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 你要和我同去东海？”

    第二天来找顾唐的, 不出他所料，还是那个温和的秦君澈。

    对方此时就坐在他九皇子府的大厅里, 正含笑看着他：“九皇子殿下自从彻底明悟之后，整个人都完全不同了。”

    秦君澈欣慰地点点头：“我也为殿下感到高兴。”

    顾唐：“……”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想吐槽。

    秦君澈如果知道，他月月翻墙跑到他府中，和他幕天席地地做着那些事。

    估计对方会先崩溃吧。

    但是坐在他面前的秦君澈。

    笑容和煦, 目光清润, 完全看不到一点点, 会藏在阴影中的, 龌龊心思。

    顾唐敛目，低低应了声：“多谢国师教导。”

    “既然殿下已有决心, 那我们便出发吧。”秦君澈笑着点头, “此去东海路途不算遥远, 但为了节省力气, 还是坐车比较好。”

    秦君澈已经让人备下车。

    异兽拉车，要比马车速度快很多。

    他身为国师, 驾驭的自然是最高等级的异兽。

    乙级异兽全力奔跑起来，并不会比甲级的修者满多少。

    顾唐安安静静坐在宽敞的车厢内。

    秦君澈坐在他对面。

    从上车起，他便开始开始修行。

    当然，也嘱咐顾唐和他一样, 抓紧所有时间修行。

    多么熟悉的话啊。

    顾唐听着都有些想笑了。

    异兽车的速度很快, 但却十分平稳。

    他半靠在车壁上, 看着对面闭着眼睛的秦君澈。

    对方神色专注，对修行的执着，当真连顾唐都感到佩服。

    ——就和从前那个人一样。

    顾唐掀开车窗上的帘幕，看向了窗外。

    异兽在低空飞速前进，天空阴沉沉的，仿佛看不到一丝阳光。

    他无法静下心来。

    “你有心事？”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君澈终于缓缓睁眼。

    他抬眸看向顾唐，姿态宛若一个温和亲切的大哥般，柔声问他：“不妨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助你排忧解难。”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顾唐突然问道。

    “嗯？”秦君澈显然没懂顾唐的意思。

    “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心怀善意。”顾唐又问：“是不是当有一天，你如果碰到一个孤苦无依的小修者，看着他总是被人欺负，你就会将他捡回去，亲自教导他成材？”

    “殿下？”秦君澈惊讶地看着顾唐。

    他显然没想到，顾唐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抱歉……”顾唐颓然地垂下头。

    刚才他失控了。

    他之所以强行逼自己晋升，然后在夜晚去找那个仿佛只属于黑夜的秦君澈。

    他想尽快能生下孩子，然后做完任务，赶紧结束这个世界。

    再对着这样的秦君澈，这个温和的，让他有些……

    顾唐真的没办法保证，自己能保持从容的表象多久。

    “九殿下。”秦君澈不以为意地笑笑。

    “修行中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心魔，你若是信任我，不妨说出来。”他温言安慰道：“这样比一个人独自苦思，恐怕更容易些。”

    “我可以说吗？”顾唐问。

    “当然可以。”秦君澈说：“你若是道心不稳，修行很难再进一步。况且，我们将要面对的该是甲级以上的异兽。能够在面对它之前解决你的心魔，或许，我可以让你尝试去对付他。”

    秦君澈自然而然地觉得，顾唐想跟着他来东海。

    是因为他刚晋升甲级，想要有实战经验来巩固境界。

    他想得很简单，如果那异兽不是强到逆天。

    那他可以为顾唐护法，然后让他先去试试。

    有他在，顾唐应该不会有危险。

    但前提是，顾唐不能是现在这样的状态。

    顾唐听了秦君澈的话，全然放松地靠在了车壁上。

    他想了想，正准备开口说话，突然有些戒备地转头看向秦君澈。

    对方仍然微笑着看着顾唐，就连笑容都没有减少丝毫。

    但是那一霎那，顾唐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是你？”他突然问。

    秦君澈微笑着点头：“是我。”

    他看着顾唐，安抚他：“我在这里。”

    “别装了。”顾唐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车的顶部，“我知道是你。”

    他们就像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听起来很有些诡异。

    然而就在听了这句话之后不久，刚才还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秦君澈突然就收起笑容。

    他嗤笑一声，学着顾唐的姿势，将胳膊枕在脑后。

    然后他这才懒洋洋地看着顾唐：“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不会直接问人有什么心事。”顾唐说：“他只会说：修行之道艰辛，但只要道心坚定，终究可以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他学着另一个秦君澈的口气，分外想象。

    “哼。”秦君澈不满地轻哼一声，“你还真喜欢他。”

    顾唐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

    秦君澈却坐到了他身边。

    他单手放在顾唐的肩上，凑得离他近了些：“但我很好奇……”

    他问顾唐：“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而且，我还可以……”

    秦君澈的手指，顺着顾唐的侧脸往下：“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要喜欢他呢？”

    顾唐仍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甚至没有看秦君澈一眼。

    对方戏谑的语气，问出这样的问题，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怎么……”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白天也能出来了？”

    顾唐问道。

    “或许是因为你吧。”秦君澈懒洋洋地笑笑。

    他也不再提刚才那话题，就靠在车壁上：“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强大，掌控这个身体的时候自然也越来越强。”

    他说着又伸手捏了捏顾唐的下颌：“大概是因为……双、修？”

    顾唐：“……”

    他一下警惕起来。

    像秦君澈这样的情况，顾唐不是没见过。

    修者确实会产生心魔。

    有些人能明悟，然后强行破除心魔。

    有些人却做不到。

    但是他们足够强大。

    心魔可以被他们强行暂时压制，至少稍不注意，跟着变得强大的心魔，就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秦君澈日日提醒别人，要小心心魔。

    结果他自己的心魔，大概都要修成道心了。

    “怎么？”秦君澈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心疼了？担心了？想替他解决我？”

    他又凑近了些，低声问他：“但是我死了，你说他会答应和你生孩子么？”

    顾唐：“……”

    “你放心。”秦君澈见顾唐仍然一脸戒备，“我暂时还奈何不了他。就你这点修为，双、修能让我变强多少？”

    这倒是句实话。

    顾唐松了口气。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秦君澈，但是总这样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

    若是真的等到有一天，心魔壮大，甚至能完全占据这具身体。

    那另一个秦君澈，岂不是会消失？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无情。

    其实要说到熟悉，他和眼前这个，邪气的家伙才更熟悉。

    顾唐苦笑一声。

    他执着修道万年，数千年来都已心如止水。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竟然还会遇到动摇他道心的事。

    车里再没人说话。

    秦君澈仿佛累了。

    他也不再修行，只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又过了片刻，他高大的身体缓缓向顾唐倒去，脑袋最后枕在了他的肩上。

    顾唐没有动。

    他也懒得去猜秦君澈是不是真睡着了。

    对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就那样一声一声，轻轻吹过他耳边。

    异兽是不知道疲倦的。

    修者也是不需要休息的。

    东海虽然离楚国京师很远，但短短三天，顾唐他们就到了海边。

    东海将军亲自来迎接国师和九皇子。

    在杀掉楚国一名甲级修者，以及一名乙级修者后，异兽再没有出现过。

    它在那场混战中，也多多少少受了点伤，也是需要时间恢复的。

    “上一次这个畜生就是突然出现在这里。”东海将军将整个海图挂了出来，在他们所在地的右上角打了个叉。

    “它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能从这里飞到岸边。”他又说道：“第一次偷袭，我们就死了七八个平民和近十个将士。”

    “将士等级？”秦君澈问。

    “一个丙级小队长，剩下都是丁级。”东海将军连忙说道。

    “尸体呢？”秦君澈又问。

    “丙级队长的尸体不见了。平民和将士的还留在岸边。”

    “那么，甲级和乙级呢？”他问。

    “这……”东海将军终于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都不见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可最后一次围剿的时候，是在海上。当时两位的尸体直接掉入了海中，大海广阔，又有异兽作乱，没有办法立刻派人打捞。或许，尸体现在还在海中。”

    “嗯。”秦君澈缓缓点头，认可他的说法：“但这异兽，也有可能依靠这种方法修行。”

    他的目光很冷，转头看了顾唐一眼，然后对东海将军说道：“我和九殿下会出发前去查探情况，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们莫要轻举妄动。”

    “走吧。”秦君澈说完便站了起来。

    顾唐是甲级，他更是超越甲级的存在。

    那异兽若是真的连他俩都能杀掉，基本上楚国也危险了。

    秦君澈和顾唐并肩掠起，两人这次没再乘坐异兽车，而是直直朝东海飞去。

    海风凌厉，带着丝丝咸涩扑面而来。

    秦君澈一伸手，弹指撑起一个小的屏障，将自己和顾唐护在里面。

    “怕不怕？”他离开了东海将军府，脸上又重新挂上笑容。

    笑容虽然总是带着些邪气。

    但顾唐看习惯了，也就知道他是真在关心自己。

    他摇摇头。

    更大的风浪他都曾见过，有什么好怕的？

    “顾唐。”秦君澈和他并肩御风而行，“我曾想过，若有一日我有了心爱的人，我会带他去一次海边。和他临风踏浪遨游大海，那感觉肯定不错。”

    “嗯。”顾唐随口应了声。

    秦君澈突然笑了笑，问顾唐：“你觉得呢？这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