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作品:《烈日骄阳

    第二天晚上九点半, 陆书燕回家必经的一个小巷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靠在墙边。

    他染着巧克力色的头发, 在夜色中看不出具体颜色。他手上拎着一个啤酒瓶子,满嘴酒气,一边仰着头喝酒,一边哼着叫不出名字的歌。

    下班回家的陆书燕看见男人, 同时一股酒精的味道冲进了鼻头。

    她皱了皱眉头, 加快脚步往前走。

    男人冲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裂开嘴巴笑了笑“嗨, 美女,来玩玩呗。”

    陆书燕转头看了这男人一眼,眼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她大声骂道“滚。”

    男人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抬起手来就要去摸陆书燕的脸“长得挺俊啊。”

    陆书燕一把将那人的手拍了过去, 狠狠瞪了他一眼“人渣。”

    她干惯了重活,力气很大,男人又喝醉了,晃晃悠悠地险些被她拍倒。

    男人一点也不恼, 反而更兴奋了, 一边笑一边走过来“小娘们,真够劲,过来给爷亲亲。”

    这猥琐下流的样子激怒了陆书燕, 她捡起地上的砖头就往男人身上砸。

    男人迅速闪身躲了过去, 身手敏捷得一点也不像个醉酒的酒鬼。

    男人靠着墙站稳, 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有本事你就报警啊,让警察来抓我啊。”

    陆书燕听见这句话,脸色瞬间白了,她紧紧咬着牙齿,眼里的厌恶渐渐变成了害怕。

    她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鸟,转身就跑。

    男人并没有追上去,他晃了晃手上的半瓶啤酒,仰头又喝了一口,脚步稳健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蒋星星小跑到巷口,开心得像是要去领奥斯卡奖“怎么样,爷的演技怎么样?”

    邵其峰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不怎么样,尤其是陆书燕拿砖头砸你的时候,你闪的太快了,不像个醉鬼,你应该该被砸一下才更像。”

    蒋星星作势要揍人,邵其峰抱着电脑转过身躲了过去“别闹,查案呢。”

    邵其峰抱着电脑走到赵航面前,把刚才的监控画面重新播放了一遍。

    赵航对顾修然说道“老顾,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吧。陆书燕对待这种猥琐下流的酒鬼的态度,她是厌恶和憎恨,没有一点害怕。”

    顾修然点了下头“蒋星星提到警察和报警的时候,她的情绪变化太反常了。虽然她一直都害怕警察。”

    “凶手教化魏连虎杀害一个警察和报警的人,不光是因为他本身恨这两类人,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陆书燕。”

    赵航拿出对讲机“b组就位,陆书燕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陆书燕逃似地从小巷出来,仿佛身后跟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一路跑回小区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女警察,身上穿着制服,手里拿着一根警棍,脸色严肃道“路上行人多,你这样跌跌撞撞的,碰伤老人和孩子了怎么办。”

    陆书燕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缩了缩“对,对不起。”

    女警察端详着陆书燕,往她跑来的地方看了看“是不是有什么人追你了。”

    陆书燕赶紧摇了摇头“没,没有。”

    女警察拍了下陆书燕的肩膀“不要怕,有什么困难找警察。”

    陆书燕还是摇头“没有困难。”说完往后退了两步。

    女警察往前面走了。

    陆书燕站在原地,好一会都没从那种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中缓过来。

    赵航看着监控画面“傅翰文针对魏连虎的教化八成是为了陆书燕。”

    顾修然翻了翻手上陆书燕当年的卷宗“陆书燕失手杀了猥琐下流的酒鬼,过程被一个村民看见了,村民威胁陆书燕,她若不不服从他,他就报警,让警察抓她,甚至因此胁迫她与他发生关系。可很快,酒鬼的家人发现酒鬼不见了,还是报了警。负责这起失踪案的是个女警察,这位女警带人终日在村子各处寻找酒鬼。”

    “虽然陆书燕已经把酒鬼的尸体沉在了河底或地下,她还是很害怕,尤其在警察接近抛尸地点的时候,她更是害怕得发抖,这件事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远比酒鬼试图侵犯她要强烈。”

    蒋星星小声说道“她都胆子大到敢杀人了,至于害怕成这样吗。”

    顾修然指了指卷宗上的一行日期“酒鬼死亡时间是五月三十一号,酒鬼的家人报警时间是六月二号,警察接到报案后出警,这个时间正好是高考之前,陆书燕还有四天就高考了。”

    “对一个贫穷的山村少女来说,高考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能不紧张吗。”

    赵航站在顾修然身侧,低头看了看“酒鬼的尸体是在六月五号被发现的,六月六号,也就是高考前一天,陆书燕主动投案。”

    赵航表示非常不理解“陆书燕一直在逃避,甚至非常害怕被抓到,怎么临到头了反而投案自首了?”

    顾修然“两种可能,第一,她知道自己在酒鬼身上留下的线索太明显,逃不掉,不如自首,以减轻刑罚。第二,她是为了保护某人。”

    蒋星星张了张嘴巴“难道说,那个酒鬼根本就不是陆书燕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赵航从卷宗中抬起头来“陆书燕与傅翰文同岁,傅翰文参加了同年高考,并考上了南泉人民大学。”

    傅翰文对陆书燕的感情非同一般,她绝对有资格成为他心目中的那个纯洁美好的梦想。

    顾修然补充道“还有,傅翰文对程蕊蕊的教化案中,看得出来他憎恨猥琐下流的男人,这也是酒鬼身上所具备的,就算酒鬼真是他杀的也一点都不奇怪。”

    蒋星星抓了抓头“要真是这样,陆书燕也太傻了吧,她怎么替别人顶罪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顾修然微微笑了一下“有啊,怎么没有。”

    他就认识一个替姐姐顶罪的。

    邵其峰“那如果酒鬼是傅翰文杀的,那个威胁要报警的人为什么不去威胁傅翰文,而是威胁陆书燕?”

    顾修然“要是陆书燕在帮助傅翰文处理尸体的时候被酒鬼发现了呢。就像刘立军帮程蕊蕊把王兵和孙刚的尸体封进水泥立柱里,又试图替程蕊蕊顶罪。”

    整个教化案,无论是陈麦文还是程蕊蕊,他们的遭遇与幕后凶手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被选为教化对象。

    赵航收起卷宗“不过呢,以上都是建立的大胆推测的基础上,没有客观证据的支持,要想用这个给傅翰文定罪是不可能的。除非出现什么新的证据,或者陆书燕松口,下洼村酒鬼被杀一案重新启动调查。”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觉得陆书燕会松口吗?”

    蒋星星摇了摇头“不会。”

    邵其峰想了一下“其实在陆书燕的眼里,她想保护的那个周园已经在地震中死了。就算当年的事被揭露出来了,警察还能把周园的骨灰从坟墓里扒出来伏法吗。所以我觉得,陆书燕也不是没有松口的可能。”

    赵航拍了下邵其峰的肩膀“然后呢,旧案重查,还是过去了十几年的案子,案发现场和受害人尸体早就没了,甚至当年的证人都已经在地震中丧生了,没有个个月,查得出来?”

    “咱们等得了,陶教授可等不了了。酒鬼案先靠后,调查重点依然是教化案。”

    《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六条,对犯罪嫌疑人逮捕后的侦查羁押期限不得超过二个月。案情复杂、期限届满不能终结的案件,可以经上一级人民检察院批准延长一个月。

    也就是最多还有三个月,陶正则就会被移交法院宣判。

    蒋星星“我要是凶手,我肯定会再等三个月,陶正则入狱,案件撤销之后再行动。”

    赵航点了下头“所以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引傅翰文提前行动,在法院对陶正则宣判之前就把他抓起来。”

    至于这个引子,当然是陆书燕。

    蒋星星想了想“政法大学每年年底都会给员工体检,包括食堂员工,我们要不伪造一份陆书燕得了绝症只能活三个月的体检报告,到时候傅翰文一看,没时间了,就会提前完成教化仪式,好用新生的自己去拥抱和迎接美好纯洁的陆书燕。”

    赵航抬起手来,蒋星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赵队饶命,我瞎说的。”

    赵航手掌落在蒋星星的肩膀上拍了他一下“我的意思是,这个蹩脚的骚主意居然还不错,回头考虑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的顾修然“老顾,等等我,我没开车,你带我一块。”

    夜里是个阴天,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星星也没有几颗,只有窗外不近不远的霓虹灯闪烁着。

    陆书燕从梦中惊醒,她做了一个噩梦。

    那是十四年前,六月的第一天,十八岁的她从学校放学回家,她家里没有大人,爸爸妈妈都去外面的大城市打工了,她跟着七十多岁的爷爷一起生活。

    回家的路上割了点猪草,陆书燕将书包放下来,一边在心里背文言文,一边拎着背篓去家后面的猪圈喂猪。

    她家养了三只猪,其中一个已经快要生小猪了,爷爷说等她考上大学了,就把这些猪卖了,给她当学费。

    这几头猪是陆书燕亲手养大的,她不舍得买,说不要卖猪,爸爸妈妈会寄钱回来给她交上大学的学费。

    陆书燕把一篓猪草倒进猪食槽里,趴在围栏上看猪吃草。

    那只黑毛猪的腿受过伤,她亲手给包扎的,直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白毛的那只性格很暴躁,总喜欢欺负瘸腿的黑毛猪。怀孕的那只最可爱和温和。

    陆书燕想,等小猪生出来了,她就给它们起名字,叫大宝、二宝、三宝……好了。

    她笑了笑,抓了把最鲜嫩的猪草往怀了孕的母猪嘴边扔了扔。

    她看了一会,突然又想,要不还是把你们卖了吧。卖来的钱可以给周园买一身好看的衣服,他成绩好,肯定能考上大城市的好大学,要是在大学里穿得太寒酸会被人笑话的。

    她一个女孩子倒不要紧,男孩子自尊心强,爱面子,被人笑话可不好。

    陆书燕想,她还要给她和周园各换一个新书包,买一样的款式,颜色不一样,给他黑色的,她自己要红色的。

    这样真的很像情侣包啊,陆书燕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突然,她的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那人的手很粗糙,虎口裂开了好几个口子,刮得她嘴巴疼。

    那人在她耳边说道“昨天晚上我可什么都看见了,你把大李杀了,在他身上绑了块石头,沉在村口那条大河里了。”

    陆书燕挣扎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心里害怕极了。

    她在挣扎中看见了这个人的脸,是村里的一个老光棍,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头发都掉光了,是个光头。

    光头把陆书燕拖进猪圈里。

    三只猪不断拱着猪圈门,似乎想从里面逃出来。

    光头骑在陆书燕身上,把她的上衣扯掉,绑在她的嘴巴上,威胁她道“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报警,让警察抓你。”

    陆书燕发不出声音,力气也没有光头大,只能用充满绝望和祈求的眼睛看着他。

    光头对陆书燕说“我看电视里面说,我这样的算强女干,将来会坐牢的。你答应别反抗,这样我就不算强女干了。你要是反抗,我就报警,让警察把你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光头把绑在陆书燕嘴上的布料拿掉,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听见了吗,敢反抗我就报警。”

    陆书燕抬头在光头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你给我滚。”

    光头裂开嘴,露出满嘴黄牙,他扯掉陆书燕的腰带“听说你们高三的过几天就高考了,你说你要是坐牢了,还能去参加高考吗,还有学校敢要你一个杀人犯吗。”

    这句话彻底拿住了陆书燕的软肋。

    在这充满猪屎味的猪圈里,她突然想到了夕阳下开满雏菊花的小山坡。心目中的少年捧着一本书坐在草地上,转头对她说,他的梦想是考上一个好的大学,离开这个脏脏的地方。

    他摘下一朵橙色的雏菊花,别在她的头发上。

    她摸了摸头上的花,微微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微红的脸。

    “哼~~”这是那只白毛猪叫的时候的声音,黑毛猪喜欢叫两声“哼哼~~”,怀孕的母猪不爱叫。陆书燕听着猪叫声,眼睛看着猪圈内壁,眼神空洞而苍白。

    不知道这地狱般的酷刑经历了多久,光头发泄完,提起裤子走了,走到猪圈门口,转身对躺在猪圈里面的女孩说道“你要是敢说出,我就报警,让警察抓你。”

    光头走了之后又重新折了回来,陆书燕听见声音,身体条件反射地缩了缩。

    光头趴在猪圈栏杆上,咧嘴笑道“你怕什么,刚才刚射完,没这么快。”

    他打开猪圈门,挑了最肥的那头母猪往猪圈外面拽去。

    母猪不愿被走,使劲往后面犟着,光头捡了根树条,在猪屁股上狠狠抽了几下,牵走了。

    陆书燕在地上躺了很久,天黑了,她听见爷爷从猪圈门口经过,不断喊她的名字“燕子,燕子,吃晚饭了。”

    她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断流下的眼泪打湿了泥地。

    她抱着那只黑毛猪,在猪圈里躺了一夜。

    再次见到光头是在她出狱之后,地震刚刚发生。她踏着一片废墟,看见他被水泥钢筋压在地上。

    他整个人被拦腰砸死,身体险些断成两截,肠子被挤压出来,与脏泥烂瓦混在一起。

    洗手间的灯光将白色的瓷砖照得有点反光,陆书燕站在淋浴下,一遍一遍洗着澡。她擦好身体,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钟。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居然是政法大学那位教授发来的。

    “陆书燕,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天。”

    陆书燕没回,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本高中数学,抱在怀里躺了下来。

    这本书是她地震之后在周园家找到的,就在他的尸体旁边。树上还有他当年做的笔迹。

    陆书燕翻开书本,在扉页的周园两个字上轻轻摩挲着。

    她轻声说道“对不起啊周园,我不该动了跟餐厅的周师傅出去看电影的心思。”

    第二天,陶维维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是个陌生的房间,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对了,昨天是姐姐和顾叔叔带他回来的,这里是顾叔叔的房间。

    他从床上跳下来,拿起床头柜上妈妈的照片,推开了房间门。

    赵航正在洗手间刷牙,听见声音出来“小鬼,醒了啊,醒了过来洗漱,洗好跟赵叔叔去对门蹭早饭。”

    陶维维走到赵航面前,仰着头“不要叫我小鬼,我已经八周岁了,昨天才过的生日。”

    赵航蹲下来,逗他道“走哪都拿着妈妈的照片,还说自己不是小鬼。”

    陶维维把照片小心放进自己的小书包里,拉上拉链,去洗手间洗漱。

    洗手间里有一整套的儿童牙刷牙膏刷牙杯子毛巾,毛巾已经浸过水洗好了,直接就可以用。

    这些当然是顾修然准备的,赵航是个糙的,不会想的这么细致。

    陶维维洗漱好,赵航带他到对门蹭饭,一边讲解着蹭饭要领“不要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就拿,拿不到就卖萌。”

    陶维维无奈道“卖萌,赵叔叔你可真幼稚。”

    赵航抬了抬下巴“你赵叔叔又不是靠卖萌,靠得是美色。”

    宋岚过来开的门,赵航把陶维维交给宋岚,跑去厨房找顾修然去了。

    顾修然正在用开水给碗筷消毒,回头看见赵航“维维昨晚睡得还好吗?”

    赵航“好。”

    他抱着顾修然的肩膀,转头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顾叫兽昨晚睡得好吗?”

    顾修然点了点头,端着餐具出去了。

    把赵航羡慕得不行,他怎么就没想到借着保护宋岚的名义,赖在她的房间呢,果然,禽兽还是顾叫兽禽兽。

    直到在餐桌上,赵航听见宋柔问顾修然“在沙发上上睡冷不冷,需不需要再加一床被子。”

    赵航咬了口荷包蛋,看着顾修然直乐,搞了半天,这是连房间门都没进去。

    昨晚,宋柔是跟宋岚一起睡的,宋岚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

    对宋岚来说,她不光要防着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把她或者宋柔杀了的傅翰文,还要防着随时都在对她柔弱的妹妹意图不轨的顾叫兽。

    宋岚看见陶维维把三明治里面的生菜叶子挑了出来,拿筷子敲了下他的手“挑食长不高。”

    陶维维撇了撇嘴“我不爱吃青菜。”

    他抬头问道“我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赵航在陶维维头发上摸了摸“快了。”

    吃好早饭,赵航和宋岚去市局,顾修然和宋柔送陶维维上学。

    送好陶维维回到政法大学,只见校门口两边放了几个花圈,中间有人扯着横幅,白色的底,红色的字。

    “政法大学还我女儿。”

    字是用油漆写的,笔划往下滴着油漆点子,给人一种血淋淋的感觉。

    一个中年女人头上扎着白布条,抱着遗像坐在校门口的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嚎“我可怜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