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那样,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还九皇子呐！也不过是挂一个皇子的名头, 你看陛下还记不记得他！呸！"

    "就是就是！真以为自己怎么回事了！"

    两个穿着素色宫袍的宫女从屋外走过，她们穿着一色的披风，裹得极为严实。她们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议论的声音有意加大, 声音中满是不屑。

    屋门关得并不是很严实, 有风从门缝挤进来，屋里冰冰凉凉的。

    床上躺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 被褥也有些陈旧了, 而且看着很薄。

    这孩子瘦得厉害, 脸颊都有些凹陷。因为发着高热, 脸红彤彤的, 便也就更不讨喜。脸上唯一好看的只有那双眼睛, 但是这会儿，眸子是紧紧地闭着的。

    屋外的风愈发大了，他裹紧了被子, 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和，冷得人直达牙颤。

    刚才那两人说的话，他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已经没有精力去在乎了。

    这场似乎不同以往，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身体汹涌的难受, 让他都恍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快要死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小小的孩子也恐慌起来, 强撑了力气坐起身来。

    他掀开被子，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额上甚至出了一层汗。

    屋里寒冷刺骨，失去了唯一的温暖，瘦弱的小九面色都白了几分，他抱着胳膊，控制不住地打哆嗦。

    但是一想要即将要去做的事情，他又重新坚定起来，咬着牙强忍着难受，穿鞋下床。

    如今已经是寒冬腊月，因为被见风使舵的宫女太监克扣了炭火用度，屋里冷得像是一个冰窖。

    他穿着单薄的鞋，甚至能感觉是踩在冰上，脚很快就冻得没了知觉。

    他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来唯一那件能够见人的袍子，手冷得打颤，连穿上袍子都显得非常艰难。

    单薄的袍子根本不能为他阻挡寒冷，但小九已经不敢再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因为衣服会留下褶皱的痕迹，而母妃喜欢他板正的样子。

    他从柜子里摸出一小块破碎的铜镜，还是一把断了齿的梳子，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梳理一遍。

    手冻得发木，有些不听使唤。

    他一连梳了好几遍，才终于弄出了一个满意的发髻。他放下梳子，又将耳边的碎发往后拨弄了几下，生怕有调皮的发丝蹦出来让母妃不喜。

    小九站起身，头开始一阵阵地发晕。他赶忙扶住旁边的柜子，强撑着精神，这才没有一头栽下去。

    他缓了好久，才终于能站稳身体，把铜镜立到一个角，仔细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铜镜里人影模糊，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

    小九提了精神，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门口，出门前低头仔细扯了扯身上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齐整一些。

    今天外面的日头很大，走出屋子，却恍然是暖和了几分。

    从这里到母妃的寝宫不可谓是不远，只不过他已经走过很多遍了，所以格外熟练。

    再说是要去见母妃，怎么也有力气的！

    小九搓了搓脸，脸和耳根都红得厉害，大概一半是因为在发高热，另外一半是因为冷。明明已经难受到极点了，眼睛却是亮亮的，嘴角甚至不可抑制地有一抹浅浅的弧度，开始在心里一遍遍练习等会儿该说的话，

    母妃会说什么那？

    会不会看他在生病，便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他上次看四皇子的母妃就是这样的。

    母妃摸他的头吗？

    这样的事情单是想想，便已经快能笑出声了。

    小九走了很远的路，终于站到了那个宫门前。

    门口的小宫女一眼便看见了他，却也不上前行礼，揣着手里的小暖炉，不咸不淡地打量了他一遍。

    啧啧，这还能叫皇子啊！穿得可真寒酸！

    小九接触到宫女鄙视不屑的眼神，动作稍微顿了一下，却还是慢慢挪过来，小声开口道："晓月姑姑，劳烦通报一下。"

    小宫女瞥了他一眼，从鼻中哼出一声便算是回答了。她转头叫了同伴，和那人说了几句，便又站回原处。

    寒风吹过，小宫女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将手中的小暖炉抱得更紧，心中对掌事姑姑腹诽不已。

    都什么鬼天气啊！居然还要让她出来看门！

    小九见门开了，便很想垫脚往里看一看，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母妃的衣角。但是母妃一向不喜欢自己没规矩，所以他抿紧了唇，仍是不敢。

    手脚已经冻得有些发木，若是一直站着怕真的是要结上冰了。他搓了搓手，又左右动了动脚。

    "呵！"

    旁边的宫女嫌恶地瞥了他一眼，突然冷哼了一声。

    小九的动作一僵，垂了眼眸，最后板正地站在原处。

    他不是忌惮宫女，只是她们在母妃手下做事，若是和母妃告了状，母妃会不高兴的。

    一连等了很久，小九的脚都似乎要和地面冻上，门才终于开了，有穿着厚袄的宫女出来引他进去。

    这宫女对他也是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看他也都是斜眼扫。

    小九本就发着高热病得厉害，刚才又冻狠了，这会儿一进温暖的屋子，便感觉到一阵头重脚轻。

    "嘭"的一下，他摔倒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让屋子里的人都转头看过来。

    坐在铜镜前等着婢女给她梳妆的秀丽女子也转头看过来，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刻，便像是看到垃圾一样嫌弃地皱了眉。

    小九和自己的母妃对上眼神，慌乱地便想从地上爬起来，被磕伤的地方一阵阵生疼。他却丝毫顾不得，挣扎着起身。

    女子的眉皱得更紧，已经转过头去，满是不喜。

    "九皇子是有何事？"

    女子贴身侍女察觉到主子的心情，转身看向小九，语气冷淡地扔出一句话来。

    "是……只是……想……想给母妃请安。"

    虽然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但是真正开口的时候，还是磕磕巴巴的。

    小九的脸红成一片，高热头晕有些站不稳，而且刚才被冻伤的地方又痛又痒，他怕在母妃面前失礼，都不敢表现出一点异常，只能强忍着。

    侍女侧头看了一眼女子的神色，声音便更冷了几分，"九皇子既然已经请过安，便该告退了。"

    她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一个宫女对皇子如此，极为不合常理。

    但是屋中的人都见怪不怪了，有人连目光都没有转移过来半刻。

    小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铜镜前的母妃，想要说些什么，又有些不敢。

    "九皇子，请吧。"

    这时，有人几步去把门打开，冷冽的寒风铺面而来，身上刚刚汇集的那点暖气瞬间消散了。

    小九站在风口瑟瑟发抖，却还是在期盼着什么。

    女子许是觉着凉了，站起身便进了主屋，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周围的宫女又开始窃窃私语，说的都是写鄙夷的话。

    小小的九皇子茫然四处看了看，像是晃了神，迈步从屋里出去的时候，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到地上。

    就像刚才一眼，周围没有一个人试图伸手扶他，都只是冷漠地站在旁边。

    他从这里出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自己的屋子实在是太冷了，待在有阳光的地方，还能稍微暖和一点。

    身体被寒风一吹，很快又冻僵了。身上也说不好是不是还在发高热，只觉得昏昏沉沉，却已经摸不出额头是不是热的。

    小九就在那条宽大的宫道上茫然地走着。

    皇宫，真的很大……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到了哪里，只觉得这处有阳光便想要多站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有喧闹声。

    "母妃，冬天为什么没有蝴蝶啊！我喜欢蝴蝶！"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开口。她说着话，气得腮帮子鼓鼓，坐在石凳上一个劲儿地蹬腿。

    但是因为穿得过于厚实，所以根本都蹬不动，也就更生气了几分。

    "小瑜乖，等到春天就能看到蝴蝶了。"坐在旁边的温婉女子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放软了声音来哄。

    "可是！我现在就想要看！"

    小女孩拽住母妃的手，用力晃了晃，就是不依不饶。

    "这样……春华的绣法精湛，让她给你在衣服上绣一个，好不好的？"

    女子被自家闺女缠得没办法，便只能换了一种哄法。

    "可是，绣得很慢啊！"小女孩戳着手指，瘪瘪嘴仍是有些委屈。

    她晃悠着小脚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扔出来一句："母妃，你的那件蓝色衣服上的蝴蝶非常漂亮，我要那一只蝴蝶！"

    女子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隐隐有些为难。

    她自然知道自家闺女说的是哪件，因为那件衣服已经被闺女窥视已久了。只是那件都是好料子，若真是把上面的蝴蝶给剪了，便也就没办法穿了。

    "我想要！我想要嘛！！"小女孩开始哭闹起来，说是哭闹其实也掉不下眼泪，就是一个劲儿地耍赖。

    "好好好，给你！一会儿回去就给你！"女子虽能看出闺女是在假哭，但是小脸都憋得通红，看着也是心疼，便还是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小女孩得到了想要的咯咯笑了起来，而站在草丛后面的小九却觉得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实在是太冷了，身体已经支撑不住。

    "扑通"一声，他摔倒在草丛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蜷成一团，意识朦胧。

    母妃为什么不爱他呢？

    是不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

    他一定会做的更好的！一定会更努力的！

    就……爱他一点点，好不好……

    一点点就行……