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许诺

    早春三月, 院子里却依稀开始有了虫声，鸟鸣虫叫的，扰了一院的安静。

    有人拿着掸子出来，朝门口的麻雀挥了几下，终于将恼人的声音赶走。

    女人气咻咻地朝门口的两人训斥道。

    “你们也真是的, 小小姐好不容易睡了会, 也不知道把这雀儿赶走, 扰了小小姐清静。”

    廊下的二人像是听惯了训斥, 低垂着头任由门口的人说教。

    那是温以宁身旁的张妈，他们可不敢轻易得罪。

    温家小小姐刚落了水,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却是高烧不退，每每做了噩梦惊醒，温家老爷子为这事换了多少个医生，也无济于事。

    她年纪又小，六岁大的娃娃, 小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小，医生不敢随意用药, 只能用中药慢慢熬着。

    这会子温以宁才刚刚睡下，偏偏院子里头又多了几只麻雀，也不怪张妈生气。

    “对了, 小小姐要的药可煎好了”

    转身进屋的瞬间, 张妈突然想起了正事, 回头问道。

    有女孩抬头回道“刚才已经吩咐小厨房备着了。”

    张妈点头,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我过去看一趟。”她扫了扫两个女孩一眼，吩咐道，“你们守在这里，看着点院子。”

    “是。”二人不约而同应道。

    只是张妈刚转身离开，刚才还面带拘谨的两个人随即变了脸色，一脸的鄙夷“不就仗着年纪大嘛，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都是伺候人的”

    身侧一女孩摇着扇子附和“就是，我平日里最看不惯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了。”

    说着，她往屋里的人瞟了一眼“也就是落个水发热而已，偏偏这么兴师动众的，还把我们调过来了。”

    她们原是温致恒院子的人，温以宁落水之后，温少卿担心她院子人手不够，便将温致恒院子的人拨了一些过来。

    女孩坐着讨论了一会，见张妈还未回来，料想她肯定在小厨房等着药煎好再一同端过来，便索性偷了个懒，溜到后院玩乐去了。

    一直到院子里没了人影，许诺才刚从假山后钻了出来，也不知怎的，他一觉醒来就成了年幼的模样。

    此时薛凝还未来到姜家做老师，许诺刚醒过来，就哭着吵着要母亲带他过来北城，母亲一向最疼他，便连夜让人备车过来了。

    只是他们和温家并无交情，贸贸然上门也不妥。许诺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又从后院翻进温家。

    也是他运气好，翻的还是温以宁的院子。

    许诺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头，往院子边望了几眼，见无人出现，才胆敢踏出一步，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去。

    温家老宅比南城温以宁住的还要精致百倍，温以宁房里摆着放着的都是前朝的旧物，也是温少卿疼爱她，才将最好的送到她面前。

    竹帘轻卷，有淡淡的药香传来，许诺深吸了一口，脚下的动作更为谨慎。

    离小床越近，许诺的脚步更为迟缓，小手紧攥着微微颤抖。

    他好久没见过她了。

    药香味更重，许诺颤着手，慢慢挑起帘子的一角。

    如他梦中无数次所见的一般，六岁的温以宁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大抵是刚落了水的缘故，面容孱弱，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微微轻颤。

    许诺趴在窗边，细细用目光描摹着温以宁的轮廓。刚才屋外那两个女孩虽然聒噪，却也帮许诺理清了现在温家的来龙去脉。

    是乔衍吓得温以宁落水发热，被乔建国打了一顿，带回乔家。

    许诺缓缓勾唇，轻俯着身子望着温以宁，恨不得将她的眉眼都印刻在脑中。

    这是他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女孩。

    终于，又到了他面前。

    也终于，那件事还没来得及发生。

    许诺收回了顿在温以宁颊边的手，深怕吵醒了小人儿。

    温以宁一向浅眠，之前都是喝他调配的安神茶才得以入睡，他不能吵醒了人。

    许诺眨眨眼，安安静静地趴在床边，听着身侧女孩绵延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适才打了个小盹，许诺猛地惊醒，一睁眼便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撞上。

    温以宁未曾想，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一起来就看见自己床边多了个素未谋面的男孩子。

    她一惊，刚想张嘴叫人，还没出声就被许诺捂上嘴。

    “你别喊人，我不是坏人。”许诺小声道。

    女孩温热的樱唇贴着自己的手心，许诺微微泛红了脸，默默收回了手。

    温以宁打量了他好几眼，怯生生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里”

    温以宁的目光越过许诺，往屋里看了好几眼，皱眉道“我屋里的人呢”

    小公主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警惕，许诺笑了笑，想要过去拉温以宁的小手，却被她躲了开。

    许诺讪讪，蓦地想到现在温以宁还未认识自己，他此时的作为就像是随意闯门的登门浪子，温以宁能对他有好脸色才怪。

    “我叫许诺，是从南城来的。”许诺耐心解释道。

    温以宁面色淡淡“哦。”

    许诺见她不信，连忙解释道“我没骗你，我真的叫”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哽在喉中，许诺这才想起，他现在还未改姓，依旧是姓姜。

    多年未提起这个姓氏，许诺自己都快忘记。

    他怏怏住了嘴，眼底掠过一丝落寞。

    “你怎么了”

    察觉到许诺的失落，温以宁好奇地扬起脸，盯着他发问。

    刚说着，帘子外突然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小小姐是醒了吗”

    张妈刚好端了药进来，轻声问道。

    温以宁一惊，下意识想伸手想拉起许诺好让他躲起来，只可惜晚了一步，张妈已经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自家小小姐床上多了一个陌生的男孩。

    浓眉大眼的，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最奇怪的是，她家小小姐，还紧紧握着人家男孩子的手。

    见状，张妈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小小姐，这是”

    温以宁握着许诺的手蓦地松开，重新将目光落在张妈脸上，讷讷道“他叫许诺。”

    张妈凝眉细想，还是想不出北城有什么姓许的人家。

    “南城许家，我母亲是许盈。”许诺开口补充了一句，又对着温以宁笑了下，“我没骗你的。”

    南城四家，许家并列第三，张妈自然认得。刚想多问许诺几句，就听见门口一阵喧闹，有人在门口唤了张妈一声，是温少卿身边的人。

    张妈急匆匆放下药碗，走出了门。

    许盈一早起来就发现许诺没了影，吓得赶紧让人四处搜罗，后来听见有人说，看见一个半大的男孩翻墙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许盈忙带了人过来。

    这会子正在前厅和温少卿说着话。

    “家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遍了，只除了小小姐这边，怕惊扰小小姐休息，所以先来告诉你一声。”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张妈朝过来的人点点头道“小小姐在休息，还是我带着人过去院子找一圈，免得吵醒了她。”

    陈伯点点头，又带着人离开了。

    院子又恢复了安静。

    刚才陈伯和张妈说话的时候，温以宁和许诺悄悄趴在门边听了一耳，见人离开，温以宁轻拉下许诺的袖子，低声道。

    “那是你妈妈吗”

    许诺点头“是。”

    温以宁歪着头，脸上更为好奇“你和你妈妈吵架了吗”

    以往薛凝和温致恒吵架，温致恒肯定会摔门离开家几天，所以温以宁一直认为只有吵架才会想着离家出走。

    许诺摇摇头，复又点头。

    温以宁脸上的惑色更为严重，推了推许诺的胳膊“到底是不是呀”

    许诺垂眸，捻着指尖道“我没有和我妈妈吵架，我和我爸爸吵架了。”

    温以宁仰着小脸静静听着，心下好奇，莫非天底下的父亲都是不好的吗，怎么她爸爸也对她不好，许家哥哥的也是。

    许诺抬头，盯着温以宁道“我刚才骗了你，我不姓许，我和我爸爸一样，姓姜。”

    温以宁不解，小眉头皱得更紧“是因为不喜欢你爸爸，所以才改的吗”

    童言无忌，却也是一语成谶。

    许诺勾唇，忍不住用手戳了戳温以宁头顶的小啾啾，他淡淡点头笑道“嗯。”

    温以宁眨眨眼“那我也不喜欢我爸爸，我可以和我妈”

    想起离家的薛凝，温以宁突然说不出话，她爸爸不喜欢她，她妈妈也是。

    温以宁低垂着头，讷讷道“没有人喜欢我。”

    她也改不了姓了。

    话音刚落，只听刚才还笑着的男孩突然变了脸，蹙眉道。

    “我喜欢你啊。”

    “啊”

    温以宁被许诺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对方却依旧不紧不慢，像是等了许久一样，又重复了一句。

    “我喜欢你，你跟我姓，我带你回家。”

    温以宁不信，小脸皱成一团，她扬着脸问道“真的吗”

    许诺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他怎么舍得骗她呢。

    温以宁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她仰着头，笑道“那我们拉勾，骗人是小狗”

    “好”

    “拉勾上下一百年不许变”

    院子里，孩童的笑声格外明显，阳光透过树梢，落在两人嬉笑的脸上。

    有鸟叫声从窗外传来，扰了一室的安静。

    许诺缓缓睁开眼，唇角边还带着笑意。

    有阳光从窗外透进，落在许诺脸上。

    他伸手，挡住了眼前刺眼的光线，还有眼角的一点湿润。

    说好了。

    下辈子，你跟我姓，我带你回家。

    可不许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