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就知道没难事, 程悠然不会找上门, 可没想到是这样的难事,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这个年代不像四十年后，意外怀孕、人流什么的，跟家长便饭一样, 就算被人知道，别人也顶多说两句, 事情就过去了。

    这个年代未婚的女子怀孕，一旦被人知道，不说被抓去□□什么的，单就一人一句话, 就足以把人给逼死。

    要说程悠然之前因虚荣, 爱错人, 那是她心态有问题, 被方程远惦记上，也是她自己活该。

    可被方程远算计失了清白身子，如今又意外怀上孩子，那就真的值得同情了。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 这是她自己选择来的, 怪不得别人。

    可叶梓想说, 任何时代大部分女子在选择对象的时候, 都会选择对方条件好，处了对象对自己有利的。就像四十年后的女人，在选择对象时, 都会看对方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

    在这双车大队，曾经的方程远，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这点从社员到知青点那么些姑娘为他心动，就足够看出来。

    在方家发生变故前，谁也觉得程悠然处的这个对象不错。

    可方家的变故，让一切变了。

    如今程悠然遭遇的一切，但凡被人知道，怕多的是说她活该的。

    想想这姑娘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地方，因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在这里一个聊得上话的人都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估计这会儿觉得世界都是灰暗的。

    叶梓跟没什么深仇大恨，要她在这种时候踩人一脚，她做不到。

    而且这种时候冷漠对待，可能忽视的不止是肚子里的小生命，还有眼前这个找不到人帮助的大人的性命。

    没求到她跟前，叶梓哪怕知道也能当成不知道，可这求到自己跟前了，她做不到拒绝对方。

    各种想法从脑中闪过，叶梓并未像过去那样将程悠然拒绝门外，而是将人请到了自己的卧室，然后直白的告诉她，“无论什么药，没经医生同意，吃了都可能吃问题，我不能帮你买堕胎药。”

    “你若真想我帮忙，县城医院我有认识的医生，你找时间去县城，我可以帮你预约她，帮你做检查，后续要如何做，你自己跟医生商量。”

    事情求到她头上，她做不到眼睁睁不管，但替人买堕胎药这种可能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事，叶梓不可能傻傻往自己身上揽。

    帮忙介绍熟悉的医生，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事。

    听到叶梓拒绝，程悠然连连摇头，“不行我不能上医院。”

    “方程远现在没事干，整天都盯着我，要是我去医院，他一准立马就知道我去医院干什么。就他想尽办法想跟我结婚的样子，一旦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一定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我就没办法活了。”

    就她今晚能找到慕家来，还是方程远下午进城还没回来，她才有机会过来的。

    “我知道你担心给我买堕胎药，万一我吃出问题，会找你麻烦。这样我给你写一张保证书，保证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责任，绝对不找你麻烦，怎么样？”

    叶梓还是果断摇头，“不遵医嘱乱吃药，一不小心就可能吃死人，虽然这概率很小，但再小的概率对我来说，都是风险。”

    “说句难听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情，我愿意给你介绍相熟的医生，是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不然就曾经你对我做下的种种，我就算袖手旁观，也不会有人说我什么。”

    看着叶梓毫不松动的眼神，程悠然知道她再说什么都没用，心里所有的希望都灭了，“我一直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你，现在看来，你不过也如此。”

    叶梓简直被气笑了，“我还以为这段时间的遭遇，能让你明辨点是非，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的以自我为中心。”

    “别忘了曾经的你，多少次来我面前示威？又多少次在大队里，散播关于我的谣言？”

    “我这人的确是不大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所以这些我都没跟你计较，还在你求上门的时候，给你最科学安全的建议。结果你不接受就算了，还反过来指责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倒打一耙的。”

    “我都说了不要你承担责任，让你帮一下忙，你都不肯，哪里是我倒打一耙，分明就是你太自私了。”

    叶梓没照她期待的帮忙，程悠然完全失了理智，“除夕夜晚上，我那样找上门求救了，你都能硬着心肠把我送走，搁别人身上肯定不会这样做。”

    叶梓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有坑，才会对这个属白眼的人，动恻隐之心。

    她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冷漠地说道，“那你去找不会对你硬心肠的人帮忙吧。”

    果然，要叫狗改掉吃屎的毛病，无异于改变他们属狗的本性，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课，请你离开。”

    说起学校老师的事，程悠然更来火了，“那应该是属于我的工作，你给抢了就抢了，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炫耀，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有本事你抢回去，我绝对半句话都不说。没本事的，就请你闭上你的嘴。”

    “那小学老师的职务，哪怕我抢不回来，我也一定不让你继续当这个老师，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接招，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

    见叶梓丝毫不被自己的话影响，程悠然更加气急败坏，“你一定会后悔的。”

    “请你离开。”

    目送程悠然离开，叶梓总算明白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告诉自己，以后她要是再对这个女人动恻隐之心，她就跟这女人姓。

    第二天姚梦书来还公兔的时候问她，“昨儿个晚上程知青是不是来找你了？”

    除夕夜的事姚梦书也知道，叶梓没瞒她，“我原先以为前段时间的遭遇，让这女人的性子讨喜了一些，结果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除夕夜的事，姚梦书是少有的知情者，两人又住同一房间，只要稍稍注意，轻易就能知道程悠然怀孕的事。

    不用叶梓说，她都能猜到程悠然找上门什么目的，姚梦书不赞同地看着叶梓，“上次我还说你聪明，没管她的事，这次你怎么犯起浑来了？”

    既然两人心知肚明，叶梓也没遮掩，“我看她自打过年后，无论上工还是跟其他社员相处得还行，以为她该性子了。且这种事情严格来说，也不是她的错，就想着能帮就帮她一把。”

    “结果这女人不愿意接受我提的建议就算了，竟然倒打一耙说我自私，他妈我就没见过这样极品的人。”

    “今后我要再对她动恻隐之心，我他妈就跟她姓。”

    “要我说你就是该。”随着两人越发熟悉，姚梦书说话越发没顾忌，“这人曾经对你做过多少事，哪怕没对你产生实质性的危害，也表示这个人的心思不正，这样的人，搁一般人身上，躲着远远还来不及，你竟然还烂好心想拉扯她一把。”

    “她不找上你才怪。”

    叶梓想想，自己的确烂好心，“估计是我最近日子太好过了，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要过得这么轻松，不如我把我的兔子送来你这里，你一并帮我养了，省得你有时间去管那不相干的人的事？”

    姚梦书是真心看不上程悠然这样的人。

    要说家境，姚家不比程家差，可自打下乡后，她从来没因为自己的出身就感觉高人一等，做事情都是大队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之前申请大队小学老师名额，是大队长说她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且下乡前的成绩好，让她试着申请看看的，并不是她自己对小学老师感兴趣。

    对她来说既然来了这里，那做什么事都是做，没道理他们城里来的，就比人家乡下的高一等。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程知青现在的一切，虽然是方程远造成的，但当初若她自己不招惹人家，人家哪里会这样待她？！”

    “都是成年人，自己做下的事就得自己扛！”

    “或者你换一面想，若方福生没出事，她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你觉得她会把你放在眼里吗？”

    “说白了，这就是个极度虚荣、嫉妒自私的女人，但凡在她得势的时候，她不那么作，在她失去靠山后，也不会于那么多人对她落井下石。但凡她有点自知之明，在对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后，都不会再有脸面跑到你跟前来求你帮她。”

    曾经的程悠然在确定跟方程远关系后，拉着方程远到处炫耀两人关系的事，整个生产大队的人对那一幕都印象深刻。

    整个生产大队对方程远抱有心思的大姑娘可不少，程悠然那个举动不知道给自己招了多少嫉妒，那些人心里都记恨他抢走了他们的梦中情人。

    所以有朝一日他们能看她笑话的时候，那些曾经心里不痛快的人，不趁机落井下石才怪。

    “昨儿个晚上她回去脸色非常阴沉，不知道会想什么阴招对付你，你自己留着点心眼。”

    程悠然好长一段时间没找过她麻烦，叶梓以为女主和女炮灰之间的对立属性已经没了，才会想着看在原文这女人对叶家人多有照顾的份上，在能帮的地方帮她一把。

    没想到女主和炮灰女配之间的对立属性，只是被程悠然单方面给隐藏。

    看来她昨晚动的恻隐之心，不仅没让女主感激，还把原本被她隐藏起来的对她的敌对感给激发了出来。

    叶梓觉得自己好委屈，明明她从来没做过伤害程悠然的事，可就因为她是炮灰女配，所以就要承受来自于她莫名其妙的敌意。

    明明剧情已经塌得面目全非，叶梓不明白她跟女主之间，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她觉得真该让作者穿到原主身上，让她体会体会被认莫名其妙敌视的感觉，让她亲身体验看看，她究竟写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主。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一些。”

    不过，想到程悠然昨晚离开前最后说的话，叶梓觉得她平静的生活，估计要起波澜了。

    见她被说得一脸郁卒的样子，姚梦书安慰道，“自打下乡后，你各方面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大队的人都看在眼里，只要不着了她的道，应该没有关系，你也不用太担心。”

    叶梓没办法说，这是一本虚构小说的世界，而她跟程悠然是作者笔下敌对的关系，天生就不对付。

    穿越这么久，叶梓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讨厌作者的设定。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有机会回到现实世界，她一定要给作者寄刀片，并告诉她，因为你的设定我被莫名仇视，连日子都过得不安生。

    心里狂吐槽了一番，叶梓才感觉痛快点，“我每天你们上工后才去学校，你们下工前就回家，回家后去地里忙活，都有我弟弟跟着，应该不会有事。”

    “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提醒完叶梓，姚梦书又说起让叶梓帮她养兔子的事，“知青点那些人对我养兔子的事，意见越来越大，说是我继续养下去，指不定某一天他们一个没忍住，全部把兔子给弄死。”

    “再怎么说这兔子我也养了老长一段时间，多少对它们有点感情，万一真被弄死，那我得多难过啊。”

    虽然她养兔子的目的是兔毛，最后都是要杀了取毛，但自己杀兔子，跟兔子被人弄死，那完全不一样。

    “你放心，我就把兔子寄养在你这里，兔草什么的，还是我自己摘。”

    姚梦书是个不错的人，这点小忙叶梓还是很乐意帮忙的，“行吧，你拿过来。”

    

    自打十一月份，方福生出事后，程悠然真的想好好努力，靠自己的双手，好好生活。

    所以哪怕遭到很多刁难，她也都忍下来了，包括除夕夜身体被糟蹋的事，都被她压下来没闹。

    明明她都已经改变这么多了，她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还要跟她过不去，让她怀上那个强要了她身体的男人的野种。

    单纯失身，日子长了，总能慢慢忘记。

    怀了孩子就不一样。

    一旦没处理好，先不说被逼婚的事，单就周遭人一人一句话，就能把她逼死。

    只要叶梓肯帮她买堕胎药，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这孩子弄掉，不叫任何人发现。

    她也说了，无论后果如何，都不会要她负责。

    程悠然不明白为什么叶梓不肯帮忙。

    去找叶梓前，她想过，只要这次叶梓肯帮她，今后但凡叶梓有需要她的地方，她一定二话不说帮忙。

    可叶梓断了她所有的希望，让她觉得自己未来一片灰暗。

    明明她的出身比叶梓好，家里条件也比叶梓好，凭什么现在叶梓什么都好，她去失身怀野种。

    明明这人能帮她一把，却因为担心担责，不愿意伸手帮她。

    她倒要看看，要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冷血，见死不救的人，谁还愿意她当老师、教书育人。

    既然要让叶梓不好过，那她做的事就必须足够让人震撼，才能撼动叶梓在大家心里的地位。

    程悠然不由想，她该怎么做？

    找方程远帮忙？

    程悠然心里一下就否定这个做法。

    方程远这个烂人，她摆脱都来不及，怎么能把自己再次送到他跟前，让其糟蹋。

    找石头几个人帮忙，那几个人早在慕东辰因为掏粪的本领，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后，就一改之前的混混样，正儿八经干起了掏粪工作，要他们帮忙对付叶梓怕是不可能。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想到自己曾经从书上看到的，说是水银能打胎，程悠然不由打起了知青点几个有水银温度计人的注意……

    自打叶梓在小学当老师后，他们早餐再也没吃那么早，都是跟着慕奶奶一道吃的。

    今天叶梓两姐弟做完早饭，还没见慕奶奶起床，叶梓就去房间叫她。

    结果发现慕奶奶烧得有点严重，叶梓不放心，当即把人叫起来，帮着穿好衣服，带着去大队里看了医生，医生给扎了一针，又给配了药，叶梓才又带着人回家。

    一番折腾下来，比平常去学校的时间，晚了快一个小时。

    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叶梓担心没她照看着，那些个小伙子乱来，安置好慕奶奶就急匆匆往学校赶。

    到知青点的时候，叶梓碰到匆匆往回赶的叶楠，赶紧停下自行车问他，“是不是学校出事了？”

    “是出事了，所以姐您先不要去学校。”

    正常情况就算学校出事，也没必要阻止她去学校。

    既然阻止她去学校，那就证明这件事跟她有关，想到那天程悠然的话，叶梓有种不妙的感觉，“是不是程知青到学校闹了？”

    “比这个还严重。”事情发生了，叶梓迟早会知道，叶楠也没隐瞒，把事情跟她说了。

    原来程悠然趁着早上所有老师和学生都还没到学校的时候，跑到学校喝水银打胎，孩子当场从她肚子里流出来，弄得浑身是血，把最早到学校的学生吓个半死。

    程悠然还一个劲在那边说，“在得知自己怀了野种后，找过叶知青帮忙买堕胎药，叶知青见死不救，我实在无路可走了，才会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打掉肚子里的野种。”

    “她说为人师表应该善良正直，对需要她帮助的人伸以援手才是，像姐姐这样见死不救的人，不配当老师。”

    听到叶楠的话，叶梓差点没跌倒，“现在她人呢？”

    喝水银堕胎，一个不小心就会一尸两命。

    哪怕她的做法人之常情，可一旦程悠然死了，那无论她做过什么，人死如灯灭，大家都不会再说她什么。

    至于程悠然口中那个见死不救的她，就会成为大家讨伐的对象。

    叶梓真没想到，为了把她拖下水，程悠然竟然连命都不顾了。

    遇上这样的疯子，叶梓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在流血，有人提出要送她去医院，她不肯让人碰，非得校长答应取消你的教师资格才行。”

    叶梓深吸一口气，压□□内叫嚣着的愤怒，“我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没道理由着她在那使劲往我身上抹黑。”

    就算当不成老师，今天她也非要过去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莫名其妙的锅，她不背。

    叶楠想说该说的，他刚都说过了，可事情的始末他不如姐姐清楚，阻拦的话终究没说出口，“那姐姐一会儿躲我身后。”

    对弟弟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两姐弟一起骑着自行车前往学校。

    春耕已经过去，如今大伙儿不那么忙，听说学校出事，很多人都过来围观。

    为了让更多人看到，程悠然就躺在学校门口。

    远远的，叶梓就看大她身下刺目的红，见她过来，围观的人让开一条道，让她走到距离程悠然不远的地方。

    校长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虽然才跟叶梓接触不到两个月时间，但无论叶梓的为人，还是教学方法，他都非常认同。

    他不信叶梓是个冷血的人，但事情始末如何，他不清楚，所以一直没开腔。

    如今见叶梓来了，他赶紧开口道，“叶老师你来得正好，程知青说找你求助，你对她见死不救，害得她没办法才服水银堕胎，这是到底是不是真的？”

    叶梓对校长点头，然后看也不看地上的程知青一眼，对着一众围观的人道，“程知青的确找过我，要我帮她买堕胎药，我说这种药肯定要遵医嘱才能吃，不然吃了身体可能出问题。所以，我告诉她若她真要我帮忙，我可以帮忙介绍相熟的医生，保证对她的事保密。”

    “她不愿意听我的建议，说我自私，我就让她去找她觉得不自私的人帮忙。”

    “如果我这样做也算错，也算冷漠，那随便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

    把该说的说清楚了，叶梓不再多说，“我还有课要上，就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