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自己养大的孩子，又怎么能够轻易的放弃？

    想起了那埋葬在小北山上的田二妞，那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董婆子的眼角也开始流出了泪珠。你曾经以为你的眼泪流尽了？生活总有办法再来给你一巴掌。

    董婆子想了想，咬着牙恨恨的说到：“这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家，柱子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孙子。不用一切听他的。给他生儿育女了许多年，你就咬着牙齿不同意，看他又能怎么着？”

    金婆子趴在董婆子的肩头，悠悠的哭着说：“可是，几个孙子也要长大娶妻了。家里只有那么多田地，哪有多余的粮食养着他？”

    是啊，柱子是孙子，另外四个也是亲孙子。家里就只有这么些粮，没有能力再养个废人。董婆子不禁的想到，如果当初田二妞被救活后变成了傻子，自己又该怎么办？

    因为发热变傻，这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么多年来，十里八村的也发生过好几起。那些傻子们后来呢？富人家里也许还会养着传宗接代，可是农人家里养不起闲人。周围村子的那些傻子们，不是忽然掉进了小河溺死了，就是不小心摔在了石头上面磕死了。都没活多久。

    如果变傻的是自己的田二妞，自己会让她“一不小心”的死去吗？大冷的天，后背上出了一层汗。董婆子低着头，一句话都讲不出，只能用手轻轻地拍着哭泣的金婆子。

    金婆子流着眼泪，对董婆子说道：“你比我小几岁，没有经历过挨饿跟逃难吧。”

    农家里长大的孩子，谁小时候没有挨过饿？可是想起曾经听说那些逃难的故事，自己挨过的饿，那是不值一提了。董婆子就摇了一摇头。

    金婆子一边“呜呜”的哭着，一边说：“你没经历过，你就不知道。我们经历过的那些都是什么啊。逃难的时候啊，那真的是没有吃没有喝。树叶、野草全部都被吃完了。剥点树皮，挖出来一截小树根那都很难得。又渴又饿啊，我们就只能吃观音土，喝脏水。谁不想吃上好吃的，喝上干净水？可是哪有什么吃的啊，哪有什么干净水。”

    董婆子沉默着坐旁边，继续轻轻地拍着金婆子。

    金婆子哭着又说道：“你是没见过啊。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他们一个个饿的皮包骨头、瘦骨嶙峋，只剩一个肚子鼓的大大的。那都是被吃的泥土胀大的。然后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在了我面前。好好的一个人，正在走着路。一下子栽倒了，就再也没起来。”

    这都是金婆子埋藏在肚子里一辈子的话，说出来也许能够好过点？董婆子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

    金婆子用袖口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几天前，我忽然梦到了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他们还是以前的模样，皮包着骨头，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他们一个一个的就站在我面前，目光呆呆的看着我。”

    董婆子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这就是你晚上的梦魇？”金婆子遭遇了梦魇，可是晚上梦到了什么，她之前一直不肯说。

    金婆子没有回答董婆子，一个人自顾自继续的说着：“都说人之将死，必有感应。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托过梦。现在过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已经活到了头？他们这是来接我。”

    死亡，是一种永恒的恐惧。董婆子心想：自己已近半百，又还能够活几年？这两年，自己的肩膀也开始疼痛了起来，半夜里，阴雨天尤其严重。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的时间也快要到了？自己这一辈子啊，忙忙碌碌，操操劳劳，一点清闲都没享受过。这怎么忽然就要死了呢？这是真的不甘心啊。董婆子也在旁边掉下了眼泪。

    金婆子继续哭着说：“死我倒是不怕的。人谁还没个死？比着那些逃荒里死去的人们，我还多挣了几十年。可是，我死了后，那可怜的柱子又该怎么办？”

    是啊，自己死了老栓应该怎么办，他一个人会不会过的很冷清？老二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自己怎么能够不挂心？老大家的虽然是个妥帖的，可是两个孙子还小呐，她能不能够撑起一个家？老三两口子，都是是个天真烂漫人，他们两个会不会好好过日子？这个家，离了自己可该怎么办！

    金婆子继续说着自己的梦魇：“这两天，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忽然全部消失了。我面前站着的成了孙儿小柱子。柱子也跟那些死去的人们一个样，都是挺着一个大肚子，瘦小干枯的，浑身没有二两肉。这几天啊，我每天都梦到小柱子。他就站在我面前，不停地说着：奶奶，饿啊，我饿啊。这让我怎么能够放下心？”

    董婆子终于听懂了金婆子的话，然后开口问：“你这几天是把饭食喂给了柱子吃？”

    金婆子点了一点头，然后说：“那天我下床的时候扭到了脚，大儿媳妇就把饭食端到了床边。可是一想到在堂屋里吃不上饭的柱子，我就怎么都是吃不下？没一会儿，柱子就来了里屋。张嘴就对着我说：奶奶，我饿。这让我怎么能忍心？”

    “怪不得那师婆子让你多吃饭。”谜底，终于解开了。董婆子想起了师婆子说的“不能多思，忧伤”的话，于是擦去了眼边的泪水。扯了笑容，接着说：“你为了省着粮食去装病。结果家里今天请来了师婆子。你这老婆子挨了针不说，还要赔进去几斤粮。”

    金婆子红了一下脸，嘴里嘟囔着：“我说了我一大把年纪了，不用请人看。可那老头子非让老大去请来了那个师婆子。”

    董婆子笑了笑，打趣着说道：“那不还是心里记挂你！你要是死了，他一个人怎么生活呢？你还是快点起来吧。起来了你也能多照顾着柱子。”

    金婆子叹了一口气，说：“我活着的时候还能照看他。我一个快要死的老太婆，还能照看他几年？”说着说着，眼角又湿润了起来。

    是啊，我们又还能活几年？董婆子木然的坐在床边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哪里有错别字之类的，欢迎留言啊。我都会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