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8. 番外三:屏开金孔雀 这太平盛世,小儿……

作品:《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

    “桃红似绣, 艳覆文君酒;屏开金孔雀,围春昼。涤了金瓯,点着喷香兽。”

    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 唱完这一折戏,做蒙古巴林部女子装束的年轻女子轻轻推了推她身旁已然睡着的老妇人。

    “玛嬷,玛嬷”

    老妇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旧梦犹残,未及看清眼前之事, 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身上的薄毯滑落下去, 年轻的女子在一旁神色关切, 可她一下子仍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只丝竹余韵未歇,于是掩耳盗铃般道“这小旦音色真好,这几句词叫人情肠百转, 当赏, 当赏的。”

    “兰格, 来”

    年轻女子便同一旁名为“兰格”的宫女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嗔怪道“您从这一折开头睡到了结尾,哪里知道这小旦唱得如何”

    “您别装您没睡,这些年年秋日里,您不是嫌太热,就是嫌天气凉得太快,夜晚总不能睡好。“

    “原来说午后叫您休息一会儿,您又说要同谦娘娘一起听戏, 娘娘有事没来”

    “人人都说你的性子像玛嬷, 话太密。”

    裕太妃打断了她的话,又自知理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这手怎么这样凉,还是九月里呢,多格,快去给四公主取一只手炉来。”

    四公主没有阻止,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停止了她方才不轻不重的责备。

    她反握了裕太妃的手,用双手包裹着她的,诚恳地道“玛嬷,您年纪渐渐大了,也要知道自己照顾自己。”

    她又松了手,把地上的薄毯捡起来,掸去了灰尘,重新盖在裕太妃身上。

    “像今日这样,秋风萧瑟着,过来畅音阁听戏,还听得睡着了。若是宫女们年轻,不知道轻重,没有记得提醒您,着凉了可怎么是好呢”

    “哪有那样容易着凉。”

    裕太妃嘟哝了一句,到底又心疼小孙女,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反包裹着孙女的。

    忍不住叹道“原来玛嬷还觉得自己算不得很老,皇帝有孝心,人在木兰围场,还令人特地在圆明园中扎了九花山子给我们这几个老人欣赏。”

    “兰格她们几个年轻爱俏,剪了许多菊花放在玻璃盆里,玛嬷见了也爱,簪了一朵在钿子上,她们便一个个都疯了,把玛嬷的钿子当成了花瓶,一顿乱插戴。”

    倒像是前些日子弘晓进宫,带进来那几回新书里写的情形。

    她也成了个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

    那不过是不值得说出来的别话,“同你一比,玛嬷真是老了,瞧瞧这细皮嫩肉的,简直同那白雪堆出来的一般。岁月不饶人”

    四公主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只是用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老祖母不再白皙光洁的手背。

    “似玛嬷这般高寿,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皇玛法曾经说,人之有生必有死,譬如昼夜。”

    “但若是能选,谁都会想要多在这世上生活一些年岁的。”

    她忽而提到雍正,裕太妃怔愣了一瞬,旋即收回了自己的手,放进薄毯里取着暖。

    那人去时是雍正十三年,而如今已经是乾隆十六年了。

    在这紫禁宫苑中一去三十年,回首已似是百年身。

    “但若是活得长了,便也难免伤心,见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去。”

    她的心潮澎拜失落过一瞬,便听着台上的小旦唱“妾身不得奉陪,替官人打扮新妇,撺掇喜酒罢。”

    裕太妃从来都不习惯叫人窥见她对他的心意,此刻仍旧与四公主闲聊着家常。

    “自从顺懿密太妃奉安,勤太妃懒怠走动,在宁寿宫中不出来,这宫里就没什么人能陪着玛嬷听戏了。“

    “不过这样也好,从前和她们一起听戏,玛嬷都是晚辈,须得事事周全着,一点不能马虎。如今也享一享儿孙的福,好好乐一乐。”

    “顺懿密太妃也是高寿,过了古稀,享尽了人间富贵。只是仍可怜了你,不过十岁出头,又失了一向照顾你的晚辈。”

    乾隆四公主,即是和硕和婉公主,和亲王弘昼与嫡福晋唯一的女儿。

    年幼时便养在宁寿宫顺懿密妃处,因此亦被称为“宁寿宫公主”。

    四公主怅然了一分,“孙女的命是玛嬷从她手里挣来的,而后得了密太妃十几年悉心照拂,也没有被她搅扰,已经过得很快乐了。”

    这个“她”,是这些年都不和睦,是她们都不想提起的。

    她凝视着裕太妃,觉得她仍然面有倦意,不觉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了口,“玛嬷,孙女去求求皇阿玛,让他允许您跟着阿玛一起住吧。”

    老生常谈。

    裕太妃假装专心地注意着台上演的这出戏,看李香君与侯方域新婚之时,柔情蜜意。

    “在这圆明园里挺好的,玛嬷并不想出宫去,怕不习惯。”

    四公主微微有些不快和着急,但并不是因为她的话。

    “您方才还说如今没人陪您看戏,还说在这里挺好。”

    “皇玛嬷向来是不待见您的,皇阿玛再有孝心,也不过就是四时八节的节礼,并九花山子这样做给天下人看的东西,您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多冷清无趣呢”

    可有些事,不是她能够自己决定的。说再多话,也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弘曕长大了,你皇阿玛让他管理武英殿、圆明园八旗护军营、御书处、药事房。可连圣祖爷的勤太妃都还没有出宫,哪里轮得到玛嬷呢”

    越说便越沉重了,裕太妃倒是忽而想起一件事,正好将祸水东引。

    “你在宫里住了这样久了,准备什么时候跟额驸回府去去岁年末成婚,如今也不过大半年。”

    “小儿女吵架归吵架,若是闹着不归家,这可不成。”

    四公主别开了脸不说话。

    裕太妃又道“为了你选婿,去岁木兰秋狝,皇帝特意让人在围场上架了雀屏,叫人比试箭术。”

    “屏开金孔雀德勒克两箭射中了雀目,怎么这孔雀还能飞走不成”

    四公主仍然不想说话,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反驳道“皇阿玛分明早就看准了,要孙女嫁给他,还搞什么雀屏中选。”

    虽然是这样说,虽然是要一个女儿稳固同蒙古巴林部的关系,但她闹着别扭,终究也没说出额驸有什么不好。

    可见,他还是不错的。

    只不知这次是为了什么事,“若是不说清楚些,可没人替你做主。到时额驸若来接秀山房接人,玛嬷可留不住你。”

    “额驸要来接秀山房接人”

    四公主像是没听见旁的话,只这一句在她脑海里打了岔,歪曲成了这样。

    但裕太妃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她分明惦记着他,不过是没有台阶而已。

    裕太妃也不看她,接上来的是自嘲,要将她的话钓出来,“玛嬷是老了,你有什么话都不肯同玛嬷说了。”

    “也罢也罢,玛嬷着人去额驸那里同他说一声,令他不必来圆明园,只彼此再冷静一段时日,若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便再让皇帝想想办法。”

    她认真当一件事计算起来,四公主才回过身来,皱着一张小脸,“玛嬷,您就别再说这些话了。”

    裕太妃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笑过这一阵,又道“玛嬷再问你一次,你和额驸究竟是为什么事吵架”

    四公主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额驸是多罗郡王璘沁长子,却因体弱不曾袭爵。如今只有和硕额驸这一个爵位,总觉得同其他额驸相比是拖累了我。”

    “成婚之后便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读书,马术箭术荒废了也不顾。我们是两个病秧子,所以我也最知道不能这样熬,几次之后额驸都不肯听,我一气之下就”

    裕太妃听罢,不觉叹道“男子娶妻成家,要强本没有错。只可怜深闺绣户中的女儿,便只有自己派遣寂寞了。”

    那些记忆,就算被反复咀嚼过,隔着几十年的岁月与衰老也都不再真切了。

    回忆里杏脸桃腮,秀眉鬒发,齿牙伶俐,有游侠风的女儿,遥远地像是上辈子。

    “你们是好好的一颗心,掰作了两颗心了。”

    四公主自己又何尝不知

    “都到这个位置上了,爵位是唾手易得的。可一个额驸,要怎样才配得上一位公主呢”

    裕太妃恰好知道“你皇玛法在位时,做决策,发上谕,只有一个准则,便是要真正有利于百姓。”

    “你们是高高在上的大清公主与额驸,撼山仍然太难,撼树却容易。”

    “要为所有的大清百姓谋福祉太难,为部份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却并不难。比只是闭门读书,成一人的道,要更好。”

    她这番话说完,兰格恰来回报“太妃娘娘,四公主,额驸过来了。因怕公主气恼,便只等在同乐园外一棵柳树旁,不知公主”

    裕太妃看得真切,袅娜少女羞涨红云,像是绛雪轩里的海棠飞落,佚态横生,倩盼飞扬。

    背景里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地唱“天台岫,逢阮刘,真佳偶。重重锦帐香熏透,旁人妒得眉头皱。”

    裕太妃轻轻拍了拍她,“快去吧,额驸在等着你呢。”

    “这太平盛世,小儿女正该团圆。兰格,令台上停下,改唱第四十出,只唱到夫妻还乡一句便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