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还是不见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高望。

    “容奴才回禀陛下。”高望转身走进重重的帷幕里。眼前他的背影就要消失在众人眼前,太尉忽地道“我们在此议事,一介女子怎么能进来”

    年事已高的丞相颤巍巍地拱手“陛下说了,今日论家事。谢姑娘是上了玉牒的太子妃,是陛下家里人,进得来。”

    谢太傅不好出声,便索性三缄其口。御史大夫也没有说话,只冷眼旁观着殿中的一切,尤其将目光落到扈大将军和玄玉韫身上。

    扈大将军听罢,立刻看向玄玉韫“太子殿下也觉得让谢姑娘进来妥当”

    玄玉韫原本面容平静,可听到高福通禀谢珠藏来了,他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然而,他依然镇定地回复扈大将军的话“孤但听父皇吩咐。”

    扈大将军叹声道“孝顺无过殿下。”

    他这话听来是夸,可要知道,就在片刻之前,玄汉帝才刚发怒要把玄玉韫遣到奉先殿去

    但是,哪怕听得扈大将军这样阴阳怪气的话,高望却始终没有回头。他疾步走过重重的纱幔,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谢珠藏静静地站在养心殿门前。

    她穿上吉服之后,就在毓庆宫等着,直到入墨给她传回来了第二次消息玄玉韫带着扈大将军回宫了,队伍里没有天师。

    一听到这个消息,谢珠藏立刻就赶来了养心殿。

    然而,自高福进去通禀,养心殿的门一直紧闭着。

    天渐渐下起了小雪,落到谢珠藏的发髻和肩头。阿梨连忙伸手遮在谢珠藏的头顶,低声道“姑娘,您别跪着了,去屋檐下躲一躲吧。”

    谢珠藏摇了摇头,伸手接了几片雪花“瑞雪兆丰年,是好事。”她握拢手掌,又定定地望着那高大的朱红色的门“等着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珠藏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两句话,阿梨等得有些焦急的心,竟渐渐地平静下来。

    养心殿的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高福手中撑着伞,急匆匆地躬身递到了谢珠藏的头上“谢姑娘,陛下召您进去呢。”

    阿梨一喜,连忙搀扶着谢珠藏站了起来。

    谢珠藏不及抚去肩上的雪,就问高福道“请问高福公公,太子和诸位大臣可还在养心殿中”

    高福低着头,只道“扈昭仪在穿堂等着您。”

    谢珠藏紧抿着唇,不再发问,而是随着高福绕开养心殿的正殿,从侧面走入了穿堂。

    这穿堂的东西两面是墙壁,南北两面连接着后寝殿与正殿,却都用重重的帷幕隔开。穿堂自成一体,望不见后寝殿和正殿的模样,也听不见两端的声音。

    扈昭仪坐在铜炉旁,一见谢珠藏,立刻焦急担忧地道“阿藏,你这时候怎么穿着这一身朝觐的礼服来了你还是赶紧去劝劝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也不知跟陛下怄的哪门子气。陛下的病情耽搁不得,总得请天师作法,才好叫人安心呀”

    高福给谢珠藏搬了个绣凳来,谢珠藏挥手推拒了,让阿梨将绣凳上的软垫放在了地上,然后她面朝后寝殿径直跪了下来“臣女浅薄,不敢妄议是否应当奉迎天师。”

    扈昭仪好似唬了一跳,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你你不敢妄议不议论便是了,好端端的,你跪着作甚呀”

    扈昭仪脸上的焦急、关切,仿若全是发自内心的一般,再真切不过。

    然而,谢珠藏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声音清楚地道“然,臣女叩请陛下,慎思韫哥哥的建议。”

    扈昭仪眸中的嘲弄一闪而过,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珠藏“阿藏,你可别犯了糊涂。天师作法,自是保佑陛下长命百岁。太子殿下阻止天师作法,这”

    扈昭仪叹了口气“陛下顾念父子之情,阿藏,你却也要明白为妻之道,可得好好地劝一劝太子殿下,便是国之贰储,也需得谨记孝道。”

    扈昭仪在“孝道”上用力碾声,她的温言软语,每一个字都如淬毒的箭,透着置人于死地的冷光

    寒风不知从哪里漏进来,叫穿堂的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珠藏挺直着脊背,没有抖动“扈昭仪此话,臣女不明白。”谢珠藏在凛冽的寒风中,冷静地开口“扈昭仪,韫哥哥哪有不孝之处”

    谢珠藏扭过头,冷冷地看着扈昭仪这一瞬,扈昭仪心底的窃喜漏了底。

    扈

    昭仪跺了跺脚“若是太子早日奉迎天师,替陛下扫除痛楚,自然是毫无不孝之处。”

    “若是韫哥哥奉迎天师,才是大不孝。”谢珠藏斩钉截铁地道。

    穿堂的气息好像一瞬间凝固了,一直垂首站在角落里的高福,都忍不住惊愕地看向谢珠藏。更不用提就坐在谢珠藏身边的扈昭仪,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扈昭仪开了口,立刻指责道“谢姑娘,你可是才说过,你不敢妄议是否应当奉迎天师”

    “是啊。”谢珠藏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可臣女方才所议的,是韫哥哥纯孝与否,这难道不是扈昭仪抛出来的问题吗您无端指责臣女不知为妻之道,这便罢了。您居然还暗指韫哥哥不知为子之道。若是臣女闻而不动,才是当真失了夫妻一体的本心。”

    “你说话怎么这么顺”扈昭仪没顾上回应谢珠藏的话,先惊骇地喃喃道。她早在玄汉帝病重刚起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可直到谢珠藏此时顺畅无比地说出这一大段话来,扈昭仪才真正从心底透出寒气来。

    “扈昭仪,臣女还当您一直顾念臣女,希望臣女早日口齿伶俐呢。”谢珠藏语带失望地回道。

    扈昭仪心中一紧,梗直脖子道“那是自然的。不过,阿藏可别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本宫何曾说过太子不孝而你方才所说,奉迎天师才是不孝,那更是无稽之谈”

    “因为扈昭仪不是韫哥哥,所以扈昭仪才觉得理当奉迎天师。”谢珠藏不再看着扈昭仪,重新面对着后寝殿的方向。

    谢珠藏知道,后寝殿的玄汉帝一定在悉心听着她的话。而照高福那神态躲闪的模样来断,恐怕朝臣亦在她身后,静听着她的话。

    她已了然自己在此事的角色。

    谢珠藏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古来方士、天师,如过江之鲫,都号称自己长生不老,可能见谁百年便是青史之上,也至多只有骂名。臣女不才,尚能得知一二,更何况韫哥哥仰赖陛下、文华殿悉心教导若韫哥哥仰赖天师,才是有违陛下苦心。”

    “此为其一。”

    扈昭仪一听到这四个字,吓得一下子揪紧了自己身下的坐

    蓐这不就意味着谢珠藏还得说出个四五六来吗

    谢珠藏当然不为扈昭仪所动,她继续道“再说,陛下承天景命,若论全天下得天地福佑者,难道天师还能大过陛下不成若韫哥哥奉迎天师,这是敬天师胜过敬陛下,这才是大不孝。此其二。”

    扈昭仪哆哆嗦嗦地拿起杯子,想要喝口水将自己的惊骇压下去。

    谢珠藏说的这两句话,她竟然无一句可以反驳

    “其三”谢珠藏顿了顿,她静静地望着后寝殿与穿堂中间那白色的帷幕“宫中也不是第一次奉迎天师。”

    “啪”,扈昭仪的杯子脱手,掉在地上碎成了两瓣,水花溅起,打湿了扈昭仪的衣裳。

    “谢姑娘”扈昭仪压根顾不上自己的衣服,登时厉声喝止“你这是要剜陛下的心吗”

    谢珠藏以头触地,深深地拜下去。她没有说话,只等着后寝殿深处的那声击磬。她知道,这声击磬一定会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闷的击磬声,终于响了起来。

    扈昭仪哑然失色。

    谢珠藏三叩首,她的声音依旧朗然清晰“韫哥哥与兄弟,一向兄友弟恭。天师作法,带来的究竟是喜、是痛,天底下除了陛下,只有韫哥哥,比我们任何人都知道。”

    谢珠藏慢慢地说着,眼中不由得噙了泪。她知道,这番话玄玉韫不可说,旁人不敢说,只有她,能替他将心声说出口。

    “若深痛在心,却不思其痛,反而曲意逢迎,奉迎天师如果韫哥哥是这样的人韫哥哥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谢珠藏掷地有声地道。

    “所谓孝,难道是眼见着前面的火坑,却也要逢迎父母,让他们坠入火坑而不顾吗这算什么孝道”谢珠藏的声音高了起来。

    但她不再望着后寝殿,而是倏地扭头,将激烈的情绪对准僵在座位上的扈昭仪“就连扈昭仪这样代掌凤印的宫妃、扈大将军这样声名远播的名将,都觉得奉迎天师是正道,韫哥哥难道不知道他拒绝天师作法,会受到多大的阻力吗”

    谢珠藏的声音又渐渐低缓“可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只有他这样做,才不会令他敬爱的父亲踏入这个火坑。哪怕是他以身扑灭之,又

    有何妨。”

    “扈昭仪。”谢珠藏虽然仍旧跪在那儿,可她的声音竟好像幻化成了人影,声声向扈昭仪逼来“您难道还觉得,韫哥哥是为不孝吗”

    明明是逼问,可她的声音却透着无限的悲意。那是为玄玉韫饱受误解而无法自辩的悲意她是真正地,在感同身受玄玉韫心底的痛苦。

    扈昭仪的肩一下垮了下来,她震惊地往后缩了缩,才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用全新的目光,来打量眼前这个少女。

    “可是陛、陛下允了啊。”扈昭仪慌不择路地颤声问道。

    一直竖着耳朵的高福一听扈昭仪这句话,立刻就重新低下了头他知道,扈昭仪完了。

    谢珠藏说了三条原因,却没有一条指责玄汉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扈昭仪,却将矛头直指了玄汉帝

    也就在此时,扈大将军的声音立刻在养心殿正殿响了起来“谢姑娘大义,臣如当头棒喝。臣有失察之责,臣有罪”

    毫无疑问,扈大将军敏锐地意识到了扈昭仪的失误,立刻做出了弥补。

    这声音如波浪涌过穿堂,又涌向后寝殿。在这波浪中,那把雕龙刻凤的椅子,再一次缓缓地踱过重重的帷幕,若隐若现,即将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玄玉韫的声音,却倏地在此时响起

    “扈大将军,你的罪状,可不止这一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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