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进去后, 徐写意趴在走廊的窗台发呆。

    旁边的楼梯有几个爱学习的学生坐着看书，更多人结伴去楼下散步。

    她听着他们偶尔的细碎交谈，思绪有一搭没一搭。

    想到那次泡温泉，付晓茵结交男友后说的那段话：-

    你林哥哥这种男人，一般人谁要得起啊。不如找个老实点的，好好过日子-

    小妹子，你要记着, 这世上没谁会只爱一个人, 对别的异性一点感觉没有。有时退而求其次，未必就不好-

    你的林哥哥, 感情观很淡的…

    当时, 她听得云里雾里不能理解, 现在…却开始有一点明白付晓茵的心理。

    “想什么呢, 这么投入。”

    忽然来的清朗少年声, 打断她的遐想。

    徐写意回过头, 许沐舟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走过来。

    他应该是班上最后两排里，校服穿得最整齐的男生了。

    “没想什么…”

    许沐舟轻笑下, 眼睛朝她看来，“徐写意。我发现你真的特别能藏。”

    “嗯？藏什么。”

    她没懂，但许沐舟没打算解释。

    他们一起看向教学楼边的树木，还有更远的天空。

    难得今日放晴, 迎面的风，带着日光的暖意。天空微微蓝。

    “徐写意, 你现在开始了解我了吗？”

    少年清瘦，从徐写意这个角度仰看他侧脸，下颚线瘦而明显。

    “嗯。”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许沐舟低头。

    徐写意想过之后，一本正经，“我们觉得……我们还是先好好读书。”

    许沐舟一下就笑了，声音爽朗，“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呃。

    许沐舟跟她一开始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没有那么冷酷，性格挺随和。

    她见过这么多人，只有林笙性格是真的冷。

    方兴未艾的少年时光。

    他们这个年纪，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浪费、去等待、去闯荡。

    背后的教室，高畅阳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在走廊轻轻回响。

    许沐舟忽然有点笑，转头：“不错嘛徐写意。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跟我说话都不怕我了。”

    徐写意微微笑，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许沐舟，你未来想做什么？”

    许沐舟手放在裤兜里，嗯声想了两秒，“还没想好以后的职业，就……先考个好大学吧。然后谈恋爱、努力工作、养老婆孩子喽。大部分人生活都是这样。”

    “其实想那么多，不如踏踏实实干好手里的事。”

    他说完，转头笑，“我是不是很现实，一点都不浪漫。”

    徐写意始终微微笑着，然后看向树叶，没有吭声。

    “我爸妈有点想让我考医科大，以后当医生。”许沐舟看着翻转的叶片说。

    徐写意的手指，蓦地在校服的袖子下蜷了蜷，略微不自然地看他一眼，“当医生……挺吓人的。”

    “我也觉得。”

    他转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还是喜欢更阳光一点的工作环境，受不了消毒水的气味。而且学医很苦。”

    “嗯是很苦。”

    莫名的，徐写意想起林笙的手指。几段指甲经常干净到微微泛白。

    他手背的皮肤本来就白，偶尔灯光打下去，看起来有点病态。

    不过他是容易生病。

    许沐舟性格不错，比较外向，又说了一些话题。

    徐写意安静地听着，思绪却不在这里。

    眼神在云朵上放空，偶尔眉头蹙动。

    等回神，她看一眼还在说话的许沐舟…

    跟她并肩、侃侃而谈的少年，像是在提醒着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跟成年人世界的距离。

    她从茫然的躁动里抽离，清醒很多——

    家长会结束，成群的中年人走出教室。

    听见喧闹的人声，徐写意一回头，蓦地看见了林笙。

    他似乎早就出来了，靠着墙，有一点慵懒冷淡的眼神朝着她这边。

    徐写意凛一下，忙跟许沐舟道别，朝他走过去。

    林笙站直身体，“跟同学聊完了？”

    “林哥哥你…没在里头开会吗？”

    “有点闷，先出来了。”

    那就是说，他已经站着看很久了。“那你，怎么不叫我……”

    徐写意紧张起来，乌溜的眼睛飞快地看林笙一眼。

    林笙不动声色，任她揣摩，嘴角不自觉上扬一点。

    过了几秒。

    “走吧，中午想吃点什么，哥哥带你去。”

    “什么都可以。我不挑食。”

    她十分真诚又好商量。林笙眼眸垂下，嘴角弯曲。

    ——那就吃你吧，行吗。

    他们从楼梯下去时，恰好从许沐舟旁边走过。

    徐写意跟他微笑下，算打过招呼，林笙随意投去一瞥。

    少年手放在校服裤兜里，戒备地盯着他——

    吃饭的地方是林笙选的。

    这次没有去以往的高档餐厅，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一家普通的路边汤锅店。徐写意也是进去坐下之后才想起。

    ——这不就是年初的时候，她请林笙吃饭的馆子么？

    现在看这油腻喧闹的环境，真是跟林笙平时混迹的地方差距太大。

    她完全能想象，那次林笙在这儿坐下吃饭的心情。

    林哥哥那么挑食、那么爱清洁的人，一定觉得糟心透了吧。

    徐写意想起来，那次林笙几乎没碰食物。

    可是

    既然不喜欢，今天为什么还来呢？

    服务员上了锅，把电磁炉叮叮叮地调到最大温度，锅里慢慢开始冒热气，在两个人中间起了一层白雾似的隔膜。

    “林哥哥，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这个。那次我请你，你只喝酒，都不动筷子。”

    林笙把筷子放正，一掀眼皮，“现在还可以。”

    “哦~”

    林笙问了徐写意最近的学业，告诉了她家长会上的一些事，说一会儿会把这些情况打电话转达给她父母。

    徐写意礼貌地表示了谢谢。

    两人之间的话题似乎一直就是那些，没什么深度，但好像也彼此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她看不穿他的高深。

    他也耐心地没嫌弃她偶尔的一些，幼稚问题。

    “想过自己未来吗。”

    徐写意抬起头，林笙看着她，眼睛冷静、锐利。

    那个眼神，似乎有些什么意味…

    跟前淡黄色的的荞麦茶，缓缓冒着热气。

    “我爷爷说，人在什么阶段就干什么阶段的事。我想…现在就好好学习，看以后当个老师，或者做个什么适合女孩子的工作。”

    徐写意抿下唇，低垂的眉眼平顺安宁，“我从小就不是很聪明出色，我爸妈也没想让我挣什么大钱，就…平平稳稳的过就好。”

    林笙很久没说话。

    觉察氛围不对，徐写意才抬起眼睛，他竟然还看着她。

    四目相接，她心跳越来越明显，目光局促得无处安放。

    林笙眼瞳深邃下去，嗓音低而温和：“好。安稳一点，挺好的。”

    气氛有点微妙凝结。

    “你呢，林哥哥，你未来呢？”

    大概是，很久没听到人问他这个问题，林笙忍不住有点好笑。

    他似乎玩笑，又似乎认真：“流浪。”

    “啊？”

    徐写意讶异，显然一头雾水。

    雪白的热气里，林笙的脸有些许模糊。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流浪。或者自己掌握方向，或者随波逐流。”

    徐写意消化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一些头绪。

    她想起零星从杜鹃和楚越飞他们口中听到的，关于林笙的经历。

    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然后十几岁就一个人出国，回来之后，似乎也不怎么回家。她来林家几个月，也从没见过他的父母。

    “介意哥哥抽支烟吗？”

    徐写意横着摇摇头，眼睛还一直不动地看着林笙。

    林笙夹烟的手势很文雅，安静地坐在对面。

    他吃得很少，早就不动筷子了，整齐地放在那里。

    “1月份，哥哥要去其它地方了。这段时间会很忙，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微微吃惊，徐写意放下筷子，“你要走。”

    “嗯。”

    徐写意呆了两秒钟，显然还没消化突如其来的消息：“去哪里？”

    “先出趟国，然后可能去宁溪。”

    徐写意连省都还没出过，只知道宁溪很远。

    她一时心里空空的，就埋头默默吃饭。

    林笙结了账，两个人从汤锅店出来。

    天上日光隐没，变成了阴天。

    店门距离停车的地方，还有几十米的距离。

    “林哥哥。”

    林笙回头，发现少女停下脚步。

    清秀的小脸，似乎忧愁：

    “你……不要再流浪了。”

    马路上的落叶，被从他们身边疾驰过的汽车卷起。风微微垂着林笙大衣的衣摆。他低着嗓音，微微沙哑：“ 那你想我怎么办。”

    这道目光，让徐写意觉得手似乎无处安放，攥在身前，低下头。很认真地说：“你应该……找个人，结婚，然后照顾你。”

    总之不应该再一个人。

    结果听见这话，林笙一下就笑了。

    徐写意不明所以，懵懵地看他。

    他竟然轮落到，被个女孩子说教。林笙浅浅笑了会儿，弯下腰，大手握着少女的脸，用拇指轻轻拂过那点细嫩的肌肤：

    “好啊。再看到喜欢的，哥哥就结婚。”——

    林笙把她送回了学校，然后接了一通电话，很快离开。

    徐写意闷头往教学楼走。

    脑海里，却是刚才林笙弯腰凑近她，那双冷峻动人的眼睛。

    隔着这段没有见面的时间，那种心跳的速度，似乎又加快。

    嘘嘘喘着气，徐写意扶着教学楼的墙壁停下来。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冷静着。

    困扰着。

    初中的时候，她很想吃肯德基。但那会儿家里负债，一顿肯德基都很奢望。

    她很想很想吃，但忍着忍着，后来也就不想了。

    或许…

    这只是个插曲。

    像小时候喜欢的东西，等大一点，也不觉得很喜欢了。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徐写意从校服兜里摸出手机来，屏幕上是林笙发过来的语音，很短。

    她用食指点开，贴近耳边，立刻听见熟悉的嗓音：

    “到教室了吗？”

    她没有慌张，不紧不慢地摁了录音键：“到了，林哥哥。”

    过了两秒。

    屏幕出现新消息，她把听筒贴近耳边，男人微哑的声音，清晰简短：

    “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