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出来吧，我到门口了。”

    孔刘应了一声好，听到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响声, 知道是小姑娘来了，挂断了电话，回头看她。

    花园不高的矮墙上爬满了藤蔓和蔷薇, 这个时候已经开了花，颜色深浅不一, 被打理得错落有致, 自然又精致, 铜质的路灯外观上刻意做了旧, 灯光昏黄, 阿酒一身复古黑裙缓缓走来，画面瞧起来真像是中世纪的油画。

    孔刘当然看到了阿酒脸上的笑意，也准备笑脸迎人, 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在笑了，从刚刚看见她开始。

    这么想着，有些不自在地收敛了表情, “这么开心”

    阿酒双手背后，踮着脚尖脚步轻快，整个人透着一股娇俏, “是呀”

    尾调上扬，声音又清脆又发甜。

    孔刘没有继续问为什么, 总归应该是好事情，他侧头问道“我助理来接我，一起回去”

    顺风车顺到家门口，有什么理由拒绝啊, 阿酒点头。

    “你坐驾驶座后面，”孔刘给阿酒开车，然后从车尾绕到另一边上车。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助理年纪不大，遇到这种情况比较窘迫，所以一路专心开车，做个沉默的司机。

    孔刘有心想问问早上和阿酒一起的男人是谁，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算不冒犯她。正犹豫着，就接到了林绣晶的电话，问他上次送的绿茶是在哪购买的，说家里的父母喜欢，想多买点儿。

    因为是他自己爱喝的，所以之前给朋友们都有送，而且是认识的人家里自己茶山上种的，品质也不需要担心，孔刘说回头把那人的手机号给她，直接电话联系就行。

    车里又安静下来，阿酒扭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映在玻璃上的嘴角弧度下落，半张脸隐在暗处，让人看不真切。

    孔刘是一个很敏感的人，通常善良心软的人会比较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所以他发现阿酒似乎是不开心了。

    第一眼见阿酒的时候，孔刘就知道她漂亮，而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给人很难接近的感觉，就像是，怎么说

    是了，冷眼旁观的边界感。

    但是他想要打破这个边界。

    孔刘想起上次后援会粉丝有送给他一些亲手做的零食，他侧过身，伸手去车门把手下的储物柜摸索，再抬起的时候，掌心里便躺着几颗糖果。

    糖果外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镭射糖纸，反射出五彩的光，里面的糖颜色有粉有紫，很好看，很少女心，孔刘觉得小姑娘，应该也会喜欢。

    于是他摊开手递过去，轻轻地撞一下阿酒的手臂。

    阿酒顺势低头，几颗糖而已，她瘪瘪嘴，瞥了一眼笑着的男人，一副瞧不上的表情，然后撇开头，余光却从他手上滑过。

    孔刘也不气馁，把手收了回去。

    这就没了哈，阿酒一声冷嗤，很不乐地踢了一脚前座。

    小助理惊得从椅背上坐直，握紧了方向盘，眼神紧盯着前方的马路。

    阿酒听见男人没忍住的轻笑，然后一阵糖纸摩擦的滋滋声，胳膊又被碰了一下。做成爱心形状的粉嫩糖果躺在糖纸上，形成了一个笑脸，一颗彩色糖纸叠成的爱心在笑脸上面，可能因为是塑料的材质，叠得并不饱满，有些歪斜。

    我靠，这谁能受得了。

    阿酒抬眸去看男人，孔刘其实并不属于大众审美中的帅哥长相，短款脸，单眼皮，因为爱笑眼角有些细纹，鼻头偏圆，给这张脸增加了一些憨厚，但他的眼神很特别。

    像是背着行囊离乡奔赴了很多年的信徒，隔着漫长的岁月和时光，看向你的时候，那双幽黑的眸子里，依旧盛满了抹不去的暖光。

    像风拂万物，像雨润大地，包容、柔和、稳重、内敛、克制。

    阿酒回过神，笑自己不争气，笑这幼稚的小手段，笑车外霓虹闪烁车内昏暗静谧。

    “从哪学来的这一手，”阿酒一把抓起孔刘手里的糖果，赛一个进嘴里，状似不满地嘟囔着。

    孔刘瞧她复又高昂起的小脑袋，又瞧掌心躺着的那张平铺放糖的糖纸，爱心的那张被阿酒拿走了，觉得小姑娘别扭傲娇的样子，可爱的让人心痒痒。

    他笑着，嘴唇蠕动，轻轻地解释了一句“小外甥女的幼儿园作业，我们共同完成的。”

    幼儿园把她当三岁小孩哄呐，阿酒撇嘴，腮帮子一鼓一消，糖果从左换到右，眉眼却早就舒展开来。

    孔刘第二天便回到了剧组继续拍摄，阿酒等元彬消息的这两天，在家里上naver搜索他的基本信息，撇去较长的电视剧，把他那几部电影翻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阿酒最喜欢大叔里剃头的那段，听说有“能把弯女掰直，把直男掰弯”的盛赞。

    也证实了阿酒的想法，果然元彬适合短发。

    她写的剧本王国，主角金泰信是帮派里负责高利贷、地下赌场、器官买卖的头目，这部戏讲的就是他因为权力倾轧更迭，设了一个局洗白上岸的故事。

    男二虽然是警察，但毫无正义感，贪图权势名利，同样也是恶角，是男主暗中的助力。

    整部电影里，除了刚成年的女主和她的父亲一方，全员恶人。

    阿酒觉得以元彬的演技和可塑造性，非常适合金泰信，最重要的就是他的脸，阿酒现在除了他，已经没办法把金泰信和别人的脸贴在一起了。

    没有人跟钱过不去，而她有的是钱，砸也要把元彬砸下来。

    所以她很没有负担地约着空闲的赵寅城和李润基去熔炉给学长探班去了。

    剧组现在正在京畿道拍摄，开车过去不过一个小时不到，阿酒想着学长他们因为投资问题，估计这几天过得并不好，于是叫上了咖啡车和餐车应援。

    电影拍摄时一般并不按照剧本的时间线来，虽然这样方便演员入戏，但会造成大量的浪费，比如同一场景下，剧情的时间线可能一头一尾，总不能搭建场景后拍摄完拆掉，片尾再重新搭建。

    黄东赫之前向京畿道政府申请了场地使用，昨天突然很意外地通过了，但是只能下午开始，所以他们今天要拍摄的就是法院门前警察用水炮驱散民众的场面。

    阿酒他们来的时候快中午，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高压水车和群众演员也已经到位。

    “学长”阿酒路过正在分发盒饭的场务，径直往黄东赫那边走去，孔刘、郑有美还有几个小演员都在，他们正聚在一起准备吃饭。

    作为主创人员，他们的盒饭并没有好上多少，别说美味，大约只能吃个饱。

    阿酒上前摸摸黄东赫端着的餐盒，都已经不怎么热了。

    瞧着众人消瘦的脸颊，赵寅城也不禁对着孔刘暗叹一声，“这边的条件不怎么好啊。”

    孔刘不知道他们要来，看看阿酒，示意她坐下，然后对着李润基，还是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你们吃饭了吗”黄东赫有些开心，问他们。

    “没呢，”李润基往他旁边一坐，拍着好友的肩膀，指着阿酒说道，“小学妹怕你们吃不好喝不好，带了餐车来，按着比人头多的数算的，孩子们，就把你们的饭放下吧，吃好吃的去。”

    小演员们都是童星出道，剧组里呆久了，看眼色学了个十成十，见黄东赫点头，立马开心地往外跑去。

    “怎么突然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黄东赫嘴里埋怨着，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阿酒坐在孔刘腾出来的位置，和他挨着，笑着跟学长撒娇“这不是听说学长最近很辛苦。来犒劳你们的嘛”

    “而且我的项目已经启动了，之后估计要忙着准备电影，估计就没时间过来了。”

    孔刘动动快贴上阿酒的腿，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这么快主角定了”黄东赫有点惊讶，他最近太忙，对阿酒的事确实是有心无力了。

    “谁说不是，”李润基砸吧一下嘴，给他解释，“这孩子前两天在聚会上看见了元彬，然后跟我说谁也不要，就要他，连男二都给找好了，能力大得很，找的李秉宪。”

    “女演员还在选，我看了几个，伊恩说要年纪小的新人。”

    孔刘听着，和赵寅城对视了一眼。

    真是，大手笔啊。

    黄东赫看过阿酒的剧本，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倒是合适。”

    助理们去把咖啡和餐食拿了过来，几个人边吃边聊，聊熔炉的进度，聊阿酒有没有找制片公司，是选cj还是sho box，聊投资确定好了没有。

    “你还担心伊恩的投资呐，”李润基一脸无语，“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出钱都能拍了，你怎么样啊，解决了没有”

    黄东赫正准备回话，就见副导演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发型都乱了。

    “导演法院那边来人让我们马上离开”

    黄东赫腾地站起，面色严肃地快步随他往外走，“怎么回事不是说同意我们的场地申请了吗”

    阿酒几人瞧着不对，立马跟上。

    法院门口集结着不少人，为首的男人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下巴抬得高高的，态度很不友好。

    见真正能说话的导演过来，才稍稍正视了一些，假客气道“法院门口怎么能随便使用，上面通知你们赶紧离开。”

    “可是，昨天政府那边已经同意我们的申请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黄东赫冷静地说明。

    男人并没有软化，甚至透露出一丝不耐烦，“政府政府里谁同意的我们法院并没有接到通知，限你们半小时内赶紧离开，不要打扰我们正常办公。”

    说着就要转身进门。

    任谁也知道他们这是被官方耍了。

    前脚答应，他们花钱租借道具，找群众人员，搬拍摄设备，花了人力物力，后脚说不给拍，这不仅是在耍他们，也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阿酒按住黄东赫的肩膀，冷着脸走上去，“办公今天不是休息日嘛，怎么，法院的公务员全体加班这么上进那么，对纳税人的合理诉求，你们就是这样的态度”

    这话说得比对方还不客气。赵寅城了解阿酒的背景，也不担心，看到孔刘目露担忧的样子，还让他别担心。

    对面的男人转身，皱着眉望着说话的阿酒，有些生气，“今天你们说什么都不行，快点走，不然你们要拍摄的假驱赶可就要成真了。”

    阿酒根本不搭理他，指着旁边一个年纪小点的问“你们院长在里面吗”

    那人下意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就见男人连脸都黑了，他只是合同工，这么多人里面只有男人是正式的公务员身份，毕竟为这事出面，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如果被媒体拍到，对法院的公务员来说不是好事。

    阿酒得到了答案，拨通了爷爷给的号码，也不走到一边，就站在两方人中间，接听起来“喂，金叔叔，最近过得好吗是这样的，爷爷跟您说过吗，我们这边有个电影，要借用一下法院门口拍摄，对，已经得到政府的同意了，您这边没有收到通知吗”

    「你爷爷放话了我怎么会拦着呢，怎么，有人妨碍你们」

    “是呢，这位”阿酒抬起下巴，对着男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男人面色惊疑不定，盯着阿酒手里的电话，似乎在衡量她是不是真的认识院长，一时没有开口。

    「伊恩啊，你把电话给他，我来跟他说，应该是李法官手下的人。」

    “你们院长让你接电话，”阿酒两指捻着手机，向男人抛过去。

    男人一惊，赶忙接住，双手捧着送到耳边，然后肉眼可见得变得谦恭，随着电话那头说话，不停鞠躬，“内，内，院长ni，是我的问题，我马上配合他们，内”

    局面一整个颠倒，剧组这边的人都怔愣着，一会儿看看阿酒，一会儿又看看对面。

    男人双手将手机奉还给阿酒，非常客气地笑着，“裴小姐，不好意思，是我们信息出现了差错，这边是同意你们拍摄的，院长说如果想借用法庭也是可以的。再次抱歉，如果有需要帮助的，您可以提。”

    黄东赫被李润基往前一推，接过话茬，上前拉着人聊，法庭什么的，他们需要啊

    呼，全体松了口气。

    孔刘心情很是复杂，这，这么容易就反转了吗

    “大发，牛啊，”赵寅城往阿酒身边一靠，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裴小姐，以后可以也像这样罩着我吗，说实话，真的超有安全感。”

    孔刘脸色一沉，把他拍到一边去。

    “行啊，你要是惹了官司，我保证给你捞出来。”阿酒才不理他的打趣，翻了一个白眼给他。

    “哇，呸呸呸，说什么呢，咒我啊，”赵寅城作势要拍她头，触及到孔刘严厉的眼神后，耸耸肩放手，“我就吓吓她，谁敢打她啊，不给我送里头去。”

    阿酒皱皱鼻子，给了他一拳，嘭的一声打在赵寅城的胸口，“你知道就好”

    这么一闹，孔刘那点子复杂也烟消云撒了，不禁笑了起来。

    有背景也好，这样她才能保持这样无畏任何人事物的自由和随性。

    黄东赫面带喜色地回来，事情解决了，拍摄可以顺利开始了。

    今天熔炉的这场戏，讲的是面对法院如同当庭释放的不公平判决，与弟弟一起被男老师性侵的男孩全民秀无法接受，拉着老师卧轨自杀。

    他的灵堂摆在法院门口，残障孩子的父母静坐示威，大批警察严正以待，法院专车到来，父们一拥而上扔鸡蛋表示反抗，结果迎来的事警局的高压水车，警察全副武装驱赶群众。

    拖拽、按压、毒打。

    孔刘饰演的姜仁浩捧着遗像走入人群中心，他的表情无比灰暗，开始庭审时他们满怀希望，以为国家的律法可以换来公正的判决，但被收买的恩师、贫困的学生家长、警察、律师、法官让他们所有的努力变得一文不值。

    孩子只能用惨烈的方式向这个判决，向所有黑暗中的罪人、向这个世界表达自己的不满和绝望。

    姜仁浩很无力，无力感排山倒海般席卷他的全身，他没有心思再去控诉校长们的恶行和政府的黑暗，但他哀求人们记住这个死去的孩子叫民秀，他既听不到声音，也说不了话。

    阿酒站在监视器后，看着镜头下的孔刘，他一遍遍被水流冲倒在地，又一遍遍地站起来哭诉，始终护着胸口的遗像，哪怕被警察按倒，撕扯，也一刻不放手。

    涉及到多人的场面，很难一次就通过，所以阿酒就看着孔刘不停地重来。

    他的头发被水冲得黏在脸上，眼底通红，全身湿透，倒地时衣服上沾染了泥土和灰尘，脸颊上也脏兮兮，整个人很狼狈不堪，但他的眼神才是最令人心碎的。

    终于一声“cut”，这一场拍摄结束。

    阿酒接过化妆师递来的干毛巾，缓缓走到孔刘面前。

    他坐倒在地，垂头喘息着，脊背弯曲，颈骨突出的惊人，他的手紧紧握拳搭在腿上，小臂在细微地颤抖，一旁的助理满脸心疼，想要拉他起来，被阿酒伸手拂开。

    他此时该是没有力气站起来的。

    将毛巾轻柔地盖在脆弱的男人的头顶，遮住了他的视线，阿酒蹲在他面前，轻轻地拥抱住他，隔着毛巾去安抚他的后脑，一句话也没说。

    这个时候，她不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语言的力量，在这一刻，没有无声安慰来得有用。

    男人还没有出戏，但他害怕弄脏阿酒的衣服，身体与女孩隔着一定的距离，只把垫着毛巾的头靠在她纤瘦的肩膀处，几不可闻地抽泣着。

    为那个失去生命的孩子，为收到侵犯的孩子，也为那个真实案例中被暗杀的老师和身患绝症倒在上诉路上的律师。

    所以说，熔炉怎么没有意义呢

    作者有话要说　　jj又抽抽了，令本不乐观的收益雪上加霜

    呜呜，jj还我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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