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4章 Case10.目标:zero(23)

作品:《酒厂BOSS在追漫画

    降谷零34岁, 风见裕也去世。

    这位得力下属比降谷零还要大一岁。35,正是风见裕也在一次闲谈提到,自己要成家立业的年纪。

    可他没退居二线, 也没有娶妻生子, 于是在弥留之际陪伴他的, 只有一室苍白惨淡的病房。

    降谷零赶来时,只觉得医院安静异常, 仪器单调的“嘀嘀”声,永无止息地在曲折的长廊回响。

    风见裕也说“降谷先生。”

    两人的关系刚破冰时, 降谷零曾要求他这么叫自己,这么多年,这一称谓便一直被风见裕也挂在嘴边,没有忘。

    尽管它曾经在卧底时期险些暴露降谷零的身份, 可那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是敌人总会落败,有人记得他的真名, 这一事实对降谷零而言更加意义重大。

    现在有无数人称呼他降谷先生, 这一姓氏后面的敬称多得数不完, 还有降谷理事官、降谷警视正可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人生最黑暗的那段卧底生涯, 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他。

    像一个牢靠而稳固的、维系身份的锚点。

    现在那锚点要脱落了。

    降谷零站在病床边, 透明的泪水突然从风见裕也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我快要死了, ”他话语断断续续, “不能继续为您工作, 非、非常抱歉”

    降谷零似乎也被他感染了, 莫名的情绪瞬间涌上鼻腔。随之而来的热流左突右冲, 几乎要攻破眼睑的防守, 他迅速眨了眨眼,才将那一阵潸然感按回心底,跳动的心脏却一瞬间皱缩起来。

    降谷零牙关早已在暗地里咬得死紧,面上却依然一副冷静沉稳的样子,他冷静沉稳地说“你闭嘴。”

    “不是你的错,”他说,“我会”

    “听我的,你一定要找一个新的下属,不然工作会把你累垮的,”不等降谷零说完,风见裕也已经急匆匆地接上了后半句。

    自知时日无多,他的语气简直像一个忧心忡忡的老父亲托付女儿,“助手的身份太重要了,一定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现在多少人觊觎你,多少人等着抓你的错、把你从那个位置上扳下来,一定别掉以轻心”

    “我知道。”

    降谷零很想再多说一句,你好好养病,不要操心这些。这句话被他忍住了。

    “英年早逝”记忆里更年轻的风见裕也笑了起来,“降谷先生,您怎么会这么想。我们都能一直工作到很久以后,如果真的不到四十岁就火化,那一定是殉职的缘故吧听起来挺光荣的。”

    那是以前的降谷零,无意间与风见裕也聊到未来。降谷零说自己身为卧底朝不保夕,有可能活不到四十岁,风见裕也却说您是好人,一定能光荣退休的,有什么不妨冲着他来好了。

    他一语成谶。

    只不过,战胜风见裕也的是病魔。

    胃癌如一把大刀,猝不及防地拦腰嵌入了他年轻的身体。诊断来得猝不及防,拔刀的过程却像抽丝;化疗一点点带走他的生命,将他改造成与年轻健康的自己面目全非的样子。

    确诊的时候风见裕也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乐观态度,现在却已经完全被拖垮在了病床上,好像那架雪白的核磁共振仪器是一只趴在身上的吸血虫,一丝丝一缕缕,抽走了这副身躯的最后一点养分。

    医学尚不能阻挡死亡的进程,他们只能用各种手段,延缓最后的那一刻抵达的时间。可等降谷零看到他时却觉得,干净利落的安乐死,或许会让他更轻松一些。

    “我知道,”降谷零说,“我会的。”

    我会另寻一个可靠、忠诚的下属,尽量将你离世的影响缩减到最小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些让人心寒,风见裕也却欣慰地笑了。

    “请一定务必这样。”他说。

    这句话的音量越来越弱,直到末尾虚化成微不可闻的呢喃。病床上,睁开的眼睫慢慢地阖上了。

    降谷零为他掖好被角,静静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风见裕也从此陷入昏迷。似乎清醒的最后一点力气,都被他用来和降谷零交代这些,明明是个下属,操心的事情却一点也不比上司少当晚风见裕也休克,生命体征彻底暂停。急匆匆的滚轮将他推进手术室,而在降谷零的记忆中,那一盏红灯却再也没熄灭过。

    零点过去,正是风见裕也的35岁生日。

    人到中年,或许就要学着与一次又一次离别和解。降谷零也在努力适应着这一过程,可他却没想到下一次离别来得那么紧、那么仓促,以至于在夜半收到通知,他的心率一瞬间飙到顶峰。

    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窗外的惊雷。一道道照彻卧室的雪白电光,让降谷零险些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你说什么”他呼吸急促地向对面追问,“那个fbi”

    “fbi探员,赤井秀一先生,”航空公司的客服女声温柔又客气,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个冷冰冰的无情结果,“乘坐的飞机已于今夜23:27失事。乘客与机组共231人,无人生还。”

    原来寿终正寝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意外与疾病,总会先于它拦截在大限降临之前的路上,走到这一步,降谷零的朋友早已为数不多,疾病夺走了风见裕也,此刻意外又夺走了另一位。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登上飞往美国的航班的,一切颠倒、失序而混乱。他耳边始终混杂着轰隆隆的雷声,幻听与死亡的通知一同降临,从此彻夜回响。眼前忽明忽暗,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幻觉里,雷蛇般狂舞的电光闪烁扭动,轰隆隆的风暴无休止凄厉呼啸。

    等降谷零回过神来,已经踏上了加州境内。

    这是赤井秀一的遗言。

    每一次行动前他都会对着录音笔这么交代,一旦意外身亡,就让他长眠在这片洒满阳光的土地。fbi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这个愿望,尽管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尽管没有人料想到,赤井秀一居然会离世的这么突然而轻易,他本该英勇殉职,或是长命百岁才对。

    这一片墓园风景秀美,丰沛的阳光无休止地泼洒在富饶的黑土地上,无边的玉米地卷着波涛。行走其中,人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长风掀起的浪潮间,降谷零一路跋涉,来到那一座孤零零的坟前。

    他在这里与工藤新一见了一面。

    平成的名侦探,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安室透对这一双剔透的蓝眼睛印象深刻,在那段并肩作战的卧底生涯,侦探的中立立场,让工藤新一绝佳地胜任了一个调和与沟通的桥梁位置。

    可在秩序形成之前,总有先来后到之说。于是在自己与fbi之间,男孩永远偏爱赤井秀一居多。

    对了,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男孩。

    眼前的工藤新一,却俨然已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剿灭组织的那一年,降谷零29,而工藤新一17。在那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恢复身份的男孩考入大学,挥洒侦探的天赋与才智,按部就班地声名鹊起。

    这个在日本警察间如雷贯耳的名字,也理所当然地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身的机敏与智谋令他屹然无惧,可工藤新一却并非毫无弱点。他有不可触碰的软肋,而这块软肋的名字叫毛利兰。这对青梅竹马在大学毕业后步入婚姻的殿堂,生活和睦平顺,直到工藤新一身边的人一一成为凶徒的目标。

    工藤新一,毛利兰、毛利小五郎妃英理。

    为了保护前妻,毛利小五郎死于枪下。

    这个终日醉醺醺、泡在烟酒与赛马里的男人,终于在死前的那一秒爆发出平生最大的果决与勇气。毛利小五郎飞扑而上,将妃英理拥在怀中,随后而至的子弹穿透了大动脉,却死死卡在了肋骨的位置,再不能前进丝毫。

    妃英理毫发无伤,胸前却被大片的血染红了。

    所有人都记得血花喷溅而出的形状,深红的液体干净而炙热,是一个糊涂侦探一生再没有开口过的告白。

    那个时候,他怀中的妃英理却突然停住颤抖。惶惑和无助退去了,盘着头发的女律师用最后的平静,拢了拢耳边散落的碎发。

    她扶起毛利小五郎的脸,在他尚未灰败的瞳孔中俯下身,给了他一个离别的吻。

    工藤一家从此离开日本。

    多年后降谷零与工藤新一在加州的墓前再会,褪去了青年的张扬与稚气,他变得越来越像自己的家父亲工藤优作。犯罪现场出生入死的经历锤炼了他处变不惊的神态,身形与年少相比,却更多了一番矫健与沉稳。

    降谷零注意到,工藤新一的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老茧,而那是长期伏案所带来的。

    工藤新一说“坠毁前的五分钟,他给了我一个电话。”

    其实本该接到这通电话的人是降谷零,可他却困在一场冗长而枯燥的会议里无法脱身。等他匆匆离开信号的屏蔽范围,看到来电记录时已经晚了,回拨的另一头只剩永恒的忙音。

    想必是发现自己的电话打不通,这个倒霉的fbi才会转而去找工藤离开日本前降谷零曾经说过,希望从此不要再见。

    没想到他们真的就没有再见过,他甚至错过了对方最后的只言片语。

    说到这里,工藤新一忽然噤声,眼前的金发男人明明神色如常,却给了他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足足用了二十秒,降谷零才克制住那种目眩神迷的颠倒感。他竭力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狰狞,再挪移面部肌肉,以期能露出一个完美的笑。

    这是他卧底时保命的本事,却在时光流逝中慢慢锈蚀了。

    降谷零用一种闲谈的轻松语气说“哦,那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一些遗言,”工藤新一睨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我看过他的遗书,上面都已经写过了。”

    降谷零又想嘲笑这个fbi了。

    最后的五分钟,赤井秀一浪费时间,还是只说了重复的话。难道他已经枯燥至此,都没有其他的想要转达吗

    “有的,”工藤新一说,“他托我转告你一声,对不起。”

    “还有,不要再熬夜了。”

    这句话跨越时空,仿佛有熟悉的低沉嗓音响在耳畔。降谷零的表情瞬间僵住。

    其实熬夜以后,本该跟随着更多嘱托。可急剧的俯冲下降,机身与气流的摩擦,让他们像燃烧的导弹般直扑地表而去。骇人的火光淹没一切,爆炸与高温产生的电离让信号彻底断联,来不及再出口一个单词,剩下的话语便隐没在一片沙沙的寂静里。

    普通的人体大概能接受5g的重力加速度,美军最训练优良的飞行员也只能承受9g。可在飞机坠毁前,瞬时的加速度甚至能高达上百g,没人知道赤井秀一为什么还能够保持清醒。

    “我知道。”降谷零慢慢说。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维持住僵硬的表情的,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斩钉截铁,“我还是很讨厌他。”

    就像十几年前,组织还未覆灭的时候那样。

    他与赤井秀一之间的夙怨有一箩筐,三天两夜也数不完。即使后来站在同一立场,两人间也很难气氛和平地说完一整段话,夹在中间的男孩顿时成了个跑腿的传声筒。小小的波洛咖啡厅里,安室透在吧台,赤井秀一在角落,柯南跑来跑去,正事的商量间夹杂着几句幼稚的斗嘴。

    眼下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赤井秀一托男孩带话,理所当然地,自己也应该回怼过去。

    于是降谷零对工藤新一这么说,托他把话带回去。

    可是再也没听见的人了。

    工藤新一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了然地笑了笑,转眼看向墓碑。碧绿瞳孔的男人,遗照的神情依然锋锐,裹挟着一身刀锋出鞘的气场,屹立不动地凝望着墓园外的玉米地。

    工藤新一说“我想他知道。”

    忙完赤井秀一的葬礼,降谷零飞回日本。生活陡然变成了一条单调的直线,家与单位的往返中,唯有工作贯穿始终。

    案件、案件。案件层出不穷,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找到了生活的目标,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准备杀人的路上。

    伏案中他抬起头,窗外是一片深黑的夜色,等到新一天的朝阳喷薄而起,恍惚间降谷零甚至会想他真的活过吗

    他真的、鲜活过吗

    横平竖直的狭窄公寓,毫无人情味的空白装修让它像一个冷气四溢的冰箱。生活其中的降谷零是排在里面的生鲜,在四散的冷冻白雾里,一点点失去生命与活力。

    那些翘课、打闹、恣意飞扬的岁月,就像是上世纪发生的事,记忆在时间的流逝里逐渐面目模糊,午夜梦回时,他发现自己居然记不清hiro的脸。

    降谷零一瞬间惊醒了。

    赤井秀一的嘱托有了效果,现在,至少他开始养生。

    降谷零不再熬夜,他降低加班的频率,保温杯常年泡着枸杞。岁月和职场,将他打磨成和自己以前的上司千篇一律的模样,皱纹密布的、冰封的脸,和天塌下来也始终平淡的表情。万幸他还没一个发福的肚子,如果不是降谷零注重健身,可能离那一天的到来也不远了。

    又过了几年,射杀毛利小五郎的凶手落网。

    一颗走火的子弹,终结了“沉睡的小五郎”的传奇。凶手之所以流窜在外,是因为他们除了妃英理外还有许多人质,警方投鼠忌器,只能目睹他们逃之夭夭。

    天罗地网的通缉绵延三年,几人终于在圣玛利亚大教堂附近的失业救济站被举报落网。这时警察已快要不记得这号人了,层出不穷的恶性案件对比下,死了个名侦探的绑架案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

    凶手最终被判无期,这还是一个身居高位的日本公安极力运作推动的结果。

    “我知道了,”跨洋电话的那一头,工藤新一的声线沉稳,“兰知道了,应该会很开心的。”

    那你们要回来吗

    降谷零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最后他咽下了这句话。

    距离毛利小五郎身亡、工藤举家迁至美国已逾三年。三年时间,不说国内还有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在美国也应该站稳脚跟了。

    自己不应该因为贪图旧交就做出这么不负责任地劝说的决定。

    太自私了,他想。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降谷零再回想年轻的事,惊讶地发现能听懂一切的人只剩下工藤新一。

    基尔在组织覆灭的当晚被杀;朱蒂、卡迈尔早已在赤井秀一去世后也渐渐断了联系,阿笠博士在去年死于糖尿病导致的肾衰竭。

    人如星散,最后一个可以说上话的远在大洋之外,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与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降谷零选择在自己的深夜告知他这个消息,于是美国的那一端还是白天,他能听到电话中脚步走动的声音。一个人轻轻来到身侧,俯下身,用气音对工藤新一说

    “工藤先生,这一批签名,出版社急着要”

    紧接着,那头便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像水杯砸在桌面,工藤新一的声音慌慌张张地远离话筒“我一会处理先放一下。”

    对话寥寥几语,却已经让降谷零拼凑出了他生活的全貌。那一刹电光照彻脑海,灰蓝的瞳孔因惊讶彻底瞪大。

    工藤新一不再是侦探了。

    就像父亲曾经所做的那样,他也开始写推理,而降谷零原以为他会在fbi当一个挂名顾问。

    职业的彻底变更,不知是一种明哲保身的胜利,还是在命运面前的彻底投降。

    “是是的,偶尔也会给fbi意见参考。”声音再一次回到话筒前,不知为什么,承认自己现在的职业让工藤新一有些窘迫。“降谷先生好奇我现在的书吗改天我寄给你。”

    降谷零说“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除了这个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的一个故人,也不会再回日本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莫名其妙,降谷零觉得孤独。

    七天后,来自工藤新一的邮包漂洋过海抵达。降谷零破例为他熬了一次夜,花了一个晚上,靠坐在床前,仔细地读完了所有的书。

    推理精彩详实,剧情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工藤新一已成为一位知名畅销推理作者,文字里仍带着飞扬的少年气,油墨味的纸张一页页翻过眼前,似乎有什么随之在脑海苏醒。

    波谲云诡的案件,却让降谷零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回不去的峥嵘往昔,那时组织的威胁还悬垂在头顶,却有无数人热热闹闹地聚拢在周围,每一天都年轻而鲜活,令人期待。

    不过很快,忙碌的工作让降谷零不再有伤春悲秋的机会,这一次的当事人无比眼熟。

    “铃木集团破产”

    “是的。”下属说,“铃木集团被人做空了,铃木夫妇去世前委托的遗产管理委员会作鸟兽散。大部分资产已经被挪作他用,追回的可能性很小。”

    恍如一柄大锤正中眉心,降谷零在那一刻被砸得头晕目眩。

    铃木夫妇早已预料到,败家的女儿一定守不住如此庞大的家业。女婿本该是继承铃木财团的最好人选,可铃木园子偏偏义无反顾地挑中了一个有勇无谋的空手道冠军。

    在女儿的爱情前,铃木夫妇终于软化同意至少一个武力值爆表的忠心男友,能护佑天真的大小姐一生平安;他们转而将铃木集团改制成董事会模式,铃木园子作为最大的股东,只需要躺着收钱。

    即使是这样的让步,这种模式最终也出了幺蛾子。

    一场筹谋十年的骗局,精心打造的阴谋,让铃木集团的市值就此蒸发。一夜间股票大跌,能让铃木园子十辈子衣食无忧的股份就此成为了一张废纸。

    经济犯罪最难追溯,周期长、操作隐蔽,追回的难度极大,即使如此,降谷零也尽全力推动追查。他还记得以前自己出入很多场合,都要靠这位豪阔的大小姐挥手买单。

    次年主要的嫌疑人落网,但铃木集团却再不复以前的荣光,商场如战场,在他们一蹶不振的一年间,无数企业已经蚕食鲸吞了空白的市场份额。

    日本难以宣判死刑,法院的旁听席上,铃木园子就死死盯着他们。这位大小姐仍戴着她那标志性的发箍,憨甜娇痴的神情却从她的脸上彻底褪去,那一刻降谷零就知道,铃木夫妇的遗愿,最终也没能实现。

    铃木集团的大小姐,本该一生无忧无虑才对。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没有普通人的烦恼,不需要忧愁明天该吃什么、花多少钱,她也不必去理解这些。大把大把的资源供她玩乐挥霍、供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逐自己的价值,这是上一辈穷尽一生所创造的温柔。

    不知疾苦的大小姐,内心深处,终究还是种上了仇恨的种子。她被人间的污浊浸染,再也回不到纯洁的烂漫无邪。

    尽管早已与成年的那一日相隔多年,可她最后还是长大了。

    相隔遥远的观众席,降谷零想,这是我的错。

    可这是他的错吗保护一个点头之交的女孩子,这不是他的义务。

    这难道不是他的错身为日本公安,他理应保护这片国土上的所有人民,包括这用金钱堆砌的天真与骄纵。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的错在哪,只知道这个世界在以一种天崩地陷的速度滚滚下滑。他亲眼目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唯一微薄的努力,只有自上而下地推动法条的更新与修订。

    最高的一次,他甚至推动过修丨宪,而这于事无补。

    纷杂的议论环旋着他,当他走过茶水间时,里面的聊天会戛然而止。可他们不知道降谷零听力灵敏,人至中年也没有退化,于是安静的走廊,便传来音量极小的风言风语

    “就是他”

    “固执麻烦。”

    “老古板。”

    “他怎么还不死啊”

    下属走进办公室,收起了降谷零桌上已经签好名的公文,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在这个党同伐异的世界里,即使日本公安,也无法保证自身立场的超然物外。

    入职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曾经宣誓过,要去政治化,让日本公安成为国家割去腐肉的利刃。公安的职责,本该是监督党派倾轧的天眼,可他们却在实际的运行中,逐渐堕化成财阀排除异己、相互迫害的工具。

    现在的公安成员,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支持的议员、投靠的政党。

    党派的由公安监督,可公安的又有谁来治理呢

    一团乱象中,只有降谷零孑然一身。早年他在卧底时拥有灵活的底线,却对正义有着非同一般执着的追求。他以功勋和能干,披挂着一身荣耀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可这却再也无法支持他继续了。

    一把不趁手的刀,还是早点折断为妙。

    污水横流的世界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清醒的

    所有人都是神经病,唯一理智的那一个才是疯子。

    举世皆浊,只有一团火妄想肃清黑暗,最后的结果不是光明降临,而是长夜彻底将他吞噬。

    下属收起文件,离开了这间沉默的办公室。

    而这个时候,离火光熄灭的时间也不远了。

    64岁,降谷零来给同期扫墓。

    这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年。几个人的墓地并非排在一处死亡相隔的时间太大,并且牺牲前,从没有人想到自己的生命会停止的那样突兀。

    距离门口最近的是诸伏景光,因为卧底的身份,直到组织覆灭后他才有一个衣冠冢。之后是伊达航、松田阵平,最后是萩原研二。

    按照牺牲的时间顺序,墓碑的位置从墓园深处一直排到门口,上一次来,诸伏景光的前面还是一片空地,现在,密密麻麻的石碑却将那笑容温和的猫眼青年淹没在了后面。

    沉默的碑林,无声地注视着穿梭其中的金发身影。

    早年降谷零会在碑前停留很久,他有数不清的话想说,自己破获了什么案件、哪一位好友成功升职。渐渐地,过去的话题已经被时光模糊得遥远,他站在漆黑的石碑前,所剩的只有沉默。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说自己听到了背后的议论吗

    说东京的犯罪率又上升了三个点吗

    远在天堂的人,不该被凡间的琐事打扰,这些留到降谷零在深夜思考就可以了。于是他打扫灰尘、换上祭品,抬步就要离开。这个时候,降谷零却突然猛地一转身。

    漆黑的石碑光滑无比,表面的反光像是一面镜子。一闪即逝的倒影里,他突然看见,一个黑发的身影,不远不近,就这样安静地站在身后。

    而墓园除了他,没有人。

    降谷零疑心自己遇上了灵异事件,可早年间曾经身为侦探的、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又在告诉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为此降谷零破天荒多来了几趟墓园,最后的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老了,一时的眼花也能造成这样的错觉。可当时的角度,根本没有树、没有石碑能被幻视成这样的人影。

    深黑的石碑像一个难解的谜,从此时不时在他眼前晃过,没等他窥破真相,起身时,眼帘蔓起的深黑色便迅速吞没了他。

    神经退行性疾病。

    由神经元或其髓鞘的丧失所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恶化,出现功能障碍。

    这个遥远的、似乎只在医学杂志上惊鸿一瞥的名词,此刻却真真切切地降临在降谷零身上,而且那么巧,就在自己即将退休的前一天。

    曾经他与风见裕也并肩同行,可靠的下属却最终被病魔留在原地。现在,被疾病追上的人成了他。

    探视的人被降谷零拦在病房外,一切就像三十一年前那样,苍白惨淡的病房,机械的嘀嘀声无尽回响。如果他想的话,完全可以调来全世界最顶级的专家会诊,让病房人流出入络绎不绝。

    可他却没有这样做,因为真正希望能守在床边、乃至留在世间的人已经不在了。

    伊达航、松田阵平、萩原研二、诸伏景光,风见裕也。

    或许可能,还要加上那个讨厌的fbi。

    你们都在哪儿。

    我就要去找你们了吗

    神经退行性疾病有慢性的种类,可在降谷零身上发作的速度飞快,两天后他已经失去了对半个身体的控制能力。不过这样也好,回想起风见裕也,他觉得自己应该走得更利索一些。

    世界渐渐地昏暗下去,降谷零疲惫地闭上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死了。

    思维停止流动,一片平滑的黑暗里,却渐渐浮现出一圈白光,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亮着光的洞穴,身后的风呼啸着越过他,往白洞深处而去。

    而他变得也轻飘飘的,似乎就要飞离这具身体而去。

    就在这时,自下而来的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像一个沉甸甸的铁钩挂上心房。铅块一般的重量瞬间扯着他飘飞的灵魂飞快下沉,再一次在自己的身体中醒来时,降谷零睁开眼。

    或许这就是死前回光返照的那一刻。

    他觉得自己清醒无比,万事万物浮现在脑海,所有的细节如复刻的油画一般清晰。他想起窗沿飘摇的蜘蛛网、阳光惊起的尘埃,每一颗灰尘的阴影都纤毫毕现。

    而当他用最后的力气掀开眼帘,降谷零却愣住了。

    在他的感知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一个静静坐在病床旁边的身影。

    当你看他时,你的视觉能确认他是存在的,可除了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都在说,那里没有人。

    半长的黑发,松散地在脑后束成马尾,灰格子围巾垂落下来。

    降谷零愣愣地想他好像认识这个人。

    当他为诸伏景光置办墓地时,曾经鬼迷心窍地说,帮我在旁边预留两个空位。负责登记的人一脸平静地刷刷记录一个是您的,另一个是为谁准备的呢降谷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脑海空空。

    而在回光返照的病房中,相同的情景再度上演。

    他好像忘记过这个人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被橡皮擦擦除一般,从降谷零脑海里彻底消失。原有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白,以至于他迟钝地花了很久,去回忆自己究竟想到了什么。

    降谷零一无所获,只好问“你是谁”

    是死神吗

    如果是的话,在我死前的最后一眼,能否让我见一面我的朋友

    病房阳光很好。唐沢裕原本只是想坐在病床的窗口边晒太阳,听到身后响起的话语声,他有些讶异地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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