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兰最终也没能从明府走出去。

    她本来是打算等外面那拨人——尤其是里面的谈戈——走了以后,便赶紧离开的。敞开的大门近在咫尺,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窝在屏风后面,还没偷窥一会儿,危绍怀中的那方储物镜就开始不安分地来回震颤。

    起初幅度很小,危绍安抚般地往自己胸前压了压,以为便没事儿了呢,谁知道,却适得其反。少年一个没控制住,这玩意儿就蹭地一下蹦了出来,开始天上地下地来回乱窜,仿佛一只被惊起的雀鸟,行动轨迹毫无章法,将横梁上的木屑磕碰下来老大一茬。

    终兰见势不好,赶紧先拉着危绍躲去了桌子底下,以免被砸到。

    哪知危绍两眼发光,竟然还有点儿兴奋:“昨天也是这样!”

    终兰:“……”

    青衣温吟眉头一皱,他耳坠上缠的那两条小白蛇如闪电般飞窜了出去,化作普通蛇类大小,一左一右将那阙古镜给包缚了起来。如此,这镜子那副横冲直撞的势头才总算缓和下去,但仍旧来回荡了好几下,才彻底消停。

    椭圆的木镜被箍在半空之中,虽则不再乱窜了,但依然挣扎似的在小幅度地抖动。看得出来这两条白蛇裹得也并不轻松,连带着温吟额间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般动静,引得外间那四人纷纷侧目。

    终兰吓了一跳,赶紧捂脸。不过,还没等到新来的那两位把堂中人员看清,天地间便是骤然一道白光闪过。这回,终兰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了。那是自地面上浮起的一条笔直的竖线,沿着府邸中轴横穿而过,不知所从何来,也不知所往何去。

    但因为相似的念头一直都在,是以下意识的,终兰就觉得它像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

    白光只显现了一个瞬间,倏起倏灭。然而,视野再次恢复正常了以后,终兰所处的地界却已经和前一刻的迥然不同。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语由远及近,剥开雾气,渐转清晰。虽则终兰仍旧是屈腿蹲在地上的姿态,但危绍并不在她的身边。取而代之的,是她身前立着的一个男人。

    前端几乎磨平的布靴,洗得发白的衣料,以及腰间坠着的一阙,波光流转的紫色龙头玉佩……

    终兰额头青筋一跳,顿时就不打算再继续往上瞅了。

    她双手扶着膝盖,默默地小步转了个方向,打算起身开溜。可惜,这人的动作似乎永远比她要快上那么一步。终兰刚扭了个头,就感到身旁的男人弯下了身子,肩膀上随之传来了不可违抗的重压。

    男人阴森森的声音自她脑顶传来:“小云?”

    这尾音上挑、抑扬顿挫之间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语气,令终兰根本不用去猜想,就可以直接定论,这人绝对是和她处于同一时间的那个谈戈没差了!而且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估计是已经发现她之前都是在耍他的了!!

    好在街上还算热闹,谈戈也不敢太过胡来。终兰用尽吃奶的力气把他的大手从肩膀上掰了下去,同时大吼了一声:“救命啊——”趁着四周目光炯炯,而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踉跄两下,赶忙弹起身闷头向前跑去。

    “砰!”

    结果没跑多远,就又撞上了一个人。

    淡淡的松竹香气和不容忽视的强劲魔泽漾在鼻尖,终兰抬眼一瞅,嗯,耳垂上的小铃铛少了白蛇的陪伴,显得空荡荡孤零零的——这位估计也同样是熟人没跑了。

    可真是奇怪,他们三个都没散太远,怎么危绍却不见影子了呢?

    连带着缠着白蛇的镜子也一并丢了。说起来,毕竟两者不算是同一个时间的东西,这最后若要找不回来,得是个怎么算法啊!

    不过,青衣温吟如今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心思去考虑他的那两只小宠物。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连终兰方才在他身后引起的一阵小骚动,也没能惊扰到他半分。男人面上神色十分恍惚,一双浓如永夜的漆黑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街旁的一处小摊位上。目中所含情绪错综复杂,疑惑中带着一缕惶恐,惶恐下浸着几丝怀念……

    终兰:“……”

    这群人还有完没完了!

    话虽如此,然而,当她顺着男人的目光,也向着同一位置探究而去之时,认出那摊位旁边所站何人,饶是终兰,也不由得同样做出了被雷劈了的表情,骇然怔愣在了原地。

    红衣的少女和蓝衣的少年,那少年身上的服制终兰还熟悉无比,正是一风园的不错。这两个人挨在卖挂件的小摊前面,有说有笑地在挑着东西。周身的饰品十分朴素,唯一引人注目的,该是少女腰间的一把骨剑,以及少年腰间的一把骨笛。

    单从制式上论,就已经能够很明显地看出它们当初定是冲着要配成一对才被人打造而来的了。两人一个把东西别在右手边,一个把东西别在左手边。靠在一起的时候,稍稍挪动下身子,便会令其相碰到一处,从而奏出风铃般悦耳的闲音。

    一副唯恐有人没来得及注意到它们的架势。

    察觉到青衣温吟的目光,那红衣少女还奇怪地向这边歪头端详了一下。但最终却也只是疑惑地拧了拧眉毛,便偏回头去,没有再继续追究。

    她此时还不认识他们。

    这是年轻时候的松盈,和年轻时候的柏盛从。

    终兰望着青衣温吟那片眼神,整个人仿佛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凉水,冷风嗖嗖地往她脊髓上爬。

    之前,明水寒用这种眼神看多年前的泠熹,终兰可以理解。月清枝用这种眼神看多年前的戚白殊,终兰也可以理解。都是对方再见不得,或再无缘见之人。谁料天地骤变,令弥留者得以有幸一睹往者之一面,有些感怀自然是人之常理。

    但现在,青衣温吟用这种眼神看多年前的松盈和柏盛从。

    几个意思啊!

    她师父会出事吗,她师父难不成会出什么事吗!!

    终兰有心想问一句,奈何青衣温吟现下正值伤怀,不太能理人。而后方,谈戈又已经追了上来。

    男人讪讪咳了一声,恢复了原先一本正经的样子,伸手拽住终兰的袖子:

    “咱们可能有点儿误会。”

    终兰:“……”

    这种说给鬼听的话,是个正常人都不能信啊!

    终兰于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立马也往青衣温吟的衣摆上一揪:“救命!!”

    这一幕落在过路之人眼中,就是一位大叔,一个略显老成的年轻男子,和一个楚楚可怜的小丫头。三个人站得规规矩矩,大叔攥着小丫头的袖子,小丫头攥着年轻人的袖子,然而却分毫不见拉扯之间的角力之态,场面看上去无比和平,偏生小丫头委委屈屈地在喊救命。

    “……”

    不定演什么戏呢,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去掺合啊!

    终兰感到十分绝望,好在她老往青衣温吟身上蹭,人家也不是个木头,到底还是回过神来。看了看终兰,又看了看谈戈。

    之后好笑道:“怎么了?”

    终兰都茫然了,这人应该是认得谈戈的啊,为什么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呢!

    虽则她确实对这个温吟的性子有点儿意见,但再怎么说也算她半个师兄,抓来当靠山还是很靠谱的,因而这时候见人家转过了身来,终兰就很自觉地躲去了对方的身后面。

    之后扒着男人青艳艳的袖袍,狐假虎威地向谈戈投去了愤怒的目光。

    谈戈:“……”

    他不由得有些无言,衷心劝告道:“你们两人所处年月不同,还是不要太在一处为好。”

    终兰才不管他说什么,直接和青衣温吟告状:“他之前绑架我。”

    “……”谈戈咳了一声,“是我当时莽撞了,没说清楚。”

    居然还能这么赖账,终兰都惊了,翻了翻白眼,拽着青衣温吟的衣裳就往后退:“我想找个传送阵回藏经楼。”

    她方才试了一下,无论是胸前的红玉戒指还是10086,都仍然不太管用。虽然不知道那道白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从结果来看,总之是对大的情境基本没有做到分毫的改善。好在,小细节变了,她所处的地方一换,说不定附近就会有地方布着藏经楼的传送阵。

    终兰如今正面对着谈戈。对方见姑娘实在不太待见自己,也就没有特别坚持,无奈地抬了抬眉尾,立在原地,看样子是没打算再追。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两人眼前忽然一线银白划过。

    终兰听到耳畔重重地响起了一声电子音。其中高低起伏的节奏于她来讲,透着一股遥远的熟悉之感。细细那么一回忆,可不就是她穿越来之前,手里那部国产手机的开机音效吗?

    等不多时,视野中央的那线白光便开始收缩,涨大,幻化出了一方以“御魔凌天”四个大字设计出的徽标。之后随着一把横穿而过的银刃,又漫开归于虚无。底端的界面在这时漂浮上来,一个眼熟的短信对话栏渐渐呈现完全。

    若是仅仅如此,终兰倒不至于有多震惊。

    但意外的是,这层层一系列的动作,如同镜面反光一般,在对面谈戈的眼睛里,同样走了一遍!

    终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什么,讶然道:“你是——”

    而紧接着,更令她大跌眼镜的事情就发生了。

    空白的消息栏内,“叮咚”一声,迫不及待地给她弹出来了两条最新信息。

    【尊敬的内测者您好,欢迎您来到《御魔凌天》!我是您的随行客服黑桃58K,旅途当中如有任何问题,皆可以向我提问。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便将由我与您一起度过这段十分美妙的时光。友情提示您,[御魔凌天穿发委]为穿越理事会在本子世界中所指定的唯一官方渠道,后续各类通知、事项皆会有[御魔凌天穿发委]统一发布,请务必认准官方账号,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解与损失。】

    【几点小帖士:

    一、原生子世界穿越工程如今尚处于内测阶段,请各位穿越者务必严守最新下发的《位面交互权利法案》(点此查看)当中所规范的权利与义务。鉴于原生子世界的特殊性,因个人一己私欲而对子世界造成无可挽回损失者,有义务无条件服从理事会的决策,对自身行为所导致的后果进行最大程度上的弥补工作。

    二、由于原生子世界的特殊性,对于回程点的设置,理事会在时间、空间以及数目等多个层面上皆进行了严格的限制。请各位穿越者务必在穿越之初便对所处子世界的回程点进行一番明晰的探查与确认,以免为回收工作增添负担。

    (《御魔凌天》回程点具体信息,点此查看)

    ……】

    终兰大脑一片空白,盯着这几行文字,思绪乱糟糟的,根本牵不出一个头来。

    她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当初称呼10086的那声QB,终究,还是喊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