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富国住的县政府的家属楼,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认识方程远的人更是不少, 很快就有人去告诉方富国，他侄子拿剪刀捅伤人的事。

    自打手上失了权力以后，方富国的日子就没一天过得不如一天, 一年多下来他早就疲惫。

    才想着今后再不管这个侄子，结果这侄子又给他捅了这么一个篓子。

    管吧, 他是真心觉得心累。

    不管吧，万一侄子一个没轻重，把人给捅死，那一辈子就真的完了。

    方富国只能提起精神, 下楼按住侄子。

    程悠然刚开始是处于茫然中的, 所以肚子结结实实被捅了一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这会儿正处于冬天，她身上穿着很厚实，伤口不是很深。

    被捅了一刀后，回过神的她, 就左躲右闪, 倒是没致命的要害。

    不过身上都染着血, 看着有些吓人。

    方富国将程悠然送到医院, 确定他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才有精力去看自己的侄儿。

    大概是他们从小太宠着这个侄儿了，让他半点苦都吃不得, 才会在遭遇人生变故后，整个人仿佛垮了一样，萎靡不振的。

    才一年多的时间，这个侄子身上，早已没有任何闪光点的地方了，方富国是真的失望。

    直觉告诉方富国就算他说再多的话也没用，可是这孩子再怎么说都是他曾经看重的，他做不到真正的视而不见，于是好声好气说道，“你对她的欺凌，导致她忍无可忍，刺瞎了你的眼睛。如今你又气不过自己成了一个眼盲之人，拿着剪刀想把人捅死。如果人真被你捅死，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不过是因果循环，天道轮回。”

    “无论你妈还是我，年纪都大了，再也管不了你太多，今后是要老实过一辈子，还是继续折腾，看你自己吧。”

    “侄媳妇的住院费，我已经交了。这一年多下来，咱们竟是折腾，早些年存下来的钱，基本被挥霍没了，今后你这边再有什么事情，我无能为力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些，方富国就再也不多言，也不继续在医院逗留。

    不过，离开医院后，他还是去发了一封电报给省城的程家，把事情大概跟他们说了。

    他能做的就这些，后面这两个小年轻要怎么做，他没那个力气去管了。

    病房里，只留在方程远和程悠然两个人。

    胡乱捅了那几下，方程远心里憋着的气，算被发泄出来。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有捅死程悠然的念头，要不是这个女人，他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可刚刚方富国的话，让他清醒过来了。

    虽然现在的镜框很糟糕，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不想死。

    所以他不能杀人。

    想通了这点，方程远的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他坐下来跟程悠然把自己的梦给说了。

    他的梦就做到自己考上大学那里，后面具体发生什么了，他没接着梦。

    所以，他始终停留在程悠然的出现，毁了他一切的事上。

    “都说梦是相反的，可我觉得这个梦是真真确确发生在我身上的。要不是你的出现，现在的我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队长家公子，而不是现在如同丧家之犬一样。”

    “刚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捅死你，然后自我了结了，以泄我的心头之恨。”

    “可我不想死，类似的疯狂，以后不会再有。”

    “你刺瞎我的眼，我捅伤了你，咱们应该可以算是扯平了。如果你还想跟我离婚，那咱们就离吧。”

    程悠然没想到方程远也做了类似的梦，只是没梦到后来的事。

    本来她是打算把自己的梦，告诉方程远。

    可这一刻，她觉得就算他们两人能不计前嫌，继续在一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也是他们的心头刺，不可能好好一起过日子的。

    而且她也折腾够了，“好，咱们之间就算扯平了，等我出了院，咱们就把这婚离了吧，从今往后婚嫁跟彼此无关。”

    程悠然受的伤不重，且一直盼着的离婚，方程远终于松口，她怕夜长梦多，就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出院了。

    出院后第一大件事，就是跟方程远去派出所开证明，然后把婚给离了。

    两人结婚的时候也没大操大办，离婚离得也是静悄悄的。

    离婚后，方程远就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说是现在他这样也参加不了高考，但要他下地干农活也不可能，所以他决定是广省看看，能不能找到活干。

    方富国和李氏以为这个孩子，还要折腾，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都很是意外。

    不过去外面闯荡，总比在家里当个懒汉强。

    于是，方程远就这里离开了双车大队，离开了龙县。

    虽然关于他跟叶梓的梦，他没接着做，但叶梓梦到的那个他和他爹把人慕家祖孙弄死的事，他却梦到了。

    如果他相信前面做的梦，那就意味着这个梦也是事实的。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害人性命的事，也没办法面对慕东辰和叶梓，索性就离开好了。

    方程远是离开了，可程悠然没离开，她还想着参加今年的高考。

    离婚后的她，又没脸没皮地住回知青点的宿舍。

    大家虽然觉得她已经不是双车大队的人，没资格住在这里，可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着复习的事，没人愿意浪费那个时间跟这样一个无赖扯这些有的没有的。

    程悠然就这样在知青点住了下来。

    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大家都忙着复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少了很多。

    对于方程远就这样离开，叶梓两人还是很意外的，不过他的离开，倒是让两人松了口气。

    程悠然再次回来后，也把精力都放在复习上，没时间来找他们的麻烦。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大队无比的和谐。

    这一年的高考没有全国统一试卷，也没统一时间而是各省自己命题，福省的考试时间在12月22日-24日。

    提前一天所有的考生，就到县城里集合，叶梓、慕东辰等五人托乔欣妈妈，专门给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让他们五人住一起，叶母专门请假给他们做饭吃。

    五人原先的成就不错，又比别人早复习，并不紧张。

    很多人以为高考第一年，考试程度应该不会很难才是，可22日早上才考完，就有好些人呼天抢地说考试难，各种叫衰的声音都有。

    接下来三天，每考完一颗，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叶梓知道这一年的高考录取率是史上最低，全国参加高考的人有570多万人，仅录取29万人，5%的录取率都不到。

    堪称史上最难高考。

    叶梓几日考前就约定好，每考完一科，无论考得如何，都暂时阁下不想。五人虽住一起，所有的科目考完前，却都没有相互问彼此考得如何，而是考完一科，就把这科暂时抛之脑后，全心全意迎接下一科考试的到来。

    五人选择的专业都属文科，要考政治、语文、数学和史地。

    等到四科全部考完，几人才开始对答案。

    数学的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该几分就几分，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五人对完答案，慕东辰和叶檀基本可以肯定是满分，叶梓几人都有些小失误，但考个95以上基本没问题。

    另外几科几人对了下答案，回答的大体方向是一样的，但各人的表述方式不一样，最后能得几分，几人都不知道。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成绩应该都会不错。

    不过，结果还没出来，一切都是未有定论，五人脸色都平平的，既不露出欣喜的样子，也不颓废。

    乔欣的妈妈租的地方，租期是五天，考完他们也没着急回家，而是在这房子里多住了一天，第二天才该干嘛干嘛去。

    叶梓知道这一年高考录取时间，在春节前后，这会儿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不用那么着急录取的事。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还是要填志愿的。

    考试后没几天，他们又在县教育局的组织下，到县城里填报了志愿。

    每个人能填报四个志愿，叶梓等人商量好，每人就填两个就好。第一个志愿就是他们当初讨论过的，第二个志愿则是退了一个档次的学校，专业则不变。

    填报完志愿，新历年已经是1978年了。

    这意味着叶梓已经18岁，可以嫁人了。

    早就暗摸摸做好准备的慕东辰，填完志愿就拉着叶梓跟他走了。

    跟在她身后，叶梓问他，“你这是打算带我去哪里？”

    “允许我先卖个关子，等到地方再说。”

    慕东辰这一说，叶梓便有猜想，很是配合地不再多问。

    慕东辰先带着她到县城里唯一的一家蛋糕店，提了他预先预定的蛋糕，然后就带着叶梓前往他去年在大队行走时，发现的一个妙处。

    整个龙县除了县城和双车大队，叶梓并没去过其他地方，慕东辰带她走的路，她并不熟悉。于是，她抱着前面人的腰身，调侃道，“莫不是要把我带到荒郊野外，把我给丢了？”

    “放心，我就是丢了我自己，都舍不得丢你。”

    “男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你竟然拿我跟别的男人比，简直太伤我的心了。”

    “我不吃这套，你省省吧。”

    方程远和程悠然两人的事情彻底解决，又高考完了，两人心情无比的轻松惬意，就这样没营养的话，也能说上一箩筐。

    大概半个小时候，慕东辰的自行车停下来了。

    放眼看去是满山的山茶花，一片的火红，很是漂亮。

    慕东辰停好自行车，拎着蛋糕，还有原先挂在自行车上的东西，走到她身边，“去年我在大队间走动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地方，一直想带你来看看。可去年的花期太忙，愣是没抽出时间来。”

    “这会儿不忙了，且心里记挂的高考也考完了，我便想着带你来看看。”

    思想家圣∙奥古斯丁说过这么一句话：世界是一本大书，若不到处走走的话，看到的总是同一页的内容。

    上辈子的叶梓，每年固定两次旅游，一次国内一次国外，秉承的就是这个道理。

    穿到这里一年半多的时间，她不是在双车大队，就是在龙县，就没出个这两个地方，连叶梓都很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个能这样乖乖过了一年半的时间。

    如今慕东辰这一说，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年半的时间。

    “被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这一年半真的是乖得不能再乖。”

    然后把上辈子自己每年旅游的事，告诉慕东辰，“有人说旅游就是从自己活腻了的地方，到别人活腻了的地方，我并不这么认为。古语说的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走的地方多了，看到的风土人情多了，眼界就开阔了。且在走的过程中，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从那些人的身上，能得到一些咱们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慕东辰很赞同叶梓的话，“既然如此，当初叫你跟我一起去大庆，你怎么不愿意去？”

    “当时我实在走不开啊，不然我比谁都愿意去。”

    慕东辰一想也是，“等要去学校报到的时候，咱们提前个几天出发，到时候先到处走走。”

    自打知道叶梓是来自四十年后的人，慕东辰问了很多四十年后的事情。虽然知道现在的社会各种条件，都比不得四十年后，但能做到的地方，他希望自己尽量能为自家姑娘做到。

    毕竟让一个从生活富足，从来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的人，来到这个地方跟着他一起吃苦，慕东辰总觉得太委屈了她。

    叶梓倒是不觉得自己委屈，诚如她所说的，比起上辈子那个孤零零的自己，现在的她身边有关心她的家人，有爱她的男票，即将上一所好学校，未来也可预见，不知道比上辈子的她幸福多少。

    不过，慕东辰的安排，甚合她心意，“好，就照你的安排。”

    说话间，慕东辰已经拉着人到了茶花园中间。

    此时正是正午，天空万里无云的，朗朗晴空下，满山满树的大红色山茶花挂在绿树上，景色非常的好看。

    上辈子樱花开的时候，叶梓看过满园樱花；桃花开的时候，看过满园的桃花；杏花开的时候，则是满园杏花……独独这山茶花，她没见过这样一整片的。

    “这要是长在双车大队该多好！”

    那样花期的时候，她就可以时不时去欣赏欣赏美景。

    慕东辰把自己拿来的，垫地上的东西展开铺在地上，边回答叶梓的话，“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这里。”

    “美丽的东西，我都喜欢。”

    “这么说，我要是长得不好看，当初你就不会跟我在一起了？”

    “对啊，长相是先决条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叶梓就不相信，真有那种完全不介意对象长相的人。

    “那我得感谢我的父母，给我生了这么好一副皮囊，不然现在可就没这样好的媳妇。”

    “这个必须得感谢。”

    说话间慕东辰已经摆好东西，蛋糕摆在正中间，边上还有很多叶梓喜欢吃的小零嘴。

    摆放好东西，慕东辰拉着人坐下，他自己则顺势跪下，然后握着她的手说，“虽然没有你说的烛光晚餐，没有你说的鲜花，但这样以天为证，以满山的山茶花为煤，求你嫁给我，应该也不会比你说的场景差，你说是不是？”

    虽然在慕东辰神神秘秘的时候，她已经猜到，这是要求婚的节奏。

    可这事情真摆在自己眼前，叶梓的心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

    就是之前自己对这人表白的时候，心跳都没这么快。

    果然，任何女人，哪怕平日里再淡定，事关自己一生幸福的婚姻，也没办法淡定。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慕东辰虽对她千好万好，但叶梓知道他骨子里，其实有些大男子主义，她压根没指望过这男人会下跪求婚。

    可他却一点都没有就下跪求婚了。

    再说曾经她口中的烛光晚餐和鲜花美酒，不过只是她想要个求婚仪式的说辞，并不是一定对方就要照着做。

    再这种时候就算这人真给整什么烛光晚餐，想来也没有后世那么的浪漫。

    还不如眼下这样的场景，更符合这个时候的作风。

    且慕东辰口中那句‘以天为证，以满山茶花为媒’的话，实在深得她心。

    叶梓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正被泡在满山的甜蜜里，周身都是粉红泡泡。

    见慕东辰等着她的回应，叶梓点头应允他的话，“的确不比我说的差。”

    看到叶梓点头，慕东辰兴奋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如果遇到你之前所有的挫折，都是老天爷对我的考验，那我感谢老天爷的这番考验，让我能够与你相遇、相知、相爱！”

    慕东辰觉得自己还应该再说些什么，可他实在没恋爱脑，脑子里也没多少浪漫细胞，哪最后绞尽了脑汁，只能再这样说道，“漂亮的话我不会说，但我真心实意想跟你过一辈子。这辈子不说给你多大的富贵，但我能保证把挣到的所有的钱都交到你手上，任由你支配，我都不过问。”

    说完这些，慕东辰将准备好的所有东西推到叶梓跟前，“这是我所有的家当，都交到你手上，嫁给我吧？！”

    看着慕东辰推过来的东西，有自行车钥匙，有活期存折一本，还有一本文书，叶梓没打开看，不过她猜应该是家里房子的相关证明。

    慕东辰这一举动，跟后世那些拿房子和车子求婚的人差不离，只不过他做得更彻底，连手上的所有存款都拿了出来。

    叶梓实在没料到他会做这些，“这些你都哪里打听来的？”

    “每当你跟姚知青说一次四十年后，结婚的场景，她就私底下告诉我一次。”

    跟姚梦书交情好，两人闲聊中，谈到结婚的事时，叶梓总会说起后世一些浪漫的事情。姚梦书自己还没处对象，却非常乐意见自己的好姐妹，被对象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

    于是，每次听到叶梓艳羡的话，她都会偷偷告诉慕东辰。

    告诉的时候，她也没确定慕东辰，会不会做。

    不过，她是希望慕东辰能这样做，如此今后她处对象，也能拿这个来要求自己的对象。

    叶梓跟姚梦书说起那些的时候，未尝不是借她的嘴，把这话传达给慕东辰听。

    毕竟，她还是很清楚自己好友抱的心思。

    只是叶梓也没想到，慕东辰竟然真会把这事放心里，并且照着做。

    都说用钱来衡量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很俗气。

    叶梓却不这么认为。

    肯为女人花钱的男人，不一定真的爱这个女人。

    可一个男人连给你钱都舍不得，那绝对是不爱你。

    叶梓自认自己是个俗人，所以她对婚姻的认知，也是这么俗气。

    事情证明，她选的人果然没错，她反手握住慕东辰握着她的手，“今后咱们会走到哪一步，咱们现在谁也不清楚，但现在无论你还是我，咱们都对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抱着十二万分的虔诚。”

    “既然咱们都重视这段婚姻，那余生请多指教，我的慕先生！”

    虽然知道这求婚肯定能成，但慕东辰还是很紧张，如今听叶梓这样说，他才松了口气，低头在她紧握着他手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余生多指教，我的慕太太！”

    虽然没有小说中写到的那样浪漫，但这场求婚却有着这个年代独有的朴素。

    最主要是慕东辰待她的心思。

    求婚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接下来是两人的午饭时间。

    而午饭则是慕东辰带来的八寸蛋糕。

    这个年代的蛋糕不像后世那么花里胡哨，就是最简单的蛋糕和奶油，上面写了‘小梓儿，嫁给我’几个字。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一整个蛋糕干完。

    甜甜的蛋糕，跟他们此刻冒着甜气的心情一样，吃了叫人心情非常好。

    吃完蛋糕，两人没着急回去，而是携手漫步茶花园里，细细商量着结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