坐过来了。屋门被重新阖上,薄薄的窗纸里浸着赤白的日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如此形容,姓沈的蓝衣男子自然很没有面子。冤枉地喊了句:“误会!”

    终兰心道,您家的误会可还真多。

    “不是误会。”

    泠熹淡淡地道,面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崇玉岛上第一回见,你便在我身上洒了追蝇粉。”

    “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蓝衣男子说着话时,就瞥了一眼温吟,意有所指:“那我便也直说了。那天我照着阿笙的指示去岛上等她,为什么最后出现的却是你?我听说,那天晚上,尚清阁里丢了一件东西。”

    终兰眼皮一跳,思绪环环回溯,恍然大悟。这说的,难不成是危绍他娘留下的那块石头?

    说起这事,她又忽然想到,当初游不信与柏盛从一起来找她时,曾经让她选过一回这石头的名字。那时候,这两位一个说“凝晶石”,一个说“归来玉”。而思及先前自青衣温吟口中无意间透露出来的称呼,这石头最后定下的,怕不是个折衷的名字:“归来石”。

    只是,这位蓝衣男子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去到崇玉岛上偷东西的,其实是泠熹?

    可是他又说,他受甘笙的指示等在那里。甘笙,终兰是在船舱里见过的。看这人的意思,他最后大抵是没有如约等来姑娘,不然也不会追到藏经楼去问一回终兰,如今,又找到了泠熹头上。

    甘笙为什么要让这人等在崇玉岛?她和泠熹又是什么个关系?

    终兰疑团重重,不过,想到先时在明府当中看到的那一幕,明水寒身上析出的归来石自发地就被吸进了泠熹腰间的那阙竹筒当中。是以,对于尚清阁中的归来石是泠熹偷走的这一点,终兰倒并不是特别怀疑。

    无论如何,这姑娘肯定在盯着这种东西。

    终兰现在还闹不太明白这石头究竟是做什么的,而且似乎还不止一块。

    不过,需要用魔泽滋养的,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场几人,没有直接负责归来石事情的人,加之,又都不太爱管闲事。或者说,不算刚正不阿的正义人士,心都比较大,对此皆持的是无所谓的态度。

    开玩笑,天地都这么个模样儿了,一块石头而已,爱咋咋吧。

    所以蓝衣男子的话,他们听一耳朵就过去了。顶多危绍回去以后,可能会跟钱雯钰提一声。

    终兰更关心的还是蓝衣男子的身份。她问了下坐在她左右手的这两位,没有想到危绍就认识:

    “沈琼予沈师叔,不群公子,天下第一的散修。”

    危绍一边儿摸着他架在椅子扶把上的却雪剑,一边暗搓搓地探着脑袋和终兰道:“我娘以前的好朋友,小时候最常来看我的。有一阵子我都怀疑他是我亲爹呢,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吓死人了。”

    终兰:“……”

    也吓死她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