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6. 第 136 章 万事一场梦

作品:《折姝

    永宁宫寝殿。

    李夫人浑身瘫软跪在地上, 她就像要被窗外涌进殿中的寒风吞噬一般,因为惊恐,青白的指尖死死地握住王九德方才递给她的圣旨。

    她不敢去想圣旨中究竟写的是什么, 浑身血液凝滞, 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两团特别不自然的红晕。

    “皇后娘娘。”

    “陛下的旨意,奴才已经送到。”

    “恕奴才无礼,奴才该回去同陛下禀报了。”

    王九德朝李夫人弯腰行礼, 那双时常带着些许阴柔的眼睛里,透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感叹。

    在王九德踏出永宁瞬间,立刻有内侍上前, 双手端着托盘颤抖厉害。

    “娘娘。”

    “这是陛下赏赐给娘娘的, 娘娘选吧。”

    李夫人猛然抬头,她全身汗毛直竖,一双刺红的凤眸死死盯着托盘上放的三样东西。

    打头的是极小的玉瓶, 瓶身上清楚贴了“鸩酒”二字的封条, 其次就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绫,以及一块代表皇后身份的玉玺。

    她还有得选择吗

    李氏抱着怀里的圣旨开始不停地哭泣, 哭到最后她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牙齿不听使唤上下打颤,一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空洞盯着托盘上的东西。

    “你回去告诉陛下,本宫知晓了。”

    “本宫还有的选吗”

    “本宫没得选。”李氏扶着一旁宫婢的手, 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应是知晓自己生命已到尽头,她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你去,告诉陛下。”

    “两个时辰后,让陛下来永宁宫再见我最后一面。”

    李夫人看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她嘴唇动了动应该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最后化成一声长叹。

    垂眸对身后的宫婢道“扶我去洗漱。”

    李氏畏寒,永宁宫耳房的热水是十二个时辰都备着的,李氏去洗漱并不耽搁时间,不过半个时辰她就由宫婢嬷嬷扶着走了出来。

    她并没有穿和圣旨一同送来的,代表皇后身份的朝服,而是穿了那身当年她嫁给萧御章做妃子时,穿的那一身婚嫁吉服。

    脸上涂了脂粉,瞧着倒是健康了些,只是她垂在袖中的手掌颤抖得厉害。

    当年她被萧御章纳入后宫时,是家里最得宠的嫡女,春风得意恃宠生娇,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般丑陋狭隘的模样。

    李氏一族如今名存实亡,她唯一的孩子也与她不再亲近,若没嫁给萧御章她应该也是被夫君宠着,肆意过完一生的天之骄女。

    想到这里,李氏目光平静从一旁的皇后朝服上扫过,透着几分嘲讽“我从懂事开始,就盼了一生的东西。”

    “到头来。”

    “不过是一场空梦。”

    最终,李氏并没有打开用明黄色棉绳捆紧的圣旨,而是端起托盘上的鸩酒,眼中带着慢慢的失落一口饮下。

    “都是报应。”

    “若有来世,宁为山涧石,雪巅花,世间万物皆可,不为帝王妻。”

    李氏闭着眼睛,软软倒在了床榻上。

    大红的新婚吉服,早已退了颜色。

    她捂着腹部,呼吸渐弱,眼睛、鼻子、口中有鲜血流出,渐渐没了声息。

    “娘娘。”

    “皇后娘娘。”

    永宁宫渐渐响起凄厉的哭声,所有人都慌了神,口中不停叨念“皇后娘娘宾天了。”

    其实王九德并没有走远,等永宁宫传出声音后,他不敢耽搁大步往帝王的御书房跑去。

    王九德双颊渗着冷汗,朝御书房书案后方端坐的男人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宾天了。”

    萧御章明明就早有心理准备,他闻言端着茶水的手腕一抖,滚烫的茶水霎时倾倒在明黄的龙袍上,留下大片水渍,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蓦地站起身,大步朝永宁宫的方向走去。

    哭声起起伏伏的寝殿里,萧御章静静站在李氏的床榻上。

    宫婢已经整理过她的遗容,眼鼻带血的地方都已经仔细用巾帕沾了水擦干净,又重新上了妆容,瞧着竟比之生前更加好看一些。

    她怀里抱着未曾解开的明黄圣旨,退了色的嫁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一旁的托盘上,少了那瓶他赐下的鸩酒。

    “陛下。”王九德惊骇瞧见,帝王眼中似乎掉下一滴泪,就像是不可能是错觉。

    他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颤抖着声音道“陛下,六皇子来了。”

    “就在殿外。”

    萧御章缓缓抬眸,视线轻飘飘落在殿门外“来了”

    “进来吧。”

    “她入棺椁前,你也该瞧她最后一面。”

    “砚儿,朕不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朕如此疏离,但朕当年对你的允诺,朕并没有食言。”

    裴砚眉眼夹着风雪,周身冷气翻涌,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父子两人,远远对视。

    萧御章从裴砚俊逸清隽的面容上,隐隐能瞧出几分李夫人的神态,那双眼睛生气的时候,的确像极了她。

    良久,帝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笑“朕今晨已封她为燕北皇后,三日后再对外宣称她突然病故。”

    “她先为后,你是她唯一的孩子,自然是燕北王朝名正言顺嫡出皇子。”

    “你是燕北的储君,朕的太子,你藏在惊仙苑里那个女人,你要是喜欢,朕看在怀孕有功的份上,封她为太子侧妃也不是不可。”

    裴砚淬了冰一样的视线,看着萧御章。

    “父皇。”

    “儿臣累了。”

    “儿臣有野心,但儿臣并不想同父皇这般,成为作恶的刽子手。”

    “儿臣这一生,只娶她一人为妻,父皇若不愿,燕北的江山儿臣会自己去争取,并不需要父皇施舍。”

    萧御章漆黑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重重落在裴砚身上。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双眸通红咆哮道“够了,你给朕闭嘴。”

    “朕告诉你,你别怨朕,你母亲朕从未逼迫她。”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朕并没有辜负她。”

    萧御章伸手扯出李氏死后一直握在手中的圣旨,当着裴砚的面狠狠扯开。

    圣旨是空白的一字未留,雪白的纸面上却盖上了象征帝王身份是玉玺印章。

    “朕给了她机会,让她自己选。”

    “可她不信朕。”

    空白圣旨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李夫人生前,她但凡对帝王还抱有期待,她打开圣旨去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内容,她也不至于落得选了鸩酒这个下场。

    死寂一片的永宁宫寝殿,帝王脸色泛白胸口不住地起伏。

    元贞三十一年,年末。

    才被册封为皇后不久的李夫人在宫中病逝,尊其遗言丧事一切从简。

    在皇后病死的一个月后,也就是元贞三十二年初春,六皇子萧砚被帝王亲封为燕北太子,太子妃自然是他当年在河东裴氏娶的妻子,林氏惊枝。

    李皇后丧事办完后,看似一切尘埃落定。

    太子妃也在不久后对外宣布已怀身孕的好消息,似乎给死气沉沉的燕北皇宫带来了一丝鲜活气息。

    林惊枝搬入东宫已经半月有余,比起惊仙苑她依旧觉得这里陌生得紧。

    裴砚下朝归来,就见她呆愣愣靠在窗沿上看着窗外洁白落雪出神。

    他先伸手摸了摸她的指尖,又碰了下一旁杯盏的温度,见她手脚暖和,伺候的下人也尽心,这才浅浅松了口气。

    他伸手把穿着厚厚冬衣的林惊枝抱进怀里,哑着声音问“可会冷”

    林惊枝眨了眨眼睛,轻轻摇头“不冷。”

    “就是觉得这东宫虽华贵,四下又格外清冷,今日我瞧着外边庭院雪景有些别致,倒是看出神了。”

    裴砚垂眸,轻轻吻了一下林惊枝雪白的后颈“枝枝,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林惊枝抿了一下红润唇瓣,她没有承认,却也没出声否认,她静静低下头往裴砚怀里缩了缩,许久才用软软的声音说道“夫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因为有我的地方,才是夫君的家呀。”

    “枝枝。”裴砚心脏急速跳动,他薄唇滚烫,覆着薄茧的掌心轻轻揽住林惊枝已经微微显怀的小腹。

    漆黑深邃的目光里,盛着满满当当的爱“这一生,我能遇见你,娶你为妻。”

    “是我的福分。”

    翌日清晨,林惊枝从梦中醒来。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睡的床榻并不是东宫的寝殿,而是她在惊仙苑住着的寝屋。

    银霜炭盆还残有余温,朦胧烛影笼在大红色销金撒花鸳鸯戏水帐上,挂帐的金钩上挂着她亲手编织的穗子香囊,晴山守在不远的地方,正抱着小框子在缝制小孩的衣物。

    林惊枝以为自己在做梦,睡前明明在东宫,被裴砚抱在怀里。

    怎么一觉醒来,她怎么回到惊仙苑了。

    “主子您醒了”晴山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端了蜜水上前喂林惊枝喝下。

    她刚睡醒,身体有些重,人也迷迷糊糊的“嗯。”

    “怎么出宫了”

    晴山笑了,朝林惊枝眨了眨眼,轻声道“昨夜太子妃娘娘您睡着后,太子殿下传了出宫的口谕。”

    “日后您与殿下还是在惊仙苑常住。”

    “应是殿下瞧出了您不喜欢东西的生活。”

    林惊枝心口暖暖的,她的确不喜欢东宫,伺候的人太多,宫殿又大四下清冷,就算有人进宫与她说话来回都麻烦。

    惊仙苑就不一样,坐落在闹中取静的财神庙东街后巷,在园子里散步时还能听到外头卖货郎的叫卖声,四处的丫鬟婆子不多,但都是相处习惯的人。

    林惊枝伸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唇角微微勾起。

    她这一生,就像是一场沉睡不醒的美梦,甜到令她沉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