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56 章

作品:《穿成师尊道侣后,我死遁了

    魔界今日依旧阴雨绵绵,但四处堆砌出一堆又一堆的灯山,火树银花,灯光闪烁如昼。

    倒把萧瑟寂寥的烟雨照成瑰艳的灯丝,清淩淩的,熠熠生辉,看着一点都不冷。

    殷九弱低头睨着扶清,眸光清滢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泉。

    她本来只是想得过且过,自己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犹如一潭死水,或许偶尔命运眷顾的时候,水面会荡起波澜,有新的生机涌现。

    但那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她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不用为谁忧心,为谁辗转反侧,时不时还能去抠一抠藤壶,逍遥又自在。

    最多有一些求而不得的心愿,会做几场无法自拔的噩梦。

    但人生不就是这样,不如意事常,世间哪有月月圆满的时候,世人有谁能做到样样不缺的

    这样的生活她很满意,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有滋有味。可偏偏总有节外生枝,令人难以安眠。

    她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噩梦惊醒之时唯一能安慰到她的人是扶清。

    真的很讽刺,杀戮者是她的拯救者,这叫人情何以堪呢

    就好像原本溺水的人,无人能救,已经认命般地任由自己永沉海底。

    有朝一日,海底生出带着明亮光晕的浮木,前来温暖她拯救她。

    可那浮木就是拖她入水的那个人。

    是毒药也是解药。

    过往温柔欢喜,曾经皆为梦魇。

    能救她于梦魇,赐她欢喜的都是同一人。

    这个人的权力也太大了一点,她不想给她这个权力,所以选择退缩了。

    就这样吧。

    殷九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拿着休书的手指骨节分明,肌肤和筋骨俱都漂亮流畅。

    这样一双手递出了休书。

    “扶清,休书给你。”

    一片细如绢帛的白纸,上面白纸黑字,在两人之间飘扬,恍若流沙之河,再无追忆机会。

    扶清凝视着殷九弱的眼睛,面目清冷但认真。

    这是她见过最澄澈的眼睛,映着雨雾的颜色,瑰丽又宁静,总会让她心安。

    雨雾缭绕,女人忽然笑了笑,笑得温和好看,却没有一点欢愉的意思。

    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满足而惆怅,满足于能与殷九弱有一夜共枕,惆怅于不知道这样的美好何时会戛然而止。

    就好似赏花赏月的人头上,悬挂着随时会落下的锋利刀刃。

    刀未落时不安心,刀落下时不甘心。

    不甘心也无用。

    细如绢帛的白纸在霏霏小雨中被打湿,墨迹晕开,带来山水画一般婉约柔美的意境。

    就在殷九弱以为休书快被细雨淋坏时,扶清竟然伸手去接了休书,苍白单薄的指骨,微微用力,好似抓住心爱之人给予的珍宝。

    两人的指尖在微妙的小雨中相撞,又很快分开

    ,只有透明的雨滴飞溅。

    “那日叫你做小,不过是戏弄之语,如今如今,戏弄结束,我很抱歉,你回三十六重天吧,”殷九弱微微阖眼,似是并不觉得这样的说辞有什么光彩,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可能就是一种奇怪的同情心泛滥吧。

    如果对面的人不是扶清,她也不是殷九弱,这一场不过是凡世间休妻弃妾的戏码。

    无论是谁狠心抛弃,都足以令人唏嘘感慨一番,生出难忍不舍的情绪。

    然而,这场戏的主角是她和扶清,于是便没有了为这一幕叹息的理由。

    互为戏子戏耍一番,你来我往的,一场闹剧也该告一段落了。

    扶清低头展开手中的丝帛休书,上面的字迹未干,还残留着殷九弱袖间清淡的墨香,里面的字句也很简单,只是诀别之意更浓。

    愿相离之后,再无重见之日。若偶有相见,可作点头之交,如今释怨解结,不再相憎,且别离,两生欢喜。请以此凭证,永消执念,任与旁人嫁娶偕老。

    出乎殷九弱的意料,扶清此刻平静异常,眉间的寂灭朱痕并未有加深之势,只是颇有死寂凋敝的雪意。

    “我若离去,或许再难有相见之日,”女人反复看着休书上的字,喃喃自语,却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把休书珍惜地折好,“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是不是这世间的事情都如此,有人急切渴望,反而什么都得不到。有人放弃了,到最后柳暗花明。

    道经里写作得与失本来并没有任何区别,本来无一物,本来就不曾有,没有得也没有失。

    扶清扪心自问在千年万年以前,或许还可以虚假地相信这些话,自欺又欺人地相信,可她早已在得失之间失去了自己的心。

    再也无法说出这样虚伪的话。

    风雪入袖,翻出殷九弱黑衣里一截洁白的暗绣里衣,白黑两色浓烈非常。

    她微叹一声

    “谢谢你为我堆的雪人,和编制的青纱灯,如果心无芥蒂的话,我会十分感激,甚至为此开心几天几夜,但日久年深,噩梦难消。”

    爱恨已然交融彻骨,情爱早已痴缠难分,芥蒂已深再无拔除之日。

    若是再勉强下去,才会是永无宁日吧。

    这些日子,她总以为自己会因为深埋心底的恨与怨、被噩梦激出的后怕控制,在扶清面前变得失控,变得歇斯底里,变得不可理喻。

    可她不但没有,反而越来越平静。

    或许深藏心底融入血肉的东西,无论是恨是爱,都已然如空气、入草木、如花露般悄无声息。

    与扶清在一起愈久,那些好的坏的,谁欠谁的谁爱谁的,变得愈来愈明晰。

    也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忍受不了再见这个令她爱恨交织的人。

    “只是遗憾没和你一起赏过极北之地的雪花灯,”扶清眼里泛起淡淡的光,映得周围的灯影也暗淡几分,“我试过许多

    法术,做出的雪花总没有自然真实的山雪好看,思前想后便没有送予你了。”

    女人淡淡笑,垂眸的模样清冷萧瑟,一身法衣肃穆庄严,可她心里已然泛起烟尘滚滚,呛人的、酸涩的、燃烧的、不停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

    “没关系,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吵着想看雪花灯的小徒弟了。不会为看不到灯,就那般怨你,恨你。”

    即便失落、即便受伤憔悴,也掩不住女人的美丽,这张清冷疏冷的脸,排贝一般的牙齿紧咬着唇,从苍白中碾出血一样的嫣红色。

    殷九弱迅速别过脸去,她也不知自己是否违心,只下定论一般地道

    “所以,你不必为此伤怀。”

    毕竟她早就熄了曾经的期望,扶清也就不曾辜负过她。

    她们也就一笔勾销,也就两不相欠,也就可以算作,未相识未相知。

    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眉间,扶清微微垂首,才显现刚才的雨都变成雪了。

    下雪了啊。

    可殷九弱叫她不必伤怀。

    不伤怀吗

    可她无法不伤怀。

    若再也无法见殷九弱一面,向她问一句是否安好,怎么能不伤怀

    她已沾染人心最深处的毒,再无转圜余地。

    “往后我们各自安好,我已然不恨你,你也可安心,”殷九弱垂着眸说道,并未泄漏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般的安慰之语,反倒让扶清心中更添哀戚,殷九弱只是不再期望与自己这个人,同赏雪花灯。

    是啊,现在有人与殷九弱长伴长夜,有人与她长点灯烛,有人陪她独行路,有人与她共诉衷肠,有人共她一生幸福安康。

    有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自己是该安心,应该安心啊。

    所爱之人有人疼有人爱有了好归宿,即便与自己无关,那也应该为此开心欢喜不是吗

    你爱的人开心快乐,你便可以满足,不是吗

    若自己不是一个自私透顶的人,就该满足安心。

    “九弱,你磨磨唧唧地在做什么快来玩啊,岁歌给你买了桃花小镇的糯米元宵,是花生芝麻陷的,好甜哦。快过来听乐队演奏的新年曲目啊。”

    阿引的声音,引得两人回头,看见岁歌站在一簇簇的灯花下,开心地冲殷九弱招手。

    原来快到魔界的新年了吗这段时间心绪混乱,殷九弱几乎忘了这回事。

    “好,我马上就过来,”她也笑着回应,跟岁歌挥手。

    两人笑眼弯弯,似乎连笑容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扶清看着这一幕,满心的妒意已经无法随风起了。

    这个人真心的笑容,将妒火平熄。

    她努力过了,努力想要殷九弱重展笑颜,但还是失败了。

    罪孽太深,永生永世也赎不干净。

    现在出现了这么多能让殷九弱开心的人,是不是也该放手了

    月华朗朗

    ,细雪如尘。

    小九⊿,和她们在一起很开心吗”扶清如花瓣的湿润唇瓣开合,声如烟雾缥缈,找不到支点。

    殷九弱循着扶清的视线,望向檐廊下灯火阑珊处,那些人已经吃完了元宵,随手抓起庭院里干净的积雪朝对方扔去。

    阿引为了帮冲忧挡雪,被好几个人逮住,丢进雪地里,翻滚着带起一大片淡淡的烟青色雪雾。

    “是啊,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飞雪落鬓,扶清的脸很冰,体温也很低,落在她手心的冰粒,晶莹分明,并没有一点儿消融迹象。

    “小九,连骗骗我都不可以吗”

    就像前晚一夜温存,让她恍惚以为有希望也好,一瞬也好。

    她甘愿受骗,永远清醒地困在编织的幻梦里,如同沙漠前行的旅人,幻想前方有清泉,便可一直一直走下去。

    淡薄的月色与寒雾交织,灯火幽幽,殷九弱的面容看不真切。

    “扶清,骗人太累了。”

    其实有时候,她回想到当初扶清脸上欲语还休的复杂神情,便猜女人也是累的吧。

    只是戴着面具过活,戴久了摘不下来,累死了也摘不下来。

    她不想这样,欺骗者才是可悲的。

    “你骗了我那次多次,应该比我更有感悟吧你必须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生怕露出马脚破绽,”她指骨屈起,竟有片刻失神,“骗人先骗己,或许你无怨无悔,我却不想用欺骗囚住自己一生。”

    “或许你告诉我,你”殷九弱忽然露出古怪但释然的微笑,“你是有苦衷的,这样或许我往后会多想起你一点。”

    “我我不知道,”扶清苦笑着摇头,但她想以自己的性子,又能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要欺骗自己深爱的人,“但你可不可以,往后也多想起我一点”

    她心知这几百年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找寻连接二人的爱恨缠绵。

    其实,她们本是无缘的,不过曾恰好遇见,相伴一时。

    什么雪花灯、条草茶冻,都不是她能与殷九弱共赏的。

    女人在心里劝解自己,只要殷九弱开心,就算这份开心与自己无关,那也是极好的。

    “我并不会想起你,”殷九弱神清目冷,并未作任何修饰。

    扶清敛眸,长发娓娓随风,比轻雪更添凋零之感。

    魔界的新年六十六年一次,那些高挂的彩带绸缎、金珠吊坠在各处屋脊檐牙随风而荡。

    这新年的欢喜气氛倒与凡界有异曲同工之妙,唯独魔界白天的时候人少,大部分人不是外出工作,就是在家修炼。

    也并不能见到小摊小贩,杂耍表演之类的,更别说皮影戏,小杂剧之类的。

    不远处,传来岁歌与冲忧、阿引,还有其他王妃嬉闹的声音,将荒芜寒意十足的魔界从孤寂中拯救,变得烟火气十足。

    是殷九弱会喜欢的气氛,会安心快乐的家。

    这才是家吧,有真心的爱侣,有知己的朋友,有嬉笑玩闹的人。

    扶清觉得自己应该放心了,有很多人陪着小九,都是能让小九安心睡眠的人。

    而自己只会让小九噩梦连连。

    她私欲满怀,早就是深渊里的恶鬼了,却久久无法放手,只想将殷九弱拥住,抱得越来越紧才好。

    但勉强相拥的结果,只能是自己这个自私的恶鬼,将心爱的人一起拖进更深的无光深渊。

    她真的这样希望吗

    不,不是的啊。

    “那么,你你也好好的吧,”殷九弱的语气不咸不淡,叫人看不出情绪。

    镇风楼最高塔的屋脊上,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烟花与烟尘共同绚烂,五光十色的影很快落下,又被那些人远远抛起。

    烟花在魔界冰霜与烈焰的天空绽放,岁歌很快又往地上仍了一串鞭炮,其中有一种炮仗在地上乱飞乱炸,直冲殷九弱和扶清这儿来。

    那炮竹一边火光四溅,一边尖锐爆鸣。

    “那是什么”扶清自然而然地问道,好似殷九弱刚才予她的不是休书,而是情信一般。

    “飞地鼠,一种炮竹,”殷九弱也回身看去,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上笑意,那东西满地乱窜,像是她小时候会喜欢的东西。

    听见对方隐含笑意的声线,扶清心底微动,被这跳跃的火光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万年肃穆孤寂的三十六重天,也曾红帘满地,年画、春联,甚至还摆上一个泥塑凡间的灶王爷和两个大胖福娃,笑嘻嘻地看着前面碗里的麦芽糖。

    “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同样也是这样跳跃逃窜的火光,她看见年少稚嫩的殷九弱倚靠在梧桐树弯,乌发里簪着一片洁白桐花。

    少女笑得狡黠灿烂,一股脑儿扔下好几个东西,火光炸裂,在坐忘域外乱窜,惊起一圈又一圈清气震荡,半金半翠的梧桐叶飘落盘旋。

    而殷九弱在树上笑得开怀,还乖乖巧巧地将她也抱上树,一同看着这难得的烟火喧嚣。

    “姐姐,我们以后一起去凡世过新年,有更多的烟花看。”

    “姐姐,以后我给你缝制新衣”

    “姐姐,我新学了一个食谱,条草茶冻,只做给你吃。”

    “姐姐,我做了一盏不会灭的雪花灯,你闭关的时候想我了就看看灯。”

    原来,在更远的时光里,她们已经相守过那么久,久到记忆变淡变薄。

    她现在还紧紧抓住不放手,是不是太贪心了

    贪心就该受到惩罚。

    可那时,她是怎么想的

    一念心动,永生永世。

    最可怕的是,没有期望了。

    但小九只是对自己没有期望,她还期望着别人而那个人恰好也能回应她的期望。

    这样也好,自己得不到的,愿小九都能得到。

    她的爱意太浅薄伤人,只好将爱意收回藏好。

    “小九,你都得到了就好。”

    终于,扶清点点头,同意了殷九弱的话,她们在休书上写下各自的姓名,从此一刀两断。

    天色浓黑如墨,点缀几颗孤星,扶清看着殷九弱在雪中远去的身影。

    以后可能很少能一起看雪了,因此她目不转睛。

    殷九弱来到檐廊下的时候,岁歌正和阿引行酒令,接不上的人必须满饮对方指定的酒。

    因此,旁边的玉桌上摆放着一排温好的酒,酒坛的泥封打开,有袅袅热气蒸腾而上,酒气熏然欲醉。

    围在周围的人也纷纷有了几分醉意。

    见人看见殷九弱过来,连忙喊着来这么晚,必须自罚一杯。

    “一杯哪里够,必须罚三杯,”岁歌喝多了酒,眼眸水润润的,更因为心中欢喜,语气不由得带上跳脱的乐意。

    于是,同样喝得醉醺醺的阿引立马跑过去拉住殷九弱,让她坐下。

    而冲忧也已经为她倒好了三杯热酒,然后在殷九弱耳边小声说

    “不烈的果酒,是师姐在青丘酿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好,”殷九弱接过冲忧递来的白玉杯盏,连饮三杯,只觉得酸酸甜甜,没什么酒的苦涩腥味,“师姐酿的酒最好喝。”

    “是啊,我都还没喝过,你师姐就先带过来给你,”阿引一双醉眼里满是委屈,招来岁歌毫不留情的大声嘲笑。

    “青丘帝姬好没本事,还要吃人家师姐师妹的醋,羞羞脸。”

    阿引顿时脸涨得通红,想了好久大声反驳,“你不就是勾搭上你姐姐了嘛,有什么了不起,到时候我”

    “你什么呀,你什么呀,你哪里是狐狸精,明明醋精,用海碗装的那种,”岁歌牙尖嘴利,弄得阿引毫无反击之力。

    不过,她又哼哼唧唧地说“还没完全勾搭上呢,那女人难搞定得很。”

    青丘帝姬偷偷瞄了一眼冲忧,“等我到时候成婚,肯定办得比你的更盛大,走着瞧吧。”

    “哎哟哟,好了不起哦,谁不知道你青丘帝姬惯常会吹牛,之前还吹自己和九弱青梅竹马,有长辈定下的婚约呢。我看你就是空口无凭。”

    顿时,阿引的脸颊有些烫,嗫喏道

    “我那不是为了帮九弱摆脱那谁嘛,我跟你说,我回青丘就准备提亲,赌不赌,你敢不敢赌”

    听见阿引被岁歌激出提亲二字,殷九弱连忙转头去看冲忧,但见自己师姐面颊微红,眼底却徜徉着淡淡忧愁。

    “师姐,”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莹润温和的烛光中,冲忧回过神朝殷九弱摇摇头,“阿引还是个孩子。”

    “她都比我大三千岁啊师姐,”殷九弱嘀咕,觉得自家师姐是否有点太宠阿引了。

    “我的意思是,这个傻孩子都看不出自家父母并不属意我这个凡人,只满心满眼是成亲。”

    殷九弱蹙眉,摇摇头

    “她是青丘帝姬,若她喜欢

    ,父母再阻拦也没用。

    给阿引和岁歌递去两碗醒酒汤,冲忧长长叹气,语气温柔。

    “或许吧,但她是天生神族,寿元恒久,而我一介凡人,拼命修炼不敢一日懈怠,只怕有一日我先她而去。轮回转世,再无记忆,那时又待如何”

    再无记忆这四字,让殷九弱有一瞬的失神,她不由得回看一眼,仍留原地的扶清。

    女人手持着青纱灯杖,火光将她周身不断弥漫四溢的光尘共同笼罩。

    记忆中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女人周身神血蜿蜒流淌,还笑着叫她不怕。

    殷九弱额间沁出冷汗,努力将这奇怪的景象甩出脑海。

    她并不想记起有关扶清和自己以往的记忆,仅仅就是不想。

    她已经受够了悲伤和分离,不想知晓更多。

    恰好冲忧此时为两人重新斟酒,打断了殷九弱的思绪。

    “行了九弱,不说这些,至少先把当下过好。”

    “好。”

    “你们两个在旁边说什么悄悄话呢,小心我们的青丘帝姬又吃醋了,”岁歌拦着阿引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起殷九弱,“刚才和神尊聊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把休书给她了,”殷九弱淡淡地回答。

    旁边的三人“”

    没听错吧

    “九弱,你敢直接给神尊休书你就不怕她她又疯到做什么事情”阿引酒都醒了一半,激动地拉住殷九弱。

    雪雾模糊殷九弱的面容,她鼻尖都是白汽,“我想,她应该不会。”

    若是会的话,又何必接下休书,还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哪里不会,”岁歌冷笑起来,眉眼间满是浓厚的嘲讽,“神尊有多疯,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主动放手”

    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对了,叫做

    不要揣测神明的心,神的胸膛是没有心,有的只是冰冷雨露。

    雨露均洒,泽被苍生。

    只不过,这太初神尊更可怕一点,她哪里是没有心的样子,而是有一颗不疯魔不成活的心脏。

    明明至高无上,却跟那扑火的蛾子没两样,一生向着自己心中炙热的火飞,烧毁一切无所谓,燃尽自己也不可惜。

    阿引也跟着点点头,她们这几个人可是亲手经历扶清从光风霁月的神尊,变成不顾一切也要拥有殷九弱的疯子。

    哪有正常人甘愿做小,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鱼水之欢,还能淡然处之。

    “我也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想装下去了,太累了,”殷九弱眼含疲惫,“等她离开魔界后,就告诉你那些小姐妹,恢复正常,不必每晚来我房里装模作样了。大家都好好休息。”

    或许岁歌说得对,扶清就不是个正常人,毕竟没人会变化成别人的模样,只为与心爱的人温存一夜,甘作替身。

    烛光摇曳,三人久久未能言语,最后只能将温好的每一坛酒都

    饮尽。

    “今天算是过小年,新春那天我们去凡世游玩,就当散心”岁歌还是忍不住提议道。

    “好,让你那几个姐妹也出去玩玩,”殷九弱就着一盏烛火,吃着重新煮好的元宵,尝到甜甜的豆沙。

    她有点发怔,自己虽然喜爱甜食,但偏偏不喜欢甜过头的东西,这儿的侍女厨娘并不了解她,做的东西经常过甜,她也懒得提醒。

    怎么今日会这么合口味

    “等一下,”她叫住端来元宵的侍女,“我的怎么是豆沙馅的”

    侍女脸上也是迷茫之色,“殿下,厨房专门做了豆沙馅的,就端给您了,或许是鲸王他们吩咐的。”

    殷九弱摆摆手,让侍女回去休息,她知道三位叔叔都不喜欢吃甜食,怎会特意要求厨房弄豆沙馅儿。

    她心下一凛,强忍住不去看那个女人,面色如常地对冲忧她们三人说道

    “师姐,我准备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冲忧照顾着又被灌得酩酊大醉的阿引,冲殷九弱点点头,“嗯,你去吧,明天出门时再来找你。”

    “你酒量太差,我还要一个人再喝点酒,”岁歌嫌弃地看了眼阿引,又一个人跑到酒窖,又拿了十几坛酒回房畅饮。

    远远地,扶清隔岸远望着殷九弱,四处灯火迷离,少女身姿纤长,姿仪如玉,整个人在冷暖交织的美丽光影里。

    于她,美好得如一场幻梦。

    人一生又有多少好光景。

    风雪渐大的深夜里,殷九弱仍然待在议政殿查看卷宗,过了三更天虽然困意来袭,她却不想回去安眠。

    不知为何她心烦意乱,困极却睡不着。

    殿里的烛火摇曳起来,冷风与殿内的炭火交织在一处,飞溅起一串火星。

    一个穿着羽白锦衣身段婀娜玲珑的女人,从殿门外慢慢走进来,如缎长发流银般瑰艳,发梢在风中幽幽起落。

    “不需要有人近前伺候,你回去休息吧,如果是三位叔叔让你来,明日我会跟他们说一”

    殷九弱察觉到不对劲,抬眸看去,只见女人一身素白法衣,明眸善睐,面色潮红,清冷如霜的面容被妆点得像是开到极盛的海棠。

    不张扬,但皎洁无瑕得勾到人心里去了。

    然而,扶清并没有看向殷九弱,反而避着对方的目光,垂着眸像个倔强的少女,只是唇瓣抿得紧紧的,好像紧张得厉害。

    “扶清,你明日离开,现在来找我又是做什么”

    女人不说话,只是倔强地靠近。

    “你你在发什么疯”殷九弱发现扶清墨色的眼眸隐隐发红,凄艳绝色,完全是心魔发作的模样。

    “小九,”扶清半是清醒半是沉沦,几乎自暴自弃地想让自己再拥有一个夜晚。

    下一瞬间,扶清几乎瘫软在殷九弱怀里,幸亏此时夜已深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就这么简单的动作,殷九弱就已

    经感受到扶清渐渐升高的体温,甚至于什么都还没做,女人便难以自抑地轻颤起来。

    她看见扶清眉心的朱砂,以及那双凤眸里癫狂疯魔的媚色,这女人胆大包天,放纵着心魔作祟,不顾一切地跑来议政殿。

    就为了这最后一夜的相处吗

    桌案上的书筒和笔墨纸砚,被过分的动静碰得摇摇晃晃,殷九弱手中笔尖的墨汁几乎甩到了扶清萦绕着莹光的法衣上。

    “扶清,你唔。”

    女人毫无顾忌没有保留地覆上红唇,滋生出的甜香气息清清浮浮,令殷九弱心下生出难以抑制的意动。

    小九,不要拒绝我好不好18”扶清软言软语地哀求着。

    今日下午她理智地让自己放手,给殷九弱自由和快乐,可她克制不住理智的崩盘,只想求得最后一晚的温暖,容她狼狈离开后有可回忆的。

    殷九弱心口微窒,即刻被已然疯魔无序的女人圈在一方天地,暂时逃脱不掉。

    两人的神魂也在这一刻交融,甚至隐隐有淡金色的神魂锁链出现。

    “殿下,属下已经为您取来魔界前几次大战的卷宗,一共有十几册。”

    殿外传来勾玉的声音,她发现议政殿的殿门紧锁,可是她之前离开的时候应该是敞开的啊。

    于是,她略微焦急地再喊了一声

    “殿下,我取来卷宗了,您刚才不是说急着要看吗”

    透过门后的光影,勾玉勉强确认她家殿下没有危险,便没有贸然推门进入。

    议政殿的桌案前,殷九弱和扶清几乎陷在宽大的梨木椅中,她竭力从媚香似有若无的勾引中清醒几分。

    听见殿门口勾玉不断发问的声音,殷九弱情急之下不由分说地让扶清藏在宽大的桌案下。

    会不会是殷九弱睡着了,这么一想,勾玉忽然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还是找来侍女给殿下寻件御寒的披风为好。

    “殿下,殿下,”她又唤了几声见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嘟嘟囔囔道,“那我先去给您找一件厚衣服过来,再让她们送炭盆来。”

    半跪在桌案下,扶清羽睫半掩的视线落在殷九弱骨感漂亮的指间,一张仙姿清冷的面容洇着诱人红晕。

    “别说话,”殷九弱从高处俯视着扶清,桃花眼里已经是抑制不住的水色。

    一双修长冷白的手自女人脆弱白皙的脖颈,慢慢往上,掩住扶清水润娇艳的红唇。

    “勾玉,进来,”殷九弱强作镇定,将扶清堵在批阅政事的桌案下。

    正要离开的勾玉听见殷九弱的声音,心里虽然奇怪,但还是听话地走进殿里。

    “殿下,这是我刚找来的卷宗,里面详细记录了魔族与神族大战时的状况。”

    “嗯,放着吧,我一会儿就看,你先说说你的见解。”

    发现自家殿下鬓发散乱,勾玉愣了好久,才朗声道

    “当时太初神尊率众迎战异界,屡战屡胜,突然

    有一日在战场上心神不宁,还受了重伤。”

    紧紧攥着殷九弱的衣摆,扶清的眼眸媚红迷离,不管不顾地轻轻覆上对方。

    殷九弱不敢用力收回手,只能以眼神警告,高台下勾玉还在继续讲述。

    “据坊间传闻,太初神尊得到天道启示,才会那般失态,但天道启示具体是什么,无人得知。”

    勾玉顿了顿,继续说

    “其实属下猜测,司命仙尊或许知道更多内情,但我们魔族一向不与他们有过密的交往。”

    女人脆弱冷白的手臂撑在地毯上,被掩着唇,被动承受着来自殷九弱的怒火,纤薄瓷白的身体如飘零落叶般摇晃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殷九弱清清嗓子,沉声回应“你你总结得很好,暂时先这样,回去休息,明日再议。”

    勾玉迷茫地“啊”了一声,“可是殿下你不是说要和我彻夜长谈吗,怎么”

    “我,我累了,且明日再谈,”殷九弱被缠得太紧,眉心时不时蹙起,怎么都收不回手来。

    “是,属下告退,”勾玉满腹狐疑地退出议政殿,还不忘将大门掩好。

    终于,殷九弱怒火中烧地将扶清拉上来,可能是时间过长的缘故,女人清绝如玉的脸庞多了几道红印,眼眸也因为呼吸不畅而盛满清雾茫茫般的水光。

    “小九,想要。”

    零零碎碎的洁白法衣,勉强穿在扶清身上,几片布料骤然被慢慢抓紧,在女人本就脆弱的肌肤上勒出一道又一道明显的痕迹。

    扶清半伏在议政殿最大的桌案上,呼吸急促甚至有几分挣扎,双眼失神,不断溢出生理性的眼泪,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次的议政殿灯火通明,空无一人的肃穆地方,高高挂着一面濯银的明镜,镜子里清晰照出宫殿里这场无法忽视的交错光影。

    扶清被迫仰头时,能看见沉溺欲海,为了能再求得一刻欢愉而放纵心魔的自己。

    翌日,殷九弱从宿醉一般的疲倦中清醒,还以为那个女人会故意拖着不走。

    没想到,议政殿一室清幽,空落落的。

    魔界新年后,又到了殷九弱去神界三生殿点卯的日子。

    果不其然,她刚来到三生殿外,就看见摇晃羽扇的司命仙尊又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显然已经在此久等她了。

    “听说小殿下你已经前去吸收上古魔尊的传承了”

    “不错,司命你似乎很了解我”殷九弱散漫地回答。

    “这个自然,不光我,还有些人都在关注小殿下,希望您修为精进,能支撑起魔界,甚至更多。”

    “什么意思”

    司命仙尊从怀里拿出几瓶色泽均匀、清气充沛的灵药,“这是给您的灵药,对您吸收上古魔尊的传承很有帮助。”

    “我为何要接受你们的馈赠”

    “因为这是殿下您应得的,这

    些灵药本就与魔尊传承放在一处,只因变故才流落至神界,现在物归原主才是正当的。”

    殷九弱沉默了一会儿,你不准备把灵药为何流落神界的原因告诉我”

    “是的,小殿下真聪明。”

    殷九弱一脸无语,懒得再理这个神神叨叨的司命。

    “小殿下您只需记得,您越好,这方世界也会越来越好。”

    闻言,殷九弱神色一凛,心里转过万般思绪,“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如痛快一点”

    “可是小殿下您并不愿意恢复记忆,何况那些记忆都与神尊有关,”司命笑得像只成功偷腥的老狐狸。

    “可我觉得,您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的,所以请您尽快强大起来吧,这个世界需要您。”

    殷九弱被司命这一顿说法弄得心烦意乱,本就因为修炼传承而不稳定的气血,更加翻涌,导致她略感眩晕。

    眼前几乎能浮现那棵高大森然的梧桐古树,古树下青衣少女与白衣女人相依相偎。

    或许司命仙尊说的对,那是她逃不过的宿命。

    正要进三生殿议事,殷九弱身体微微僵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

    司命仙尊眼明心亮,立刻出声提醒道

    “殿下您放心,神尊此时并不在三生殿。”

    “不在她还在领神罚吗”

    司命仙尊笑笑,并正面未回答殷九弱的话,而是拉住殷九弱往三生殿相反的方向走去。

    “司命,这是要带我去何处”殷九弱看着前进的方向,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自从那日最后的失控缠绵,她和扶清已经很久未见。

    “三十六重天,放心,您不会再见到神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