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北方人,因家乡闹涝灾, 逃难过来这边的。可惜这年月, 谁家都缺吃的。她一路乞讨, 却只是偶尔才能讨到口吃的。走到这边, 又累又饿的她撑不住倒在了路边。是当时跑出来玩的小悦懿叫了人过来, 才救了她一命。

    简老太听到大儿媳的话, 立马迎了出来,喜滋滋地冲简悦懿招手:“懿宝, 到奶这边儿来!奶给你蒸了芙蓉蛋,你先进屋坐着,奶到灶房把东西拿出来。”

    被冷待的简爸简妈,还有简春莉干巴巴在旁边看着。特别是简春莉,才穿进书里月余, 还不晓得老太太的厉害, 在旁碎嘴嘀咕:“好像她才是你孙女, 其他人都是外人一样……”

    简老太今天本来就打算给二儿子一家来个下马威的, 一听这话,立马发作:“你才知道在场的都是咱们自己人呐?人都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但谁家不是关起门来打架, 开了门和睦相处、笑脸迎人的?你倒好,昨晚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你姐难堪!她是欠了你的咋的?”

    简妈赶紧替幺女说话:“娘, 春莉昨天也进城去找过专家的。她们两姐妹一个守在地质局门口, 一个守在农业局门口, 都是有功的。只是懿娃儿运道更好些……”

    “你给我闭嘴!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没教好她,她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那么大的脸?!”

    说着,简老太捶了捶胸口:“今天老多人跑过来跟我说,说‘你二儿子家的春莉是咋回事啊?她脑子是有问题吧’。我当时听得哟,脸皮都臊光了!一个两个过来说也就算了,队上的人像是商量好了,一会儿跑过来一个,我今天光待客都待了起码三十个人!”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偏偏这脸还不是她自己丢的!

    简爸当年非要娶简妈,伤透了父母的心,一直心怀愧疚。这会儿懦懦地认了个错:“娘,是我们两口子管养不管教,没教好莉娃儿。你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看在简爸认错态度还不错的份儿上,简老太搬了个椅子坐到堂屋大门口,bula bula地说教起来。

    一边说教,一边还不忘慈蔼地拍拍简悦懿的手背:“你也跟着站这儿干嘛?你又没做错什么。不但没做错,还替咱老简家争了大光!你不晓得,昨晚多少过来送东西的乡亲们,都对你赞颂有加!你妹被他们骂得有多厉害,你就被他们赞得有多厉害!幸好奶还有你这个乖孙女,要不然,今天都没脸见乡亲父老了!”

    她吩咐大儿媳把简悦懿带进堂屋坐着吃芙蓉蛋后,扭头又是横眉冷眼地,继续教训简爸简妈,以及简春莉。

    简老太其实也搞不懂,她这个二儿子咋就那么蠢呢?

    简家往上数六七代都是贫农,成分倒是干净得不得了,但就是穷!当年简老太两口子攒了一辈子,也就只够给两个儿子当中的一个娶媳妇。老两口本来还在焦心二儿子娶亲的事,商量着,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两个儿子都娶上媳妇。

    谁料到,简爸居然受了简妈张桂花的挑唆,跟着她娘家的人上门要彩礼。

    简老太脾气爆,能同意吗?当时就骂了起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上门耍横,主动讨要彩礼的女方家庭!你们家的闺女是卖不出去了,所以过来强买强卖了?”

    张家其实是怕老简家会把钱全花在大儿子身上,所以才会趁着简老大还没处上对象,赶紧把简老二跟自家闺女的事定下来。可简老太实在太厉害,他们说不过她,索性一咬牙,硬说张桂花已经跟了简老二了。

    “你们老二把咱闺女糟蹋了,就不想负责任了?这世上可没这个道理!”

    张桂花莫名被娘家人说成这样,心里也委屈。但念及彩礼钱有一部分,她爹娘会拿给她当嫁妆,也只能咬牙认了。

    这下,连简老太也没办法了。只得把自己跟老头子攒的钱拿出来,先给二儿子办了婚事。

    其实,要只是这样,大约老两口气一段时间也就算了。毕竟二儿子身上流的是他们的血。

    可这人与人之间就是不能比的,简家老大就是个实心眼的孝顺孩子!听到父母要砸锅卖铁给他娶媳妇,他跪在地上哭着劝阻:“爹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我长大,现在还要为了我娶媳妇到处借债,儿子实在是愧得慌!我没能让你们享到我半点福,反而还害得你们过苦日子,我……我……这辈子我都不娶媳妇了!”

    “那怎么行?爹娘还等着抱大胖孙子呢!”简老太两口子坚决不同意。

    “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这个威胁可威胁到点子上去了!新政府成立之后,对封建余毒特别痛恨,而宗教这种被封建统治者利用来愚民的工具自然也得不到好。他要是当和尚去,那不是自己找虐吗?!

    心疼长子的爹娘急哭了,再也不敢逼着简老大娶媳妇。

    有了孝顺的简老大作对比,简老太两口子再看简老二,就觉得怎么都不是滋味儿了。再加上两口子心里又觉得愧对长子,打那之后,直接就把简老二夫妻撵出去单过。在外面碰到他们了,也是横眉冷眼,理都不理的。

    简爸有心缓和关系,生了儿子石头后,就把他往爹娘那里带。可惜他不受待见,他儿子也不受待见。

    后来得了个被叫做天命福女的女儿,他又抱着她上门试运气。头一次依旧是吃了闭门羹。可等他一走,简老太发现……隔壁邻居家的母鸡居然蹿到她院子里下了个鸡蛋!

    没两天,院子里种了多年都没结果的李子树,居然开花了……

    他们自留地里种的南瓜原本花开得正好,一夜之间居然结出拳头大小的瓜……

    妈呀,老二家的闺女真是天命福女啊!

    打那之后,简老太就没再给带着小悦懿上门的简爸吃闭门羹了。简家两房的日子是过得越来越红火,甚至就连简老大的媳妇儿,都是小悦懿给找的!

    大儿媳是逃难到本地来的,娘家人早就找不到影子了。原本该是饿死路边的命,却被小悦懿发现了,就近拖了她大伯过来救人。

    他把她背回家喂了热粥,又问清楚了情况,知道她无依无靠,就干脆把她认作了妹子留在家里。哪晓得这姑娘洗干净脸后,竟是个俊俏的。又感念这家人的恩情,每天忙里忙外操持家务、照顾老人。

    一个是没娶媳妇单过多年的愣头青,一个是失去亲人想要有个家的大姑娘,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

    简老太两口子一分钱彩礼都没花,就替儿子娶到了这么好的一房媳妇,拉着小悦懿的小手哽噎不已:“咱懿宝可比你那不成器的爹强多了。多亏了懿宝,你大伯的终身大事才解决了……你爷奶心头多年的结,也才解开了……”抱着小悦懿不断垂泪。

    从那之后,简老太两口子就偏疼自己的这个孙女了,有啥好的都给她留着。

    简老太起码教训了二儿子两口子半个小时,才放过他们。要不是今天得给她的乖孙女懿宝做好吃的,她还得数落他们好一阵!

    老太太斜瞥简妈一眼:“你,到灶房帮忙去。”

    简妈赶紧去了。而简春莉却想学她姐那样,进堂屋去坐着。老太太食指一指:“你往哪儿跑呢?进灶房帮忙!”

    对简春莉来说,刚刚莫名奇妙挨了半小时的训,已经让她很憋气了。她又不是她真正的奶奶!嘴巴一张,就要顶撞回去!

    忽然有人笑眯眯地立在门边,对她道:“春莉,今晚我想多陪爷奶说会儿话,晚上就睡在这边了。你跟爸妈回去睡吧。我不在,你就能把我俩的床拼在一起,睡大床了。”

    简老太高兴地道:“好好好,就睡这边!”

    简春莉却慌了,她不能跟她分开的!“姐,你怎么能不回家呢?!”你不跟我呆在一块儿,我会倒大霉的!

    简老太不高兴了:“这里就不是她家?”

    简春莉:“……”这里是她家,可这里不是我家啊啊啊!你能不能把我也当孙女看呐!!

    当晚,因为床铺不够的缘故,非要留下来过夜的简春莉只能睡在临时搭了木板的地面上……

    简春莉:西湖的水,我的泪……

    简悦懿放下筷子,笑着回答:“我替黄叔写了篇咱们生产队找到地下水脉抗灾救灾的新闻稿件给市报。黄叔就为了这点小事儿感动了,非要举荐我去清大。之前没敢跟家里说,是因为这事儿不一定能成。”

    简老太倍觉荣光地挺了挺腰杆,又疑惑地问:“咋就不一定了?”

    “都知道大学生金贵,大学生一毕了业,马上就能坐办公室。其他人只能去车间当工人。谁都盯着这个推荐名额的。我听说头回,三队的谢全英名额都定下了,结果被城里的烈属子女顶下来了,说是要优先照顾英烈家属。”

    一听这个,老太太就气闷了。要是换是其他人,敢抢她家懿宝的名额,她就敢跑到对方大门前上吊,逼着人把名额吐出来。可烈属子女……这还真没法儿闹……

    简老汉倒是信心十足:“你这老婆子就是瞎操心。咱们懿宝这回不止是救了全生产队,报纸上把找水的法子登出去,全市人民都能逃过一劫!崔神婆以前不是老叨叨,说救人一命,比造七层楼高的佛塔还有意义吗?你说换算下来,咱们懿宝都造了多少层佛塔了?”

    “是啊!”简老大一拍双手,“咱懿宝一定能成!要是这样,都有人敢玩儿阴招,把她顶替下来,我头一个不答应!”啥都不说了,拿起柴刀就是干!

    他媳妇儿也轻轻拍拍简悦懿的肩膀:“放心,懿丫头,这回你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没人敢顶你的名额的。要是有,咱全家人都是你的后盾,非把他名声闹臭了不可!”

    大房那边的三个小子也喳喳呼呼地,说有他们这些男子汉在,管保不叫她受委屈。

    可惜,饭桌上都有那么多人对这件事表态了,就连一直盯着清大名额的简春莉都被吓得噗出一口汤来,简妈却没能想得明白。

    她觉得,她跟大伙嘴里那些要抢懿娃儿名额的人是不一样的。一家四口回到家后,简妈就拉着简悦懿说体己话了。

    “懿娃儿,你妹那个情况你也知道,神婆都说了,她是靠你的福运庇护才能活下来的。从小到大,你们两姐妹都没分开过。真要分开了,我都不晓得她还能活得了多久。你看……要不然,你把清大的名额让给她吧?你们学校的老师都说了,以你的成绩,再好的学校都能去。可莉娃儿不行,她成绩差你那么远。你就自己考去清大,好不?到时候,你们两姐妹上了同一所大学,就又能在一起了。”

    简悦懿极为诧异:“妈,你是在逗我玩儿?现在连高考都没有,我上哪儿考大学去?”偏心眼已经偏到这种程度了?居然忽悠她让出名额。

    简妈这才说出实情:“你们姐妹俩一连几天都没去上课,今天,你们班主任找到咱家里来了。她跟我说,校领导已经召集她们这些老师开会了,说动乱结束,国家现在有意恢复高考。叫我这个当妈的,多给你们俩做做思想工作,让你们把心思全放在念书上面。特别是你,学校摸底考试的时候,你那成绩把第二名甩了老远!她说,你要肯加把劲儿的话,市状元可能都能拿下来!”

    原来恢复高考的事,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意识到这点,简悦懿心中的反感才降了一些。但还是有点不舒服。

    她在没穿进书本里来之前,就是个学霸。再加上又确切知道今年会恢复高考,所以队长黄有德说要推荐她上清大时,她其实没想答应的。

    毕竟在历史上,工农兵大学生是不论成绩,只看政治思想面貌的。有好多人甚至是半文盲,都能进入高等学府就读。这些人知识文化跟不上,却还反过来怪讲师讲得不好,教不会他们。

    这批人光论名声,实在没法儿跟正规高考出身的人比。

    反正离高考恢复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已,她还等得起。反倒是简春莉比较惨,既得不到推荐名额,学习成绩又差。只要她去上了清大,那个没能耐的倒霉蛋跟她一分开,不就只能等着被雷劈死?

    想到原书中的简悦懿因为被偷走气运,而惨被雷电劈死的事,她还对简春莉的这个下场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当然,幸灾乐祸的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点过分,毕竟她和她是没有深仇大恨的。

    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就算原书中的简悦懿没被换走气运,也没死,下场恐怕也不会好。

    让出推荐名额这么大的事,简妈都能轻易开口,语气里还觉得这事儿稀松平常的。自己这次不拒绝,当了包子,那以后是不是所有好机会,她都得让给简春莉呢?

    借口她都替简妈想好了,“你福运那么好,以后肯定能遇到更好的。这个就让给你妹吧。”

    呵呵哒。

    “你这话是当妈的人说得出口的?春莉运道不好,你们当父母的多担心她一些,我能理解。但一次两次,都要我给她让路,我就没法儿理解了。和着我运道好,我就该把自己的人生赔给她?”这应该就是原身没让出气运,依然逃不开的人生吧?

    “那是不是以后我毕业了,找到好工作了,也得让给她?就算我肯让,也得用人单位肯要才成,这世上人才多的是。妈,你该教她的,是如何凭自己的本事力争上游,而不是教她不劳而获。这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

    简妈被她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压得气到浑身发抖:“我这是在同时为你们两姐妹考虑!什么叫我在‘教她不劳而获’?!你们班主任说了,你要在高考中当了状元,那是有大奖励的!当工农兵大学生可没那奖励!”

    “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我高考发挥失常,可能会两头都落空?”

    “还……还能发挥失常?”简妈完全没考虑过这点。

    简悦懿想到现世中的父母待她的那种好,再看看眼前的简妈,实在心里有点发冷。

    最后,她用一种劝说的语气道:“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作为母亲,你要对哪个子女好,是你的权利。我没什么可说的。但被父母忽略的子女,通常对父母亲也不会有多深刻的感情。她会觉得,孝顺父母这件事该留给被偏宠的那个子女来做。”对我不好,还想我孝顺你,想得美!

    简妈震惊地望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后不想养我?”

    简悦懿笑着摇头:“你难道不知道,父母有劳动能力和经济能力时,子女是可以不负赡养义务的吗?等到有一天,你实在干不动活儿了,放心,那时候我会记得赡养你的。不过,就像现在你要对谁好,都是你说了算一样,到时候我要不要对你好,那就是我说了算了。”

    “你你你……你在威胁我?”

    简悦懿笑眯眯:“我在告诉你事实。”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简妈不敢置信,然后又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就是仗着给队上找到水源了,觉得大伙儿都会帮着你说话,对不对?!你翅膀长硬了你!”

    简悦懿笑着拍手:“你怎么说得那么对!我不止仗着大伙儿都会帮我说话,我还仗着爷爷奶奶都会偏帮我!”说着,她充满深意地看着简妈,“对我好的,我都记着的。对我不好的,我也都记得。以后我赚钱了,头一个要孝顺的就是爷爷奶奶。”

    要我对你好,没问题。那你就得拿出点诚意,也对我好。

    可惜简妈从没在大闺女嘴里听到过“不”字,早就气得浑身发抖了,哪儿意识得到这点?回头就去找扫帚要打人!

    她还没找到扫帚呢,她男人的亲娘就手捧几个咸鸭蛋冷着脸进来了:“你干啥?!还要打人呐?懿宝哪儿说错了,你跟我说啊!”

    简妈骇了一跳:“娘……你怎么来了?”

    “我还来不得了?!我要不来,懿宝还指不定被你这糊涂妈打成啥样儿呢!咋啦?懿宝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你就抽她?有你这么当妈的?!”

    “娘你……都听见了?”

    简悦懿也红着眼圈,拉住李婶子的手:“婶儿,我知道你心疼我,可父母亲再有不是,他们也是我的父母。他们生我养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德。”

    黄有德也难受了,“噌”地站起来,一拍桌子:“我非找他们讨个说法不可!哪儿有这么对待自己的亲闺女的!”

    有。还很多。

    不管是这个时代,还是后世,农村人普遍都重男轻女。有些家庭因为不肯要女孩,甚至会把新出生的女婴弄到水缸里淹死。

    但简悦懿不一样啊。李秀兰一直感激她,认为自己是因为她才能怀胎生子的,现在她又替队上寻到了水源,这一家子人都感激她感激得不得了。

    一听到她的前途都快被她父母毁了,能不炸吗?!

    简悦懿拖住黄有德的衣袖:“叔你别这样!叔!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啊!”说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劝道,“叔,我们学校老师已经给我透过风了,今天冬天国家就会恢复高考了!以我的成绩,绝对能考得上的!”

    果然,听到事情有转机,黄有德也不禁停下脚步,听她细说。

    她告诉他,她在学校的摸底考试中,已经基本确定自己能考上重点大学了,让他不要担心。

    又循循善诱道:“工农兵大学生入学时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虽说毕业之后,都能坐办公室、当干部,但他们走到哪里,别人都是瞧不起的。好多人私底下谈到他们,甚至觉得他们还不如一些高中生有文化。我既然有实力考大学,就着实不想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