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柚在九炤派有了自己的屋子。不出樊少恒所料, 她终是答应了暂时和人类合作。

    樊少恒回头就问苏芊芊，“你真是因为念着苍生百姓才把她留下的？”

    “怎、怎么了。”苏芊芊叉腰, “我也是百姓的一员，这么想哪里不对吗。”

    樊少恒抱着胸, 睨着她似笑非笑。

    “当、当然多少有点私人原因。”苏芊芊咳嗽一声，随即瞪他，“干哈呢, 我起码还是念着黎民百姓的, 你呢, 纯粹就是为了自己不被刺杀。”

    “多新鲜呢，我还不能为了自己的命着想了？”

    “好了好了，别嚷了。”厨房口的大师兄走出来, 他上半身空无一物，黝黑的肌肉虬扎，二头肌隆起，上面缠满青筋。

    脚下踏着一双草鞋, 穿着条黑裤, 脖子上挂了个白色的围裙。

    “人家就住在隔壁，你们这么吵，人闺女听见了心里咋想。”他冲两人招招手，“我刚做了糖, 给那个小闺女送过去。”

    樊少恒应道, “诶, 好嘞。”边往厨房跑去。

    刚踏进厨房又倒退着出来了。

    “输钱, 搭把手。”

    苏芊芊嗤笑一声，“拿个糖你还要我搭把手，没废物死你…”

    带她进去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倒吸着凉气和樊少恒一起退了出去。

    “这是啥！”她瞪着眼睛大喝。

    樊少恒嗤笑一声，学着她方才的语气“不就是拿个糖么，至于那么大惊小怪么。”

    “这这这……”苏芊芊指着桌上的东西，不可置信，“为啥我来的时候没有吃过这种糖？”

    “这么大一块，你肯定吃不完。”大师兄把围裙脱下来，解释道。

    “那绯柚就吃得完了？”苏芊芊不服，“她最近抑郁症，吃两口就饱，这么大肯定吃不完。”

    “抑郁症？”樊少恒扯她，认真了起来，“你从来没说过这个，怎么回事？”

    大师兄一脸困惑，“啥阵？”

    “嗨，我不是没来得及嘛。”苏芊芊甩开他的手，“你说服大家之后，我就打算把这事儿也一起和大家说了，让大家都有个准备，这不是没来得及凑够人嘛。”

    樊少恒指她，“行，那晚饭后你说。”

    他皱眉，“这么大个事瞒到现在，要是绯柚死在咱们这儿，绯暝秋不杀了我们都对不起他人设。”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苏芊芊切了一声，后半句声音发虚，心里对这事也没底。

    “好吧好吧，我错了，先抬糖、抬糖。”

    ……

    绯柚住进了她在人界的第二处住处。

    她环顾四周，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住过这么朴素的地方了。

    这里甚至没有哥哥行军时的临时帐子漂亮，四四方方一小块，一块墙还秃了一个圈，露出了里面红色的砖。

    床下没有红木四脚柱，床上没有蚕丝轻纱帘，被子更是没半点花纹，上红下白的一卷儿。

    人类，贫穷的种族。

    九炤派，贫穷的门派。

    绯柚也没什么行李，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虽然姑且答应了那两个人类，可一想到自己又一次跑出来，哥哥会如何作想，她心中就忐忑无措。

    说是要阻止绯暝秋，但又有什么方法能阻止呢。

    绯柚不知道，一点谱都没有，正是因为如此，她才顺水推舟答应与九炤派合作。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别无选择。

    哥哥说的其实没错，这么多年来，他们总是被动着、被逼着在生死之间徘徊。

    他们在一层一层地往下落去，如果不及时主动抓住悬崖上的树枝，让自己往上爬，接下来还会掉到什么样的深谷，没人知道。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少女张开翅膀，把自己包裹起来。

    没有哥哥气味的地方，不能让她安心。

    储物器里还有一条獙毛滚边的披风，边上的毛都是绯暝秋换毛时落下的。

    绯柚把它取出来，抱在怀里，鼻子埋进白色的毛中。

    她想哥哥了……

    笃笃笃

    木门被敲响，紧接着传来樊少恒的声音，“柚，能进来吗？”

    绯柚把披风收好，站起来开门。

    就见樊少恒和苏芊芊一前一后抬着个盖罩子的大件进来。

    一摆到屋里，直接把所有空地占完了。

    绯柚问，“这是什么。”

    樊少恒挑眉，得意一笑，“瞧好了啊，这是咱们大师兄的拿手之作。”

    他俯身，双手小心的捏住上方红色的丝绢，往上一扯，介绍道，“请看，彩凤西飞去！”

    光滑的丝绸从空中飘落，露出了地下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座长宽一丈，一人高的糖塑。

    湖蓝的云彩打底，一凤一凰上下交缠，金黄色的身体上每根羽毛精雕细琢，五彩的尾羽在云端呈现出流畅的线条，最末的几个尾眼晶莹剔透饱满华贵，偌大的两只凤凰栩栩如生，仿佛能从它们嘴里听到蹡蹡凤鸣之声。

    “大师兄听说你们獙兽喜欢吃鸟，特地选了这座彩凤西飞去，”苏芊芊见绯柚目露怔然，开口笑道，“你别看大师兄长得五大三粗一个铁匠样，他的心比姑娘还细，这次就是希望你能高高兴兴地留下来。”

    绯柚抬头，看见门外光着膀子冲自己乐的大汉，心里复杂地说不出滋味。

    如果对方不是人类，绯柚想去舔舔他的脖子。

    “谢谢。”她小小地开口，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它很漂亮。”

    “你要是喜欢，下次来厨房找我，我天天给你做。”大汉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个老实的庄稼汉，“别的我也不会，就会做点小玩意，给你当零食吃。

    咱们九炤派比起你家里，条件是差了点，但是好吃的绝对少不了，你要想吃什么，大师兄都能给你弄来。”

    绯柚眨了眨眼，“你是个好男人，我喜欢你。”

    大师兄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整张黑脸涨得通红，他后退着摆了摆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转身跑了。

    苏芊芊错愕的睁大眼睛，去戳身边的樊少恒，“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啊，”樊少恒不以为然，“我也很喜欢大师兄啊，难道你不喜欢？”

    “哦，这倒是。”苏芊芊点了点头，是她满脑子不健康的东西，遇到事总是喜欢想多。

    绯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还喜欢蓝云儿喜欢左砂，多一个大师兄也挺正常。

    毕竟，有哪个女孩子会讨厌送自己糖的男人呢。

    “这个，我可以吃么？”

    说话的功夫，绯柚依旧指着地上的彩凤西飞去了。

    “当然，本来就是你的。”

    少女似乎有些雀跃地点点头，张开了嘴巴。

    那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到了最后已经脱离了人形，变得极为恐怖诡异。

    她低头，啊呜一下子把一人大小的糖塑直接吞了下去，含在嘴里舔了一会儿，咕咚一声咽到了肚中。

    苏芊芊“……”

    樊少恒“不愧是大师兄，料事如神，真的全都吃完了。”

    “好甜。”少女眯起了眼睛，坐在床上不自觉地晃自己的脚，“我喜欢你们的大师兄，能带回去吗。”

    “……”苏芊芊后退一步，被她刚才的吞噬吓得腿脚有点发软，“这个，恐怕还得看他个人意愿。”

    绯柚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他打不过我，我现在就可以把他带回去。”

    樊少恒一挑眉，还没说话就被苏芊芊拉住了手，她凑到少年耳边小声道，“绯氏教育下出来的孩子，理解理解。”

    樊少恒更加不情愿了，好好一姑娘，说话跟山贼似的，绯暝秋怎么把人教成这个模样。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吃了糖让绯柚看起来都和颜悦色了不少，对着两人的语气不再那么冷硬。

    “开始什么……”

    “开始你们的计划。”绯柚下巴指了指苏芊芊的胸，示意她把胸前的计划书再拿出来。

    “这、这个……”苏芊芊咳嗽一声，“具体的计划还不是很明确，我们还得再仔细研究一下，等研究完了再叫你好吧？”

    少女面无表情道，“你们是在玩弄我吗？”声音倒是一点都不凶。

    吃了人家三餐，她也不再好意思随便发怒。

    “没有没有，”樊少恒使劲摇头，摸向自己的肚子，“主要是今天为了把你接出来，折腾一天了，太累。咱们明天一早开始实施成不？”

    “对对对，”苏芊芊连忙附和，“而且快吃晚饭了，肚子饿。”

    “修士都不辟谷么？”绯柚疑惑道。

    苏芊芊一噎，“这个……”

    “总之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们碰头哈。”樊少恒推着苏芊芊就往外走，不给绯柚阻止的时间，砰的将门合上。

    两人一出门，皆是松了口气，刚才少女吞糖的模样太过惊悚，吓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好好出，那黑漆漆的眼睛看过来，总让人觉得下一秒自己也会被吞了。

    这一刻才意识到，绯柚是个真真实实的老妖怪。

    少年一打响指，面色凝重，“通知大家，准备开会。”

    “开啥会？”

    “你说呢。”他看向苏芊芊，“把抑郁症的事情说清楚了，否则今天别想吃宵夜。”

    苏芊芊切了一声，脸上不情愿，脚下还是诚实地去敲大家的门。

    她心里清楚，如果绯柚的病不彻底治好，同绯暝秋对上就是死路一条。

    灰雄那一战的时候，她的病就已经有些失控，连在战场上都会陷入崩溃。

    这一百年来，绯柚的病情有增无减，可能只要绯暝秋的几句话，或许就能让绯柚彻底失控。

    到时候，不用绯暝秋出手，她就已经丢盔弃甲，永远地溺死在自己的苦海之中。

    治疗这件事，已经缓了一千年，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