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窗这个问题倒是把黄鹂给问住了。

    因为她自出生以后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只见过母亲。

    而她幼时的记忆都很混乱，只记得四五岁以后的事情。

    刹那间，她有些恍惚，莫非自己就是张小窗所说的无启之人？

    但是仅仅片刻后，她就从这个问题中苏醒了过来。

    毕竟她经历过的这么多怪力乱神之事，其实都是人为。

    无启之人的说法，比之前的定风珠、人面豆、铜佛泪等事听起来更为荒谬。

    不可信！

    张小窗是个痴人，她听他说故事听了半天，自己差点也变成痴人了。

    黄鹂猜测张小窗难以忘记他和吴小小之间的感情，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可以寄托感情的东西，那便是女人的玉足。

    看到玉足，他就可以抵消部分的相思之苦。

    这样一想，她就豁然了。

    “虽然我想说吴小小的重生是假的，但是我想祝福你早日碰到你的吴小小。”

    她想着，说不定哪天缘分到了，张小窗碰到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的玉足正是他记忆中的玉足，正好女人也喜欢张小窗，干脆假装就是吴小小，方便两人琴瑟和谐。

    “多谢。”

    ……

    黄鹂和张小窗告别，回到住处。

    现在她和韩湘都住在裴度的府上。

    到了傍晚时分，裴度回来了，带来一个好消息。

    皇上终于失去了耐心！

    “这柳泌炼制丹药，耗费钱资无数，至今没有半点效果。皇上要将其严惩，而且新账旧账一起算。我联系了许多大臣，弹劾他在台州当刺史时草菅人命，害死了无数百姓。皇上更是愤怒！即便有皇甫镈等大臣求情，也没有什么效果！”

    “看来皇上要把柳泌杀了，以正视听。”韩湘大喜。

    “有这个可能。不过这柳泌也是狗急跳墙，宣称他自己就是长生不老之人，甚至是长生不死之人。即便把他杀了，他也能再次复活。他要用自己的复活来证明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生不老药。这柳泌骗了皇上，骗了大臣，骗了世上所有的人，现在把自己都骗！他要是死了，我看他怎么复活。”裴度冷笑道。

    “柳泌不是会轻言放弃之人。葫芦里肯定又装了什么新药……”黄鹂道。

    “皇上怎么说？”韩湘问道。

    “皇上恨柳泌欺骗了他，想要杀他泄愤。可是柳泌现在以死明志，反而打动了皇上。皇上觉得柳泌对自己一片忠心。炼制仙丹非一蹴而就之事，有些波折那是正常。唉……”裴度叹道。

    黄鹂心想这皇上真是个昏君，年纪越大，脑袋越糊涂。

    但是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骂皇甫镈，却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批评皇上。

    韩湘问道：“这柳泌究竟想如何自杀？如何证明？”

    裴度说：“柳泌声称他复活的过程有些复杂，首先他要焚香沐浴，斋戒七天，然后要许多奇怪的东西，比如五毒，蛤蟆、蜈蚣、蝎子等等。还要一百个童男童女守护在他的周围。等七天一过，他请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五马分尸。别的肢体都可以扔，但是需要留下一只脚。”

    “啊！”黄鹂叫了一声。

    裴度和韩湘都好奇看了黄鹂一眼。

    “不好意思，您继续。”黄鹂呵呵憨笑。

    “然后把脚埋在土地里，过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脚就像是一颗种子，能长出身体。到时候他就可以从土地里爬出来。他用复活证明他所言非虚，也证明他所说的长生不老药是真的。”裴度道。

    “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本事的话，何必练就长生不老药？”韩湘道。

    “皇上当时也这么问的，柳泌说因为他这个复活的方法太过复杂，而且很痛苦。一般人承受不住。就算皇上天赋异禀，能承受得住，也没有人敢将皇上五马分尸。这可是灭九族的罪过，所以他只能自己表演给皇上看。不过，我也觉得柳泌另有阴谋。”裴度道。

    韩湘忍不住问黄鹂：“刚才你啊什么？”

    黄鹂便把张小窗恋足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小窗说他心爱的姑娘吴小小是无启之人，能利用自己的脚复活。我以为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没想到柳泌居然也这么说，看来柳泌也自认为是无启之人？”

    韩湘沉吟道：“我在《山海经》中见到过类似的记载。这无启国是海外神秘国度。但是山海经是一本神话书，里面的事情只能当神话故事看，并不能当真。”

    “老夫巴不得柳泌早点向皇上证明他是什么无启之人。咱们拭目以待。”裴度越想越兴奋，以至于红光满面。

    众人听到皇上对柳泌圣眷不再，都非常高兴。

    几天后黄鹂听到裴度府上到处都在谈论张小窗和吴小小的事迹。

    她出去喝茶听书，说书先生也是在讲张小窗的故事。

    黄鹂找到张小窗所在的鞋肆去打听。

    原来张小窗的事情渐渐传到了宫中。

    衡山公主对张小窗很感兴趣。

    不过衡山公主欣赏的是张小窗设计的鞋子，一次性采购了好几十双，分给宫中的嫔妃和公主。

    她们都大加赞赏。

    衡山公主的夸赞乃是金口玉言，广而告之。

    人们对张小窗的鞋子趋之若鹜，库存的货物瞬间售罄。

    张小窗身价倍增。

    他的恋足和他设计的鞋子同时名扬京城。

    他由一个不得意的中年男子一跃而成炙手可热的红人。

    光是公主给他的赏金就几辈子花不完了。

    于是很多人都起了心思，想把女儿嫁给他。

    说媒的媒婆踏破他家的门槛。

    也有一些才女被他的痴情感动，想要下嫁于他。

    这倒是让张小窗手足无措。

    不管是前来说媒的，还是被他痴心打动的姑娘，张小窗都想欣赏她们的脚。

    她们有所抗拒，却也有点愿意配合。

    黄鹂想看一看张小窗究竟会挑中哪个姑娘结为伉俪。

    没想到在最后他居然选择了那个女裁缝，要和她成亲！

    张小窗还把请帖送到了黄鹂手中。

    大大出乎意料。

    黄鹂便和韩湘一起过来喝喜酒。

    他们也终于看到了这个女裁缝。喜帖上写着女裁缝的名字，她叫李红线。

    这李红线大概二十多岁，容貌丑陋，满脸雀斑，一张血盆大口，加上龅牙。

    韩湘注意到李红线的手上有不少的疮，不知道是因为得了病还是冻出来的。

    黄鹂说：“李红线以前是个暗娼，接待过很多个客人。如今有这么多身世清白的女子，张小窗不要，偏偏要这个。”

    “难道李红线就是吴小小转世？”

    “应该不是。张小窗说他在吴小小身边呆了好几年，经常在李红线面前提起以前的事情，可是李红线丝毫记忆也无。后来张小窗自己都放弃了，认为李红线不是吴小小转世。”

    “可是现在为什么要和吴小小在一起了？”

    张小窗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自己过来解释说：“因为有人帮我证明了李红线就是吴小小。”

    “谁帮你证明的？”黄鹂问道。

    “当今国师，柳泌！”

    韩湘和黄鹂都是一愣。

    不过，又觉得理所应当。

    这柳泌自称能靠一只脚死而复活，符合吴启之人的描述。

    “他怎么会来找你？”黄鹂问道。

    “因为有那么多说书先生说我的故事。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有我这么一号痴人。我干脆把吴小小是无启之人的事情说给那些说书先生听，让他们帮我寻找吴小小。此事传到了柳泌耳中，他来找我。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无启之人，但是国师相信了，因为他说他也是无启之人！”张小窗颇为矜持。

    “他怎么知道李红线是吴小小呢？”黄鹂继续问道。

    “他告诉我一个分辨无启之人的办法。他说无启之人的右脚脚底板都有七颗痣，所谓脚踩七星。只要我把李红线的鞋袜脱了看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吴小小。说完之后，这堂堂国师当着我的面脱下了他的袜子，露出了他的右脚，果然有七颗痣。国师想必不会欺骗我。而且民间都称呼他为柳神仙，于是我就去找李红线。想看看她的脚底板，她骂我是流氓，把我打了一顿。”

    说到此处，张小窗笑了笑。

    “可是我毫不在意，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把头都磕破了，想让她答应我的请求。李红线这才同意，我发现她的脚底板果然有7颗痣，李红线就是吴小小！所以我要娶她为妻，她却不愿意。”

    “为何？之前她生活困顿，那么多男人花一点小钱，她就愿意与他们共度春宵。现在你诚心诚意想要娶你为妻，她为何拒绝？”黄鹂问道。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她说她已经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如何配得上我？她知道她不是什么吴小小，就算是吴小小，和我的地位也已经是天差地别。现在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小姐等着我，我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说因为你就是吴小小，你就是我独一无二的青梅竹马。你让我等你二十年，我等了，兑现了我的诺言。你也应该兑现你的诺言，她终于答应了。”

    黄鹂被他们的故事感动眼圈发红。

    韩湘却心想，柳泌刚声称自己能长生不老，就来找张小窗……

    柳泌此人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无论是定风珠还是人面豆还是铜佛血，都有他深谋远虑的计划。

    现在这张小窗和李红线的事迹莫非也是柳泌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