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一样，什么都没带走。

    来人穿着考究的丝绒提花黑西装, 左手支一杆黑木手杖，面朝窗户，仿佛对窗外风景有浓厚兴趣。

    他发根泛白，瞧着是上了年纪的模样, 背脊的挺拔程度以及良好的身材管理又给人种年轻的感觉。如果忽略裸露在外的皮肤, 比如扶着手杖的那只手, 显然属于一位至少年过半百的老人。

    严谨握拳又松开，第一眼带来的紧张与震惊过后, 严谨奇怪地平静了下来。

    他意外自己居然只震惊那一瞬，兴许潜意识中的他早觉得自己有这一遭。

    眼前的aha缓缓转过身。

    站窗前打量严谨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好久不见, 严谨。”

    何司满腹疑虑地站在俩人中间的位置, 看一眼严谨, 再瞥一眼这位手握军区通行证的奇怪aha。

    少顷, 何司皱了皱眉, 难怪他觉得这位不速之客瞧着眼熟他和严谨表情一模一样。

    在战区混的没有傻子, 何司稍一琢磨就知道严谨这调令有问题。

    不过他以为严谨是被总台排挤出来的，beta很难在总台那个环境里混。

    昨天看严谨一脸疲惫就没多问, 完全没料到安排严谨出来的另有他人, 更没想到严谨认识这样一位跟军区关系匪浅的神秘aha开口就是好久不见, 不熟到一定程度不能这么说话。

    何司迟疑地往严谨身边走两步, 接下来是私人间谈话，他不方便留下来。但严谨又显然对这人很防备

    严谨勉强扯动嘴角，“没关系, 何司。”

    宽阔的会议室只剩两个人, 漫长的沉默后, 严谨垂下眼睫，低声说“好久不见秦叔。”

    秦叔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又观察一会儿严谨，“昨晚休息的不错。”

    严谨装作没听出秦叔话里有话，除了低头什么多余动作都没有。

    “说说你的想法。”秦叔也当做没看出严谨的防备，和蔼的态度一如当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这样想”

    “呃”严谨没再说话。

    所答所问完全不匹配，又沉默许久，秦叔说“我看过你在议会的发言，很不错。”

    严谨还是没说话。秦叔不会无故到访南战区，不知道具体情况，闭嘴等秦叔透露更多信息是他最好选择。

    秦叔大概也看透了严谨的想法，拉出把椅子坐下，右手往下压，示意严谨也坐下，“别紧张，随便聊聊。”

    “没想到会再见到您。”严谨低声说，但没坐下。

    秦叔顿了顿说“我也没想到。”

    所以秦叔确实没打算见他，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以至于秦叔不得不来见他。这个时间点，能出动秦叔的意外严谨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见严谨迟迟不动，又压一下右手，黑木手杖搭在桌边，泛着黯淡的光芒。

    “有些事需要见面说。”他慢条斯理地说。

    坐下慢慢谈，不坐不谈，严谨从中读出了这个意思。

    看似友好，却是反客为主；看似平等，却还是命令和警告。

    秦叔在提醒严谨，无论严谨在哪儿，他都得听秦叔命令。

    我让你坐下，你才能坐下；而且我让你坐下，你还不敢坐下。

    当年秦叔是周家总管家，严谨在秦叔面前只能站着；现在严谨离开周家了，不再是周家仆人，严谨可以在秦叔面前坐下平等地谈话。

    这就是周家人的思维逻辑只要在周家呆过，离开了也永远是周家仆人，不管周家认不认，你这个当仆人的心里得有数。

    但严谨有点不通周理的什么行为能使秦叔专到南战区一趟还这么急要知道他也是昨天下午才抵达的南战区。

    这个时间到南战区，南战区在赫尔特最南端严谨脑海中闪过诸多秦叔可能出发的地点，无一不需要五个小时以上。

    秦叔又不可能半夜到南战区，听说严谨正在睡觉，就体贴地等严谨睡醒再谈。

    肯定是早上抵达南战区早上过来找严谨秦叔亲自到外务司严谨都觉得意外，依周家的行事作风来看，应该是一台黑车直接拉严谨到某个地方。

    秦叔问“你知道昨天晚上少爷做了什么吗”

    严谨藏在桌底下的双手交叉紧握，表面却无波无澜，“与我无关，我不需要知道。”

    “这时候知道，一个月前呢半年前呢三年前呢”秦叔笑了声，无端讲起故事，“五年前，我收到了梅德斯寄来的成绩单我相信这与你无关，梅德斯只是正常在给学生的监护人发一份成绩单。”

    严谨没什么反应，仿佛故事内容与他无关。

    “我看了成绩单，觉得你可惜，便将你的档案修正为空白但清白的保密档案，这不影响你在赫尔特找工作。”秦叔陈述的事实让人不寒而栗，“结果你回莫星找工作。”

    “少爷昨晚一直在查你的下落”

    他这边处理得干净，如果周理找到他，那只能是周家没做到位。你们周家没处理干净，找我干什么严谨听不下去，麻木地打断秦叔，“他找不到我。”

    等等

    秦叔不远万里来这一趟，该不会真是周理找到他了吧

    严谨抬起头。

    很有可能周理若得知他在南战区肯定要来，周家首先不会放周理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其次不会放周理再见他

    那么若周理不依不饶非要人来这一趟也就秦叔能获得周理这份信任。

    “是的，正常情况下他找不到你。”

    秦叔注视严谨说“所以他启动了周先生留在老宅的应急权限，在全星际范围内搜寻你的下落。”

    严谨悚然变色。

    二十个小时前。

    周理从昏睡中醒来。

    他先是抱了下身边的人，意外抱了个空，迷迷糊糊地喊了声严谨也没有答复。睁眼睛之后又喊两声，依旧没看到严谨，只发现床头多了瓶没见过的香薰。

    脑袋格外沉，拉开窗帘开窗透气，缓过来点儿后他拿过手机一看已是中午。

    他怎么会睡到这个时候周理看屋里多出来的香薰，没有标签，不确定功效。

    绿茵场上有小孩儿正在踢球，欢声笑语不断，周理的心却随之缓缓下沉。

    严谨手机不通，情况不太对劲。严谨是总台记者，手机要全天二十四小时开机，哪怕星际跃迁途中也得保持卫星信号通畅，上一次严谨手机信号时是他从幻星逃走。

    周理给甄安打电话，想问甄安严谨今天有没有上班；如果严谨没上班，那就再问一下严谨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结果不等他问，甄安怒气冲冲道“理哥你管管总台吧，严谨昨天才刚回来，总台就安排他出差，有这么办事的吗”

    “我听综艺那边的人说严谨昨天回来的你看见他了吧”甄安打抱不平，“你看他都累成什么样了严谨也真是的，让他出差他就去，倒是说一声啊”

    “诶”甄安说着说着突觉有哪里不对，“理哥你找我你不会不知道他要出差吧你看见他那个样子，肯定不能让他出差吧怎么着都得让他歇两天。”

    周理脑袋发晕，这段话的每一句他都能听懂，但每一句话都和他了解的情况不相符，“综艺那边的人说严谨回来了严谨上个星期干什么去了”

    “整理咱们综艺的账啊。”甄安奇怪道，“理哥你不知道不是你让他来的”

    “理哥你不知道那你找他严谨没告诉你他出差”甄安下意识地说，“他又跑了”

    “不会不能。”甄安自觉嘴快又说错话，悻悻道，“领导安排他出差，不能跑”

    周理捏了捏鼻梁，突然很累的感觉，“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甄安小心谨慎地措辞，给周理大概描述了下严谨过去一个星期的所作所为。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严谨都做了什么，他只知道综艺账务有问题。刘森搞不定，柏源找的那个团队也搞不定。

    现场那边有他朋友，中间跟他聊过几次，说严谨真够拼的，房间里的灯天天亮到半夜；结束时也跟他聊了一次，说严老师已离开，账务整理完了，还抓出来一个诈骗团伙。

    周理给自己点了支烟，靠在墙边，光影交织着勾勒出他俊朗的外表，看阳光与烟雾环绕着他，仿佛艺术家最完美作品。

    对生活失去信心的那种艺术家。

    综艺账务出问题他知道，柏源和刘森都提过，但他不知道这事儿居然要严谨去解决。刘森明知道那综艺已经被放在媒体聚光灯下面围观，怎么敢找严谨去处理

    万一出问题，要碰过账本的严谨负责任怎么办刘森怎么敢让严谨承担这种风险

    一支烟燃尽，周理按灭烟头，给刘森打电话。可能是隔着电话缺乏威慑力，刘森扯东扯西就是不回答问题。

    “你在哪儿幻星还是莫星”周理耐心耗尽，“我知道是你找严谨去幻星干活，你最好交代清楚以及老实回答我，谁让你找的严谨”

    刘森没胆子瞒他这种事情。

    周理早就说了谁爱查谁查，查出问题交罚款，影响过大他退圈，谁也别干多余事儿。

    何况这事儿没严重到非严谨来解决不可的程度。他没收钱操控出道位，这方面查不出问题；其次贷款更没有问题，他有钱，是银行临时反悔让他和柏源贷款，网友好奇他钱哪儿来就再找理由解释。

    那一团糟的账倒是有问题，但这综艺只涉及柏源公司和他的工作室，不需要对其他投资人利益相关者有交代，确保没有偷税漏税违法乱纪行为就行。

    肯定没有违法乱纪行为，偷税漏税问题也好办，算不清该交多少就挑个大数交。本身幻星缴税比例就小赫尔特为靠旅游业生存的幻星优惠的税收政策，许多公司将在幻星注册作为一种税收筹划手段。

    所以周理真没觉得这乱账能有多大事儿，何必惊动严谨

    他的名誉是名誉，严谨的名誉就不重要了再说刘森怎么知道严谨懂账务

    刘森凭什么觉得一个被自己送进金融部门的记者懂账务光看严谨的简历可看不出来严谨懂账。

    刘森一言不发，就在这时甄安又打进来。

    “我刚打听了一遍都不知道严谨去哪儿了，只说是个紧急任务他必须马上动身。”甄安喘口气说，“理哥你别生气如果不是事出紧急，他肯定不会跑。”

    周理捏紧手机。他想相信严谨，但

    就算那任务再紧急，跟他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昨晚那么长时间

    严谨，难道你接了个不能往外说的保密任务吗

    跟普通人保密，有必要跟他保密吗

    赫尔特有什么秘密瞒得过周家

    周理捏了捏鼻梁，突兀地笑了声。

    竟跟从前一样，这惊人的相似的场面，走之前还记得把家收拾一遍。

    也不完全一样，这次收拾得更彻底。

    他还觉得严谨是记挂他俩一星期前定下的搬家约定，提前回来收拾东西

    周理挂断甄安和刘森两人的电话，甄安什么都不知道，刘森什么都不说，没必要跟这俩人浪费时间。

    周理凝望客厅里严谨收拾的一切餐桌上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走过去捡起来，蓝宝石在他手中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就这样一个不占地方的小东西，明说了是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也不肯带走。

    周理慢慢握起拳头，锋利的边缘硌在手心，饶是他这位超s级aha也会觉得疼。

    严谨，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我竟没发觉你还要走。

    周理又点了一支烟，这是他在这家里点的第二支烟。

    他知道严谨不喜欢烟味儿，只是懒得跟他犟下去才妥协的。那时候也没多想抽，他只是觉得难得见严谨跟他理论，这样的严谨很生动，想多看几眼。

    周理没有烟瘾，只是无聊或者心烦意乱时点一支，一般也抽不上几口，多数情况都是看着这支烟燃尽。

    他点了许多支烟，一整盒燃尽后，他眼底的烦躁和疲惫渐渐更换为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

    我愿意相信你是因为一些事情才不得不离开。严谨，别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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