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风扇就这样吹了一夜,就算是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在马力十足的电扇下也不会觉得热。

    几乎是房门一动，一夜没怎么睡好的宋建国就抬起头，他的眼睛熬得通红,“穗子,你就算是再生气,这一夜过去了,你的气也消了。”

    “只要宋如意还在下乡，我就不存在消气。”宁蓁蓁毫不客气地说道,“反正宋科长一直有钱，你带着宋平安去食堂吃饭。”

    因为食堂油水不够，偶尔是何穗在家做饭改善家里的伙食,现在宁蓁蓁偶尔还是会做饭，但是这饭自然是没有宋平安和宋建国的份。

    宋建国很清楚下乡不是什么好事,宋平安非要把宋如意给拉上,他也接受了，还反过来劝说宋如意。

    他都计划的好好的，没想到妻子意见这么大。

    宋建国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反正先糊弄糊弄，等到一对儿女都不在眼前了，妻子的气性可能也就过了。最多再让个一周，公示期一过,就要下乡了。

    利落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宁蓁蓁骑着自行车把宋如意给带到了阅读室，“你多看看农村方面的书，先看涉及到医学的书，不懂的做笔记记录下来，晚点等我给你说。如果实在觉得太难学不懂，就看看机械维修方面的书，这两个里你挑个方向，我个人建议你是看医学方面的，我还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如果实在不感兴趣，就看机械维修。中午的话，我要是没过来，你就自己去吃饭，估摸好时间，记得和你哥还有你爸错开时间。”

    昨晚上宁蓁蓁就和宋如意说了，在农村里直接靠着下地做农活是下下之选，最好的方式是做宣传口的干事、赤脚大夫、教师这种文职，另外就是机械维修。

    现在讲究的是现代化农业，村里头有什么拖拉机、卡车还有捣米机，这年头很多机器用的是传动带，容易脱落，加上密闭性不够会进灰，烧的还是纯度不够的柴油，容易出现各种小毛病，不是出现碳化堵塞，就是出现传送皮带脱落，如果要是会机械维修，能去农机站里，工作任务不重，工分足够还体面的很。

    至于说医生就更不用说了，会处理各种急救伤口，还有懂得开药，也是体面技术活，工分管够。

    做医生，宁蓁蓁可以指点一二，如果要选了机械维修，还得破费去找厂里的师傅。

    至于说宣传口的干事、教师，这种文职只怕在知青点里都抢破了头，有时候明面上是谁最强谁就上，但是私下里可能还需要其他的门门道道，这是次级选择。

    宁蓁蓁说一句，宋如意就点着头，“妈，我自己看书就行了，你不用请假的，三八红旗手丢了多可惜。”

    “不可惜，没你重要。”

    宋如意少有听到这样直白话的时候，面颊红扑扑的，看着时间，“妈，你快迟到了，我在这里看书，到时候我去郭晓的家里，中午和她一起。”

    郭晓是宋如意的好朋友。

    宁蓁蓁点点头，“我先走了。”长腿一迈，骑上了二八杠自行车，就往工厂的班车方向赶去。

    宋如意看着宁蓁蓁的背影，她挺担心请假太久影响母亲的工资，但是看着母亲关心自己，心里头又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甜。

    汽车厂是个很大的厂，厂区和家属区是分开的，班车按照上班时间，定时发车。

    宁蓁蓁到的很晚，上车的时候却有人给她占了位置。

    林伟红说道“我还以为你赶不上呢。”

    “谢谢。”宁蓁蓁坐在了林伟红旁边，解释自己来晚的原因，“早晨送了如意去阅读室，所以耽搁了一会儿。我打算让她下乡之前有点硬本事，去村里头找个轻松一点的活。”

    大巴车里都是一个厂区的，王虹听到了宁蓁蓁的话，直接趴在座位上，“穗子，你家那两个孩子怎么都报了下乡。我当时看到了名单，还楞了一下。”

    王虹的声音大，加上下乡这是厂里的大事，不少人都看着宁蓁蓁。

    “都是宋平安折腾出来的。”宁蓁蓁说道，“他一个男孩子去了也就算了，非要把如意也给弄去下乡。”

    听到这话的人都眼露了同情的神色，车里的人谁不知道宋平安不是亲生的。

    “平安咋想的，如意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成绩又好，我听说还可以留在小学里，去做过代课老师。”

    “如意的脾气是好，不过可镇不住孩子，她声音也有点小，不知道能不能教好学生。”

    “所以不是代课老师嘛，一开始总有学得过程，不过现在都不用想了，已经没机会了。不过穗子，知识青年下乡就是锻炼，你咋这个时候还让她看书，到时候看书看多了，反而在乡下被说什么话就不好了。”

    众人七嘴八舌，提到了为啥看书，宁蓁蓁说道，“看看赤脚大夫的书，或者是机械维修的，宋平安可以卖力气，如意一个女孩子，她本来力气就不大，要下田去干农活，我怕她身体受不了。能够做个其他活儿就好了。”

    一个星期时间，哪儿能自学成才众人心里这样想，谁也不会在这个档口给宁蓁蓁撒盐，就说她谋划的不错，不过也要记得，要给两个孩子准备东西。

    “这我心里有数，我打算请个假，亲自去一趟港田村去给如意踩踩点。”

    何穗就连生孩子都是算着时间，一直是厂里的三八红旗手，就没有请过假，这个时候的一席话让所有人都诧异了。

    “穗子，那今年的三八红旗”

    “我就不争了。”宁蓁蓁痛快地说道，“目前如意的事情比较重要，平安我不操心，他自己折腾这些，主意大着呢，就应该好好锻炼一下，如意我得给她张罗。”

    这一下就空出来了一个三八红旗手的位置，很多人心思浮动，也不再关注宋家两个孩子下乡的事了，只有林伟红有些担心。

    林伟红凑到宁蓁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请假那么久，这可不光是一个三八红旗手，晚点说不定还有别的表彰，和退休金都是挂钩的。”

    宁蓁蓁说道“没事。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如意。加上你昨天说的消息，我就琢磨，为什么一定要把如意给拉到村子里，难道是有人盯上了代课老师的职位，平安拿了什么好处”

    林伟红一怔，“不会吧，他们可是亲兄妹。”

    “不是亲兄妹。”宁蓁蓁补充说道，“厂里的人谁都知道，我和老宋是拜托的厂里的领导，把平安这个孩子当做自己孩子养，但是人多口杂，我在想，是不是平安早就知道了。”

    “那也是堂兄妹，关系近着呢。”

    宁蓁蓁叹了一口气，“伟红，关键是没道理拽上如意，如意的成绩好，干什么不行呢她没道理下乡，昨晚上还和我说，交了报名表就后悔，他哥一直不许她去办公室拿回来报名表。”

    这个年头的人性格淳朴，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但宋如意下乡的事情处处都透露出蹊跷，作为母亲的人放心不下也是常理。

    林伟红于是不再劝说，只是说道，“中，我理解你，去亲眼看看也行，以前你也没咋请假，现在也应该请的下来。”

    等到上完了早班，宁蓁蓁吃饭时间，就和厂里说了要请假的事，这个月已经上了大半个月的班，宁蓁蓁干脆不要这个月的工资，可以让厂里用她的工资去调配流水线的班表，流水线上要做的活都是固定的，少了宁蓁蓁一个，就得补上。

    李主任把盖了戳的章子给她，“中午就有班车，那你现在就回去吧，这两天算是送你的。”李主任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可以替宁蓁蓁两天，这样就可以扣下来一部分钱到他的口袋里。

    道了一声谢，宁蓁蓁和下了中班的同志一起回家属区，到自行车棚里推了自行车，立即就去阅读室找女儿。

    郭晓也在，她显然有些看不进去书，宁蓁蓁过去的时候，她正在空白的美术本上认真地画画。似乎画的很满意，郭晓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准备给自己倒水喝，忽然发现了水面上的倒影。

    这个倒影让郭晓下意识地抬起头，在看到是好友的母亲，手中的水杯一下就往下落。

    “小心点。”宁蓁蓁单手接住了水杯，把水杯安稳地放在桌子上，然后问道，“你们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

    “妈”

    两人同时说话。

    宁蓁蓁笑了笑，“收拾一下东西，阅读室里不好说话，请你们吃饭。”

    等到出了阅读室，郭晓的面颊还红扑扑的，被长辈看到自己乱画，她有些不好意思，“阿姨，你怎么回来了”

    “我请完假，李主任多给我放了两天假，今天下午就不用上班，所以就过来了。”宁蓁蓁笑着说道，“走，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昨天虽说宋建国带着一双儿女去国营饭店吃饭，选的是宋平安爱吃的菜，今天宁蓁蓁点的菜就是小姑娘爱吃的，用料十足的糖醋里脊、清蒸鳜鱼，鸡蛋炒番茄。

    国营饭店的菜都用猪油炒的，用料扎实，味道醇香。

    这一顿饭吃得郭晓有些不好意思，她身上有零花钱，吃完了之后买了三根雪糕，一人一根。吃着奶香味道十足的雪糕，郭晓问道“阿姨，我刚刚听如意说了，您也要去港田村啊。”

    “嗯。”宁蓁蓁点点头，“过去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

    “阿姨您对如意真好，还特地请假过去呢。”郭晓以前没觉得何穗对好友有多少，甚至觉得他们家重男轻女，什么好东西都先给宋平安，宋平安也一直穿的是新衣服，宋如意穿的是旧衣服。

    不过这一有大事，就显露出来母亲对孩子的关心了。哪家孩子做知青，爸妈还跟过去宋如意这算是头一份了。

    宋如意听到好友这样说，面颊上红扑扑的，长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推了一把好友，娇嗔地说道“郭晓，你说话真肉麻。”

    郭晓知道宋如意心里头高兴，笑嘻嘻地吃着雪糕，“反正有阿姨帮你操心，不过下次你真的要听阿姨的，不能这么大的事都瞒着阿姨。阿姨，你说对不对”

    郭晓的成绩不是特别好，加上她交际能力强，在何穗的心中觉得这孩子有些油嘴滑舌，并不是太喜欢，现在宁蓁蓁来看，郭晓只是不擅长学习，在人情世故方面很强。

    宁蓁蓁想到了这里，笑着说道，“如意，你是得和郭晓学一学，你看郭晓这么大的事绝对不敢瞒着家长。”

    郭晓的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样，她对人的情绪敏感，以前觉得何穗对她客套有余，似乎心里是不太喜欢自己的，现在则是不一样了，阿姨说话真心实意，觉得宋如意不应该瞒着家长。

    宋如意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妈，以后我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你。”

    这一次吃饭，郭晓已经觉得好友的母亲和自己昔日里的印象不太一样，等到过几天在看到了宁蓁蓁用细细的针戳在宋如意身上，更是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宁蓁蓁拿着的是赤脚医生手册，这本书基本上乡村的赤脚大夫人手一本，里面从最简单的发热咳嗽开始写起，里面多是常见的病种，积食了怎么捏脊，怎么防治传染病的传播，包括接生、妇女疾病，还有意外伤害怎么救助应有尽有。

    郭晓不想打击好友的自信心，但是总觉得做赤脚大夫这个主意不怎么有用，不过现在看到了颤颤巍巍的银针，郭晓对宋如意是肃然起敬。

    阿姨可不是大夫，就是流水线的工人，如意居然敢让阿姨给她扎针，能够用这种精神去拼搏，多学一段时间，如意牌赤脚医生就可以正式出诊给人看病了。

    宋如意有些无奈，她的头上还有脖颈处都有银针，不方便和郭晓说话，等到宁蓁蓁捻完了银针，才说道，“其实还挺有用的，我最近不是没睡好吗现在扎针了之后，就不头疼了，你要不要我妈给你扎扎针”

    “不用不用。”郭晓连忙摆手，似乎生怕拒绝的慢了，长长的银针就会落在自己身上，干笑着说道，“你好好学就行。”

    郭晓是所有的智商都点亮在人情世故上，宋如意在没有吃宋平安的大亏之前，都是专注在学习上。宁蓁蓁建议她学医，她就全心全意学习赤脚医生手册这本书，里面的大半内容都记得七七八八，按照母亲的方法做了思维导图，母亲还给不同的章节参考书，告诉她如何展开。宋如意觉得如果时间再长一点，能够学习半年以上，说不定还真可以出师了。

    郭晓看着从新华书店买来的书，这些书价格还不便宜，把书打包了居然都可以装满整整一个箱子，简直是肃然起敬。

    其他的东西可以带过去，如果要在村里读书，这些医书都得邮寄过去，要是自己带可太重了不好南。

    宋如意一直有些发愁，等到母亲去卫生间的时候，和郭晓说道“郭晓，你说本来就是下乡锻炼，带这么多书，我还要特地去镇子里取，是不是给人感觉太特殊了。”

    郭晓摇摇头，“如意，你别老想着融入不融入进去，你要坚定一点信念，你看的这些书不是反动的书籍，而且等到看明白了之后，是可以上手给人治病的，是好事。如果别人要攻讦你，你一定要站稳自己的立场。”

    郭晓看着好友懵懂的眼，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阿姨不放心，要去港田村了，完全还是学生思维，这在接下来的生活里是最要不得的。

    郭晓想到了这里，把道理掰碎了说“主席说过赤脚医生就是好，这个手册就是配合做赤脚医生的。做赤脚大夫是好事，那么如果有人帮你取书，那都是出于好目的，不可能有坏心。真正取书的时候，你可以一边用一点好处，用这样的话再说，就可以了。”

    “还不是要给好处”

    “毕竟帮了你的忙，这是礼尚往来。再说了，这些只是以防万一。”郭晓说道，“至于说在村里读书，和村子里的人格格不入如意，你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村里人，你是读了十二年书的，不用太在意那些话，而且到时候村里的知青也是天南海北，很多人习气也不一样，你心里做个准备，到时候坚持自己的路就好了，听阿姨的，别听别人的，就连你哥的也别听。”

    “郭晓说得对。”宁蓁蓁站在门口。

    郭晓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好在说宋平安的坏话，“阿姨”

    宁蓁蓁此时顺着郭晓的话说道“郭晓，你别不好意思，你说的对，如意，你别听平安的，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你哥其实不是我们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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