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75章 爱恨往生
作品:《反派又来求复婚[穿书]》 封印记忆, 并不算什么难得一见的异法。可是天下能有几人, 尝过记忆被封百年、再一朝解开的滋味
这滋味可不好受。
一朝梦醒,怔忡三生。
朱弦狂乱地以手捂脸, 她还没有做好承担这一切的准备。可那些声、色、形、味, 冲上她的脸, 扑上她的耳, 蛮横地要往她心里钻。
于是她在疼痛中明白了, 眼前这锣鼓喧天正要开演的幻境可不是什么假模假式的皮影戏, 真真切切是自己的记忆。
是百年前已经发生, 不会再发生、也无可补救的事。
是纵然忘了一百年,再隐隐约约看见个轮廓, 还是会叫她觉得心痛的事。
幻境里, 她看见了自己。
还是五六岁的蒙童, 红丝绦扎着双丫髻, 摇曳着牡丹似的大裙子在往生阁中跳荡。孩子调皮, 寻常侍女根本拦不住, 只能慌慌张张追着她跑。
往生阁中一步九回,步步藏迷阵。可朱弦胆子很大, 哪儿都敢闯,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就敢跑到流波池边, 沿着池岸柳枝跳上水鸣鸾的背。
“大小姐, 那是大妖怪, 使不得呀”侍女提着裙子在后面喊。
朱弦奶声奶气地回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是爹爹的女儿, 往生阁里有什么我不能碰的东西”
女孩揪着大妖怪的羽毛,在风中荡起了秋千。妖禽背上翎羽绵如草野,红裙的女孩儿就乘着风在这片草野中翻滚,笑浪,如风中的一片火红花儿。
胆敢制止她莽撞之举的,也只有闻讯赶来的阁中精英弟子了。
一位年轻道士安抚了暴躁的水鸣鸾,冲小姐叹了口气“大小姐怎么能这样淘气阁主刚刚传令,要小姐去面见他,这是正经事。”
女孩嘟了嘟嘴“我要爹爹亲自来接我。他不来,我就不去。”
幼猫般的脸上写满娇纵,乌溜溜眼珠偷偷转来转去,像两粒水灵灵的黑葡萄。那是一个孩子最快乐的年纪,任谁看到这双眼睛都会明白,在这孩子迄今为止的一生里,她从未品尝过半丝苦涩。
来寻她的那名修士在外也是威名赫赫,实力超卓,偏偏拿一个还没入道的孩子没有办法,给她搞得愁眉苦脸。
朱弦懒洋洋躺在大鸟脊背上,身下鸟羽太过绵软,她陷在其中,片刻便昏昏欲睡。
不必睁眼,也知阳光一定落了满身。
就是在这时候,有什么擦过她的脸颊,恰似柳絮春风一时拂面。
年幼的朱弦一睁眼,便看见悬于头顶的那张面孔。轮廓明朗,张扬如火,一刹点亮了她的眼睛。
女孩抱住抚在她脸颊上的大手,咯咯笑了起来“爹爹”
回忆之境里,头扎双髻的小女孩笑如银铃,一串串欢声笑语俏皮如燕子,袅袅飞过重阁宫墙,余音不绝。
幻境之外,红衣的少女怔怔望着幻境中重现的男子,不觉泪流满面。
被白衣青年牢牢制住的火灵也停止了挣扎。
怨灵非人的双瞳里,头一回照进了色彩。
“阿寰”
笨拙开口,口舌如锈。百年的泪水、相思、怨恨,锈了她的声音,更老了她的眉目。
百年生死两茫茫。
一百年前的故事里,小小的朱弦还拉着父亲的手,一如往常地举步慢行。
池寰照顾她的步子,也走得很慢很慢。
这个旁人眼中犹如火凤般耀眼而傲慢的男人,在女儿面前,却总是温和亲人,收起自己一身嚣张刺人的锋芒。朱弦根本不怕这位大能,连他在教诲自己什么都懒得听,拿出自己的娃娃摆玩。
然而这一次,破天荒地,池寰劈手夺走了她的娃娃,要她认真听完他的话。
朱弦扁嘴要哭“爹爹欺负人爹爹坏”
池寰低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那眼神明晦不定,最后渐渐归于杳暗。
他说“朱弦,今日与以往不同,我说的话你必须牢记、必须遵守,一字都不能忘,一步都不能错一会儿我要带你完成蹈火大阵的最后一式,若出错,则前功尽弃。”
朱弦遭了惊吓,连连点头。
她先天体质不良,阴阳不调,父亲为了替她伐经洗髓,特意从古书中找出蹈火大阵,别出心裁要借阵法之力改善她的体质。朱弦从小治这病就治惯了,药吃多了不觉苦,对这阵也就认真不起来,心下只觉稀松平常。
只有幻境外的少女朱弦脸色一变。
这果然是她忘记了的事在她本来的记忆里,父亲遭明月悬所杀,蹈火大阵最终也没有真正完成
父亲的死扑朔迷离,母亲丹睢夫人几度上门质问,都被明月悬敷衍过去。她们始终不知,那个于她们而言犹如天上之日的男人,究竟是如何坠落的。
朱弦哽咽着转头。
她泣道“你为什么要封印这一段记忆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对吧明明是我的记忆,还有我爹爹是我和他的记忆你凭什么”
明月悬脸色几变,最终只是仓促道“你会明白的。不要再哭了,坚强点记住你对我的承诺,你已经长大了。”
往生阁的第一宝地,名为轮回祠,池家父女就是要在那里设阵。
小女孩牵着父亲的手步入神祠,祠堂宏大壮丽,而所有的刻像都不曾点睛。
朱弦第一回来的时候,也问过父亲,为何那些漂亮的雕塑都是盲眼。
池寰回答她说“往生阁凭借术数闻名天下,然而术数终究是道法,我派真正要追寻的是生死轮回的真谛。轮回之道,在于超脱,已逝者想要弃绝轮回,往生之前便不能再回头一顾。”
看不见世间,心中便不会有牵挂。其实往生阁所修也算是无情道,以有情为试炼,只求勘破。
朱弦却不信这些玄奥的道理,她深知自己的父母,是天下至情之人。
“乖,到阵眼去。”池寰向女儿低语。
阵眼是两条火环长蛇,模样最使小孩子惊怕。但朱弦知道她有父亲在,兴高采烈就跑了过去。
轮回祠外,长门深锁,高窗掩映晚照斜晖。朱弦觉得阳光落进大殿时,好像一层又一层的金纱蒙在爹爹脸上,叫她看不清爹爹的表情。
金光流火交映下,那个面目华丽冷硬的男人似乎也是神像一座。
突然间,朱弦蹦了起来,挥了挥手“爹爹”
那一刹她突然惊惶,想要确认那人还确确实实在自己的眼睛里。
池寰竟通身一震,朱弦看见他的手突然痉挛起来。
爹爹可是往生阁主,怎么会失态呀,是阵法变难了吗朱弦歪了歪脑袋。
接着,她看见流火飞舞,然后便是金铁之声
轮回祠外的九重金铁天门,忽然一齐洞开,声如雷霆
破门的巨响,也掩不住那清越的脚步声。
有一个人正从神祠外的长道上步步走来。
漫天斜阳熔金,流火如雨,而那人是金与红中的一抹白。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袭白衣,却比壮烈的金与红都更加华艳夺目。白衣人近前时,朱弦仰了一仰头,然后眼里就再看不见其他。
小孩子的眼睛那么简单,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可是,朱弦心想,看过这个人之后,她以后再看见什么漂亮的山啊水啊,一定不会只看见山和水了她一定,会想起这个人,然后在心里暗暗作比较。
她再看见美丽的东西,一定会想起他。
可天地再大,万物再美,都不会再有此刻惊鸿一瞥的惊艳。
那个足以惊艳众生的白衣少年稳步走来,每一步都踩碎一个往生阁的陷阱。
他走过最后一扇门,停步扬首,眸光扫来时朱弦心头一颤。她在往生阁不变的春光中长大,那清冷的眼神却使她初次见识到何谓冰雪。
从破门那一刹起,池寰就绷紧了脊背。但直到少年走到近前,他才转身相对。
他是往生阁主,在后辈面前决不会失去威仪。
朱弦讶然发现,明明是同门来访,父亲身上却放出了那么迫人的威势,令她都有些瑟缩。
那少年却似不觉。
他淡淡开口“阁主,最后的时辰已至,对你的调查结束了。你对世人的欺骗,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池寰面无表情“首座,你还是坚持认为,七玄间之乱是我的手笔吗”
年轻的首座答道“天日昭昭,证据确凿,是非自断。你的党羽受不住良心的煎熬,已对诛邪台的卫真人坦白了一切。他说你中了已故魔王的圈套,被魔王传承所惑,生了心魔,于是诱发了这一场内乱。”
少年指尖拈着一片银叶,银灿灿的剑光半收半放。他还没有真正拔剑,然而杀气已然盈野。
“阁主,收手吧悬崖勒马,时犹未晚。若您甘心放下一切,入监牢赎罪,我一定助您斩除心魔,重回正道。”
朱弦呆呆地听着,那些复杂的字眼她都听不懂,她只知道从未有人以如此铁硬的口吻对父亲说话。
池寰负手冷笑“荒谬之至。你是要我堂堂往生阁主,在你面前俯首认罪、束手就擒”
明月悬道“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池寰怒意勃发,眼底爆出火炎,须臾却道“我无罪,那些皆是旁人诋毁。我会向你们证明,我不曾贪念魔王传承,不曾染上心魔。”
白衣少年眼神清冷,若怜若讽“这些话你自己信吗连我开天眼都能看出你道基有异,何况卫真人那能辨忠奸的神器诛邪剑”
“到时候诛邪台上,当着天下人面一剑斩出你的魔身,那才是真的颜面尽失。”
池寰沉默一晌,忽然转身,大步走入火阵。
“再借我一刻,等我医好了我的女儿,再跟你走。”
明月悬愕然“女儿”
他第一次认真端详起年幼的朱弦来,眼神中少了些锋锐,多了几许迟疑。
那是个孩子,眼神清澈的孩子。
池寰的手按在她头上,她就缩到爹爹的怀抱里。
“小女年幼,天生有疾,我这一去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回转,要是今日不将她治好,恐怕要落个遗憾终生。”
明月悬呆了一呆,往生阁主的爱女天生残缺,此事他也有所耳闻。池寰一心救女,此举也无可厚非。
那女孩的眼神清清如水,令他无法硬起心肠拒绝。
少年低声道“阁主,好好同令爱道别吧。人生路远,未必没有再见之期。”
池寰听了他的话,脸上只浮起一抹惨淡笑意。
他抱紧了怀中的女儿,温声道“弦儿,人生如飘萍,擦肩何其仓促,漂泊何其长久,我们且珍重这最后一刻吧。”
朱弦懵懵懂懂,却也徒然生出一股害怕来“爹爹,什么最后一刻”
池寰静静望她,眼神一霎悲、一霎喜,最后凝成如面色一般冷硬的寒冰。
“这是你我能相伴如寻常父女的最后一刻,也是你身为凡人滞留人世的最后一刻。不过不必害怕,这是往生阁的光荣,也是你的光荣啊,我的女儿”
父亲说话的口气忽地炽热起来,炽热到令朱弦骇然大惊,疑心自己的耳朵下一刻就要被烫伤。
朱弦朝后一缩,父亲的大掌却牢牢箍住了她的肩膀,固定住她身形。池寰用力一咬舌尖,一簇鲜血飞蓬般溅射,染在她眉心,留下一个血红印记。
女孩惊叫失声。
殿外抱剑而立的白衣少年霍然转脸,脸上绽出猝不及防的惊愕。
只是短短一瞬过去,那凄凉的诀别一幕便荡然无存。
焰阵的中央,男人缓缓举起尖声哭叫的女孩,看她额头上蜿蜒流下的血痕。鲜血过处,嫩白肌肤被浸出奇异的纹路,一张幼小俏丽的脸霎时狰狞无比。
明月悬双眼圆睁“那是什么你女儿脸上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说要救她吗,现在你都做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透过孩子的哭叫传来,愈显清晰有力。
“我是在救她,难道你以为我会害自己的女儿吗她要承受的只是这一时的痛苦,痛苦过后便是新生”
明月悬不理会他狂热的话语,蹙眉掐指,去试探朱弦身上的法门。
那女孩天生体质特异,阳气过盛,乃是少见的“九九玄阳体”,适于修行,但更容易承受不住力量而早亡。池寰为了替女治病,定期利用阵法吸去她体中多余的阳火至少他是这么告诉同门的。
往生阁内,灵气的流向被阁中秘法掩盖。明月悬打开天眼,只看见一片迷雾。
少年眼光一厉“往生阁只不过是万神阙的一脉,在首座的面前还妄图欺上瞒下,何等嚣张我的确是容忍你们过头了”
剑光骤亮,无形的迷雾也为其斩断。
池寰想要分出一份神念,去唤醒他在往生阁的草木廊阁中早就埋好的法术。然而,明月悬的剑来得如此之快,远超他的料想。
那是轻灵至极、又咄咄逼人的剑。
剑出
轰隆
往生阁的天宫月阙、连云楼台,其下植根的地基并非山与云,而是集百代智慧书写而成的术数阵法。他们整座门派,都是沉默矗立的机关堡垒。
而明月悬的这一式破灵剑,斩的不是有形之敌,正是无形之术。
所谓一剑破万法。
这一剑歪打正着,破了覆盖在往生阁上经年不灭的幻阵。多少苦心构筑的术数推演,一霎如大厦倾、雪山崩,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塌作漫天飞灰。
大地动摇了。
法阵受创,纷纷从休眠中惊醒,于震荡中发出龙吟般愤怒的吼声。
它们要还击,惩罚胆大而狂妄的闯入者。
一时间,往生阁内无数灵光大亮,璨如灯火,它们的灵力飞过亭台楼阁,每一击都指向神祠中的少年。
“可恶”明月悬勃然大怒,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高高扬起,隐而不放的漫天剑雨终于快然落下。
他轻声道“又是瞒着我们设下的杀阵,还不分敌我看来池阁主统领下的往生阁,是真的把我们当做外人、甚至敌人啊。”
池寰淡淡道“还请首座宽宥,我往生阁素来如此。”
明月悬气极反笑“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便请阁主也多宽宥宽宥,反正我这个人也是一贯如此嘛。”
朱弦已经晕了过去,池寰抱着她,就像揽着一匹绯红的缎子一样轻巧。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再看她,只是强迫自己注视着敌人的背影。
那个少年的背影,轻剑乌鬓,白衣风流。
一袭孤清的白衣,孑然独立在往生阁的重重宫阙、重重杀机之间,却不显渺小羸弱。
或许,只是因为那只白玉般的手上提着剑。
手中三尺剑,可斩千里人。
“明明入道的时日尚浅,却已有如此气势。果然,是雏凤一般的强者啊。”池寰缓缓道,烈火此时已攀上了他的手臂,衣袖烧成飞烟,露出臂上鲜红狰狞的伤口。
陈年的旧伤了,可这许多年头,每时每刻,竟然疼痛如初。
池寰叹道“若我们早些时候相遇,哪怕只是早个短短十年,我都必定与你痛快淋漓酣战一场”
他话音甫落,轮回祠中火光陡灭。
一切都暗了下去。
只有男人怀中的小女孩倏然睁开了眼,那一双眼睛炽热灿烂,明亮得仿佛是昏暗祠堂中初生的太阳。
那时,明月悬正料理完阵法与暗箭,自斯转身。
血染的笑意霎时一凝。
自持如他,眼中映出这番景象,心中也是重重一沉,如遭雷击。
神祠原就轩敞,只是大半殿宇都隐藏在廊柱背后无光的阴影里,幽如无极之渊。然而此时此刻,太阳从殿中女孩的眼中渐渐升起,她身上也随之放出照彻一切的金光,宝殿中霎时间溢满了浩然如海的光明。
明月悬呆呆望着她,那女孩的身形浮到了半空,像一个小小的人偶,内里被掏空了、灌满灯烛,整个身形只是一具亮堂堂的人皮灯笼。
她身后,诸幻尽灭,一切归真。
轮回祠被照出了它的真容一尊尊闭目神像如林而立,身后千军阵列
神像背后,内殿之中,赫然藏着无数手执刀兵的修士。他们身上活人的气息已极微弱,面容冰冷僵硬,几与墓葬中的兵马俑无异。
这神祠堂皇灿烂,如一座古坟,藏着千军万马,都是殉葬的活死人。
明月悬下意识后退一步,危险的气味刺得他头皮发麻。
“这些都是你往生阁的弟子”他勉强静下心来,辨认出了那些活死人身上的衣饰。
少年厉声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池寰默然不语,一手牵着他漂在空中的女儿,轻柔得像牵着面风筝,威力可怖的活死人军就在他的脚边。他们向他叩首,恭顺如被驯服的野兽。
明月悬的眼神阴晴变幻,潜藏着愤怒。
他不怕死战,打他上门问罪的一刻起,他就做好了与往生阁大战一场的准备。可那时候他以为,在他对面的会是甘心堕魔的魔门走狗,而不是受人操控、沦为行尸走肉的同门
少年双瞳如火,几乎要将眼前所见的一切付之一炬。然而他怒目所向的那个男人根本是块铁石,虽寒冰烈焰,亦无所动容。
池寰只是自顾自地说“我既然应允了你,便不会毁诺,我会跟你回去领罪。相对的,你也答允了我,让我完成这个阵法。”
明月悬握紧了剑柄“我只答应过让你救你的女儿,可没允许你瞒天过海,暗害同门”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莫非池寰救治身患宿疾的朱弦是假,召出这些活死人,为自己争取一隙反败为胜的机会才是真
“为了对付一个小辈,连自己的女儿也利用,真是大能风范。”明月悬嗤笑一声。
他心意已决,不动声色转动手中剑尖,想要算出阵中破绽一剑斩去。可朱弦偏偏这时候动了起来,磕巴磕巴转过头看他,她的眼睛像是两个盛满无上光明的烛台。
明月悬心中一惊,此时他再细细打量,终于瞧出了她身上的异常。
女孩满身咒缚,连接她道体与阵法的灵气流掩藏在咒缚之下。
按理说,这阵法是缓解她“九九玄阳体”体质所用,灵流应当将她的身体与阵势连通。如此,烈极焚身的阳火才可被引入阵中,解她一时之危。
可此时,灵气如丝如织,贯穿她的身体,丝线的另一端却是牵在那些活死人的身上。
提线木偶般的小小女孩,一身精元随着千千丝线尽数散去,流入别人的躯体。
明月悬自言自语,推算这阵法,越算越茫然“你把你的女儿炼成了这些东西的养料不,不对,若被炼成炉鼎,精气被人采去,其人必然衰败,可她却”
却益发鲜活,健康,如神祗般光彩熠熠。
这绝不是被采补的模样。
虽然她确确实实做了这些活死人的养料。
“采补那等下作手段,令人不屑,与我这阵法相提并论是辱没了它。”
池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淌着阳火的灵流上,拨弄丝线,行云流水。
“它是池家代代相传的第一秘法,往生阁的最终奥义,勘破阴阳,超脱天道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它完成,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了。”
他微微笑起来,深灰的两目明亮灼人,竟比女儿眼中的无上光明还要闪耀。难以想象,一个人的意志竟然能灼热到如此地步,简直要把他整个灵魂都焚烧成灰。
明月悬耐心几已告罄“少给我故弄玄虚”
下一刹,少年身化飞剑,如白虹贯日,连天而起
他怕落入阵内,为往生阁的玄妙阵法所制,更怕错失良机,放跑了这精神头儿显然已不太正常的家伙。
明月悬一出手就冒了风险,为求稳妥,直接使出了“以身化剑”的仙术。
白衣化作流光,直闯敌阵。阵中满是光明朱弦身上放出的光芒,本是无形之物,却可撕裂一切有形众生,将之吞噬。
那是将一切归化虚无的光明海。
少年化作的剑影,也被光浪倾轧,只剩下窄窄一线然而,无论那光明的神威如何浩荡,都吞噬不了这一寸剑心
“世上竟有如此纯粹的杀意。”飞剑架上池寰脖颈时,他如此叹道。
明月悬化身的飞剑瓮声瓮气放出声音“少说废话。快停手,否则我”
少年话音突然顿住。
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刚才那一番电光石火间的较量,从头到尾都是他与阵法的博弈,而池寰身为圣人境界的大能却始终袖手。
不是因为他不愿。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明月悬的轻剑架在他脖颈间,肌肤下血脉搏动不休,触感极其清晰,无甚特别。
平平无奇。
可平平无奇本身,就是最大的奇异之处。
一个大能,道体经脉怎会同平凡人一样粗朴
“你的修为哪里去了”明月悬勃然变色。
这名重一时的大能,体内竟然空空如也,不存半点灵力。宛如废人
池寰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最开始,真的只是一念之差。
坐拥如此显赫的一大门派,又身负如此才华战力,池寰回望自己的人生,自许十全十美。
太平盛世,他不必做太多,门派也自然繁盛,轻而易举就成了往生阁的骄傲。
他觉得自己无欲无求。
直到池朱弦的出生。
女儿体质特异,注定命不久长。此为天命,谁也无法更改,当他拿起祖传的算筹卜下这一卦,便已心知肚明。
往生阁的术数推演素来被称作神技,个中非凡者甚至可以凭一己之力叩问天听,知现在过去未来事。拥有偷天之力,是以更遭天妒,往生阁的卜者,从来鲜有善终。
天命不可违,这是每一个往生阁弟子从入门起就遭师长耳提面命的禁忌。
池寰再是不甘,看着一日日虚弱的女儿时再痛心,他都没有想过去违反这禁忌直到往生阁长老章长昭将那轴残卷献到他的面前。
“昔年魔王伐世,捕捉了无数人族以供研究,对各种体质、血脉及神异命数都钻研极深。这残卷,便是他钻研得来的精要所在。他生死人、肉白骨的技艺,偷天换日、逆天而行的本领,都在其中。”
池寰侧过身去,眺望窗外流云山色。
“魔王虽是世外来客,他留下的东西到底还是魔门的东西。他的传承,碰不得。”
章长昭道“您比任何人都谨慎,也比任何人都恪守本分。可身为一派之主,光是恪守本分可是不够的啊其他几脉都敢公然对魔王传承出手,钻研魔门高深的术法道统,化归己用,增强己门的实力。可是你,阁主,为何非要囿于前人旧观,故步自封,拖着阖门上下陪你一道落于人后”
池寰艰难道“我不喜欢沾那些邪门外道,何况那个男人就算他已经死了几百年,我还是不愿与他有所牵扯。”
一片沉默。
章长昭叹道“那如果是为了救令爱的性命呢”
池寰忽然失语。
“其实,”章长昭无情地继续下去,“以您的性子,任凭我把这残卷放在您的书案上,而没有封印它、赶我走,便早已经是在心底动摇了。”
他说的没错。
朱弦濒死的那一天来临时,池寰终于还是忍不住翻开了那残卷。
魔王不愧是一手造出了鬼族的天才,对人体的把握令人惊叹,于医道的造诣亦深得可怕。池寰很快就找出了改造女儿体质的办法。
薄薄一本残卷,智慧却无穷,他越读越深,越难自拔。
研究魔王传承,赫然已成为正道中一门学问,池寰也一度与那些获得传承的修士交好。然而他毕竟是雄踞一方的大能,在魔王传承中暗藏的恶咒现形之前,他便隐隐察觉到了异样。
在此道上走得太远的人,似乎无法再回头。
池寰开始犹疑,其他修士害怕他下禁令,为引诱他回心转意,共同向他呈上了另一本残卷那一本残卷对他来说,其诱惑不下于救治女儿的医方。
很久以后他才查出,那时亡山魔宫认为时机成熟,已经开始收网,那本残卷就是他们为他准备的“饵”。无奈发现之时,他早已上钩。
皇非梵涉猎极广,对于往生阁代代相传的阵法也颇感兴趣,写了一本手札记载自己的心得。被进献给池寰的那本残卷,即是他品评往生阁绝学的手札。
往生阁最至高无上的阵法“三清三才阵”,真正的阵图早已失传。多年来这都是池寰的心病,他师父到死都为还原三清三才阵而呕心沥血,郁郁而终之前曾有言“不证此阵,不得飞升。”
只有找回三清三才阵,往生阁才能重获昔日荣光,他们的道途才是真真正正的通天大道。
而皇非梵在手札中写道“欲还原此阵,吾未见其难也。”他是真魔,眼界超乎凡人,留下的只字片言都蕴藏着非凡智慧。
池寰循着他的手迹上下求索,终于,在追逐三才阵的路途中堕入魔障。
“我派的三清三才阵,分为天、地、人三阵,是能代行天地神威、创立生死的神术,威力发挥到最大时,甚至可以创世而我穷毕生之力,也只是堪堪还原了人阵而已。”
池寰环顾一周,目光落到那些活死人的脸上,不由浮现出沉痛之色。
“那一天,我把这些弟子带入轮回祠,演练人阵。我的本意无非是借助人阵之力,替他们脱胎换骨、沟通天地,如此修为便可再上一个境界。没有想到”
轮回祠里光明憧憧,灯火煌煌,一如那日。
他和他门下的精英弟子,站在这光明中,就如站在往生阁昔日的荣光里。陷入沉睡的女儿飘在阵心,她已完全康复了,模样光彩照人。
传说中的三清三才阵就在他脚下。
完全是他梦中的景色。
池寰向四周的神像翩然一礼“众位先君,往生阁多年夙愿,今日可以结矣”
轮回祠中的神像,向来只在历任阁主的面前睁开眼睛。
只是这一次,当他满怀虔诚抬头望去,看见的却是百百千千双淌血的神目。
魔气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何时已至,爬满了他的三清三才阵,将他创造出来的小小天地染成血涂地狱。
神像陷身魔阵,无可奈何,唯有怆然泣下,长泪如血。
池寰脑中嗡声一响,他感到自己的心也正被那片血色吞噬。
这传承乾坤正道的仙阵,缘何沦入魔道、变作了魔阵
池寰肝胆俱裂,不敢细思缘由“先君、神上,后辈不肖,铸下大错,污了宝地还请列位先祖施以天威,还往生阁一个清净”
回答他的只有天崩地裂之声。
刻满阵图的大地猝然崩裂,一道道狰狞裂痕犹如魔物的血盆大口,咧着嘴将他嘲笑。
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
“阁主、阁主,我的手动不了了”
“这里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在抽走我体内的灵气”
“救救我呀,阁主”
池寰瞳孔缩成一线,仓皇回头,正好看见他带来的一众弟子被阵法牢牢吸住不动,枯藤腐枝般委顿于地。
那些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轻男女,正为魔阵所制,体内灵气生机被大阵潮水般卷走,鲜润肌肤弹指间枯槁成灰。
阵法构筑出了这片阴阳倒悬、正邪逆转的天地,他们是阵中人,出不得、逃不得。
三才阵中“人”阵的诞生,构筑在活祭品的鲜血上。
池寰瞳缩如针,手上缓缓召出长剑。绝望到极致,他反倒镇静下来。
“是我错了,我害了你们我会救你们回来的,请不要恨我。”
他割破自己的手臂,鲜血滴上剑刃,预备解阵。
正面对他的是个少女,左半身已变成了活死人,只有一只右眼仍滴溜溜望着他,眼中满是惊恐哀戚。见他动作,她努力扬起右半边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池寰知道,往生阁的弟子,都信任自己至深。
因为他够强,他是他们的天与地。
自己还不能倒下,他勉力镇静下来,然后以一贯胸有成竹的自傲姿态,划下第一道咒符
他本以为自己会画出解咒的符。
可是,他的手完全不由自主。
少女期待的笑意僵在脸上,她看见阁主的手停在半空,而后无情一斩。
大阵中血光更甚。
“啊啊啊啊啊”
三才阵终于完成了由正至邪的转变,阵中弟子们周身鲜血一刹那间凝固,俄而化作长棘,将他们刺穿
连着那少女在内,于池寰眼前,生生被体内爆开的鲜血钉死在阵法上。
池寰如梦初醒地抬头,他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何一瞬之间,一切再次往无可挽回的地步滑落。
直到他在那濒死的少女眼中照见自己。
华服玉冠,一如往昔,两眼却猩红胜血。脸上爬满了魔纹,还混不自知。
分明是入魔之相。
“到了那一天,到了穷途末路,我才发现自己早已为魔气所俘虏,百死莫赎。”
不久之后,池寰又站到了活死人组成的大阵中,如此这般,缓缓追忆。
只是他的颈间多了一柄剑。
持剑的人灵秀光艳,着一袭白衣。
明月悬问他“直到那一天,你才发现自己已经入了魔”
是的,池寰终于见到自己心魔的那一刻,一切都为时已晚。
亡山看重他,除了魔王传承中皇非梵设下的陷阱,他们还用另一种异术控制他的心神,让他察觉不到自己日渐茁壮的心魔。
在池寰的心魂深处,孕育了一个魔化的自己。
两个人格动如参商,素不相见。
魔化的他遵循着魔的本能修行邪道,意欲破坏往生阁里到处充盈的正气。而皇非梵留下的三清三才阵的完成之法,偏偏正是魔门功法。
白天,他照顾女儿,研习仙门法术;夜晚,他与亡山联络密谋,将仙阵炼成魔阵,推翻自己白日所作的一切。
于是,魔在他不知道的夜里生长得更盛。最终在魔阵吞噬仙阵的一刻羽化破茧,想要来吞噬他。
动一时心念,铸一世恶果。
“你和你化身的那个魔,战到最后,是你赢了”明月悬审视地打量他。
池寰惨然一笑“算是吧,不过我为了斩魔,也将自己几乎消耗殆尽。”
当时,轮回祠中,经过三天三夜的恶战,他斩杀了自己魔的人格。
作为代价,他伤了自己的一半心魂,是以修为大损,一战斗便露原型。
池寰脸色苍白,神色疏淡,如枝头露水一般,不知何时就会消去。他轻声道“可我能感受到,他还在我的神魂里。亡山的力量越来越盛了,他被他们滋润着那个令我万劫不复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我必须要摆脱他。所以,明师侄,请你见谅。”
明月悬心生不妙“你想做什么”
魔化的池寰,一部分连接着三才阵,残魂滞留于此,才没有彻底消弭。
那些惨被池寰牵连的弟子们也滞留在此间,成了人阵中的卫士。
池寰想要救自己、救他们,就必须将三清三才阵完成,从魔阵扭转成仙阵。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拔除阴魂不散的魔障。也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活死人倒转阴阳,复生于世。
多事之秋,往生阁不能失去这些精英弟子,更不能失去池寰。“否则,”池寰说,“我以何面目去见这里供奉的往生阁历代先祖”
可明月悬总还是觉得,他好像漏了些什么。
“阁主,你似乎很着急说服我啊。这是你的愿望,按理说我不当阻止,可是”
少年的手指,冷不防朝空中一指,指向那皮囊内涨满光明的女孩。
“方才您追忆的当口儿,我用术查看了您女儿的状况,讶然发现她体内经脉尽断,都被续借在此阵的灵脉上,与之合二为一。换句话说,您把女儿做成了此阵的阵眼。”
“凡人都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她已经同这阵中的其他活死人相差无几了他们的魂魄都被拘在此间,永生永世不得超脱若是让这阵继续下去,便再无人能扭转他们的结局了。”
少年似信非信地瞪视眼前的男人“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怎么还非要完成这东西你到底想做什么”
池寰咬了咬牙,涩声道“我在赌。”
“真正的三清三才阵,拥有世人所不知的神力它可以将凡人变作鬼神。等我完成了它,我便会向它祈愿,请求神灵拔除我身上的魔气,涤净被魔修污染的往生阁,那时一切就能恢复如初。”
“我做过的所有错事,都可以消失不见,从未发生。”
明月悬厉声道“可你自己也知道,你不过在赌赌赢了,一切一笔勾销,可是赌输了又当如何被押到这阵法里的人是你女儿,你若失败,这世上又要多一个活死人”
池寰应道“当年我为她触犯禁忌,以一己私情误了祖辈大业,应当向往生阁上下谢罪。她也理应陪我一道赎罪,一起承担所有风险谁叫她不仅仅是我的女儿,更是往生阁的继承人。”
少年凌厉的目光向他扫去,却只撞上冰峰般的一张脸。苍冰寒雪,千秋不改。似是意冷,更似心灰。
深深绝望,所以不会再动摇。
明月悬心想,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令人难以看透。
曾经是不信天命的慈父,转眼又能将女儿压上命运的赌桌;宁死不肯堕入魔道,又为了捍卫正道荣光做出种种离经叛道之举。
一场变故,可以改变人的心思,还能磋磨人的本性。
又或许是受了亡山异术的影响,性情才会大变
他忽然多了点怜悯“往生阁有磨难,我身为首座不会坐视不管。你大可不必采取此种决绝方式,我们会陪你一道参详,找出其他解决之道。”
池寰低低一笑“有谁会真心陪我参详七玄间乱起,这是难得的机会,其他门派一定会趁机反叛,离开万神阙自立。往生阁若是此时示弱,立刻会成为他们的俎上鱼肉。”
他又叹道“其实首座你,我倒是信得过,毕竟你本性纯良可要做首座,纯良是不够的入世之人,没有心机,要怎么活下去”
那时的明月悬,正是年少气盛之时。
他只是现出身形,冷笑着将剑一紧“我有没有心机都无所谓,只要有这柄剑就够了”
长剑架在池寰颈上,微微切开肌肤。
少年厉声喝道“立刻给我停下你的鬼阵”
池寰毫不畏惧,恰恰相反,他大笑起来。
咽喉颤动,剑上生血花。
男人张开双手,虔诚看向阵心。在那里,女孩漂于半空,身放光明,犹如浮灯。
那曾经是他的女儿,如今在他的一手炮制之下,尽忘凡尘,尽去凡心,化身为集合天、地、人之力而成的神君。
“我以三清三才阵阵主的身份,向你祈愿我要你替我斩去心魔,赐我足以重振往生阁的力量”
朱弦转过脸来,静静看着他。她的眉目那样宁静,纹丝不动,像是画在皮囊上的。
她说“好。”
明月悬心中陡然警惕起来。他能感觉到,那女孩体内怪异无比的力量,与同样身为地上神灵的拜书山山神相似,却又呆滞得多,如一潭死水。
他抬手,以剑化盾,意欲格挡。
池寰欣喜抬眼,看向前方。朱弦正抬起袖子迎向他,袖中的光明如潮如海,向他涌来,一霎将他包裹。
多么温暖的力量,给他希望的光明
那世上最为灿烂的光明,饱含着他全部的喜悦。
下一刹那,无尽光明巨浪一样迎头打下,一下将他击得四分五裂。
“”
震愕,失语。
明月悬眼睁睁看着朱弦轻描淡写地碾碎了她的父亲,心中一时只剩下荒谬与惊疑。
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霍然回头。
女孩脆生生道“我在除魔。”
“他身上,有魔物的味道。所以我,如他所愿。三清三才阵,谨遵阵主之令。”
她自言自语“现在,该完成他第二道命令了。”
女孩纤手轻转,男人的残肢面团一样被她揉搓着,渐渐再度成形,变成了神灵造出的人偶。
死去的池寰,他的身,他的魂被炼成了同那些弟子一样的活死人。
阵中的活死人护卫。
“他想要力量那么,就把这些家伙的力量给你吧。”
朱弦十指如飞,在池寰和满地活死人的身上织出丝线相连。灵力源源不断,顺着灵流之丝涌入池寰灰败的身躯。
明月悬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
“这是什么邪法”他的剑尖无力晃了一晃,又奋力扬起,指向女孩,“给我住手不要糟践他们了”
他看着那光洁稚嫩、又懵懂无知的脸,忽然心像针扎一样疼痛。
过了片刻,明月悬小声补上一句“也不要再作践你自己了。”
女孩静静与他对视,须臾,再度开口。
她说“你的体内,也有魔气。曾经,修习过魔功。”
是肯定的判断。
被三才之力借宿的女孩微微偏着头,学舌般一字字道“你也是,要翦除的人。”
红袖飞扬,光明尽泄。光芒化作武器从她指尖纷纷洒落,好似下了一场无情的雪。
大雪覆上活死人僵冷面孔,四面八方千千神像尽皆闭目,不去看被禁锢于此地的灵魂。
爱恨徘徊,不得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